段星野盯着最后一张照许久,没忍住笑了,再看铁盒子里,发现里面还有一些手工玩意,有些他看出来了,是他送给承渡舟的。
所以在这个铁盒里,承渡舟一点一点归纳着他们之间的回忆。
段星野这时不免反思,之前因为家庭变故而情绪化,有太多次迁怒到承渡舟,说了不好听的话。
段星野心里同样催生出一道清晰的声音,希望承渡舟留下来,像承诺过的那样一直陪在他身边,但是一想到前不久,他才跟承渡舟因去留的问题吵了一架,还信誓旦旦让承渡舟要走赶紧走,也一遍遍对自己说,就算承渡舟离开,他也能过得很好。
段星野脸上泛起羞愧的热意,他当着承渡舟的面说不出请求的话,反悔意味着打自己的脸,意味着示弱,更不想听到承渡舟拒绝的话,少年吊死在了一颗自尊心上。
段星野把所有照片和明信片放回盒子里,随手撕了桌面上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行字,对折两道,同样塞进盒子里,把盖子按回去的同时,身后响起脚步声。
段星野立即蹿了起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更是心虚得没有力气去看一眼站在门口的承渡舟,就这么往外走。
€€€€“能不能不要随便进我房间?”
承渡舟突然开口的一句话,让段星野站在原地。
他转身看承渡舟,眸光一点点冷沉,力气又回来了。
他不喜欢承渡舟此刻对他说话的方式。
*
说好的离别前认真谈心,段星野看到盒子里的东西也的确感动过,并且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可他们还是吵了起来,并且不出意外吵偏了。
两个少年一来一回,不得要领,关注的东西明明不在一个频道上,却又回回能戳中对方的要害,真是致命,就差把“绝交”二字说出口。
承渡舟回到房间,心里又苦又闷,气哭了,冲动之下,把铁盒塞进了床底下。
段星野也回了房间,倒在床上,胸口还在剧烈起伏,但因为周围没有观众,他并没有哭,硬是憋了回去,导致表情又奶又凶,像某种愤怒的猫科动物。
第二天不用上学,段星野似是有意避开承渡舟,在楼上没下来。
下午的时候,车子准点到达,承渡舟朝二楼的某扇窗户看了眼,由于拉着窗帘,什么都看不见,他心里怀着十二万分的遗憾,觉得十二年的友谊也不过如此,转身坐上车。
殊不知,此时段星野在一楼他的房间里,看到清空的桌面,消失的铁盒,猜测承渡舟多半已经看到纸条了,可院子外面依旧响起了汽车发动的声音。
段星野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觉得好似半个灵魂被掏空。
*
两个小时后,承渡舟坐在即将出发的列车上,抱着书包,压抑地抿着唇,看表情有些闷。
外面的乘务员在吹哨,催促没有上车的旅客抓紧时间,月台上响起一片行李滚轮摩擦地面的混响。
承渡舟即将告别渝市,这个几乎算是他故乡的地方,最不舍的是告别这里的人€€€€他的竹马€€€€同样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喜欢的人,并且预感到今后都会是白月光一样的存在,心里拧得别提有多难受。
承渡舟看着车窗外慌乱奔跑的人群,眼眶很浅地红了一圈,咬了咬下唇,低头拉开书包,从里面掏出铁盒。
他没出息,怕后悔,出发前还是从床底下拿出来了。
承渡舟想翻翻照片,起码他还有回忆。
可盖子一掀开,一张折叠的纸张弹了出来。
承渡舟茫然,把纸张拿出来展开,看到上面的字,又“噌”的一下,表情茫然地站起来,完全是动作先于大脑的反应。
动车即将启动,在关门声“滴滴”响的最后一刻,一个人高腿长的少年从门内一跃而出,一手揽着一个破皮铁盒,肘上还挂着书包,另一只手拖着几乎要腾空飞起的行李箱。
站长吹响了尖锐而悠远的哨声,指着少年奔跑的背影破口大骂:“你个瓜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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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渡舟又折腾了两个小时,回到原点。
阿姨看到他,手里的托盘差点没端住,惊愕道:“咋……咋回来了?”
承渡舟把手上的东西一撒,问:“段星野呢?”
阿姨指了指二楼:“在楼上。”
承渡舟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在一个敞开的房门前刹住车。
段星野还穿着睡衣,坐在书桌前,双手撑着面颊,蔫头耷脑,听到身后风一般的动静,下意识回头。
就见承渡舟发丝微乱,还有些喘息地立在那儿。
段星野眼一眨,脱口而出:“你怎么……”
可他的愣怔只维持了一下下,随即便明白承渡舟为什么又折返回来。
段星野快速抿上唇,脸颊两边鼓起气团,像一只小河豚,又把头扭回去,借机很快地用手背蹭了下眼睛。
承渡舟回来的路上光顾着激动,反复看那张纸条,倒是忘了提前给段星野发一条信息,而激动过后,现在面对段星野,又变得局促不安,他双手蹭了把裤缝,走进房间,到段星野身旁。
段星野不看他,只低头盯着桌面,清亮的嗓音有些哑,赌气地说:“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干嘛?”
他的嘴一向是不饶人的。
承渡舟揉了把脸,感到羞愧,道:“我昨晚一生气,把盒子放床底下……没来得及看到纸条。”
“承渡舟!”段星野抬起脸,提高嗓音,“你还好意思生气?昨晚到底谁该生气?以前我进你房间你都不吭声,昨晚突然禁止我入内,什么意思?是不是故意为难我?我看你就是不想见我。”
一旦翻起旧账,段星野就乌瞳明亮,有使不完的精神。
承渡舟无意跟他争辩,此刻就算段星野朝他射来一万支毒箭,他都能全部卸下,因此语气是好的:“你看到我也不打招呼,好像没有我这个人一样,我心里也会不舒服,就说了那种话。”
“我看你就是强词夺理!”段星野噌的一下站起来,道,“我不跟你打招呼你就不让我进房间,你怎么比德育处主任还讨厌?”
承渡舟很轻地抿了下唇,虽然丢脸,还是说:“你吃炒年糕的时候也假装没看见我,我心里一直记着,这是第二次无视我,所以我不舒服。”
“……”
这回轮到段星野说不出话,快速眨了眨眼,可能是觉得开始玄幻,跟不上了。
承渡舟趁着机会,干脆把不痛快都说出来:“你总是跟蒋斯祁他们在一起玩,不过问我的感受,我就当你不想要我这个朋友,我就走了。”
段星野内心里一阵翻腾。
他跟蒋斯祁他们玩,还不是因为承渡舟要回沪市,又不跟他讲清楚,后来还做家教,也不告诉他,承渡舟自己没时间陪他,又不让他跟别人玩,哪有这样的。
段星野并不买账,大大地、着重地“哦”了一声,拖着长长的调子:“都怪我,是我让你走的,那你现在走吧,火车改签还来得及吗?你等我换衣服,亲自送你去火车站吧。”
放在以往段星野这么跟他说话,承渡舟又该皱巴巴了,但有了那张纸条当背书,他突然就听懂了段星野的正话反说。
承渡舟道:“我本来就不想走。”
段星野倏地收敛气势,乌瞳沉沉地看他,浑身的硬刺好像成了一副空架子,只要靠近了就能发现并不疼。
承渡舟继续道:“我又怕留下来没有意义,所以想等你开口挽留。”
段星野轻哼一声:“那你不是得偿所愿了?”
“对。”承渡舟低下头,眼眶泛起潮湿,上前一步,“所以我们不要再吵架了,我一想到要跟你分开,心里就很难受,又想到如果我把盒子放在床底下,永远不知道你的纸条,我们可能会抱着误解不见面,就心如刀割,还好没有发生那样的事。”
段星野也低下头,雪白的脸庞上,眼眶红得很明显。
承渡舟才走了一个下午,他就觉得很不习惯,不敢想象如果承渡舟没有中途折回,他接下来要怎么办。
以他的性格,认为承渡舟执意要走,会打定主意一辈子不联系,可落在自己身上的那股难受劲,又是实实在在的。
房间里都没人再说话,两个少年鼻息间都有些潮湿,终于不知谁先动了一步,互相走近了,拥抱在一起。
他们是彼此陪伴时间最久的朋友,难以割舍,又因为道不清的羁绊,分离的时候做不到像真正的朋友那样利落洒脱。
段星野歪着头,趴在承渡舟肩上,眼泪从乌黑的眼瞳里大颗大颗滚落,经历大起大落的心境,着实是有些委屈了。
还好承渡舟没有像父母那样一走了之,要是把他抛弃在孤立无援的世界,该多可怕。
“承渡舟。”段星野憋紧了嗓音,终于流露出脆弱,道,“你以后一定要说话算话。”
“好……”承渡舟吸纳着他睡衣上的白桃清香,喉间哽塞了一下,道,“那你以后有什么话都要直说,别总是让我猜。”
段星野眨眼,最后一串泪珠断线,吞咽一下有些咸涩的口水,撑起身看向承渡舟,挑起眉梢:“你在跟我讨价还价?”
“…………”
*
承渡舟跟承贤那边说明了原因,表示会在渝市继续完成学业。
承贤虽然想把承渡舟带在身边,但是没有强求,他知道承渡舟自小独立,而且阚家也是尽心尽力对承渡舟好,在用心培养,所以让承渡舟继续住在那儿,他放心,就是平常的海鲜以及时令水果往渝市寄得更勤快了。
承渡舟回来的当晚,阚大山十分高兴,一是因为他看出来段星野高兴,二是他更喜欢小楼里有人气和活力。
阚大山想叫厨娘做一桌好吃的,但是却被段星野制止了,他表示要带承渡舟出去吃。
阚大山只当他们要单独约会,状似深思熟虑一番,答应了。
段星野带着承渡舟去了那家商场的韩式料理店。
承渡舟恢复理智后,总觉得被内涵到了,说:“……不一定非要这家店,换一家吧。”
段星野却不由分说把菜单塞进他手里,道:“就这家。”
承渡舟脸上已经热了,特意翻过炒年糕那一页,想点些别的,好绕开话题。
段星野发现他的意图,又帮他把菜单页给翻了回来,说:“只能点炒年糕。”
“……”承渡舟感受到了淡淡的压力,道,“我不想吃。”
他实则对炒年糕没有多大兴趣。
段星野在摊开的菜单后方缓缓摇头:“我怕你迈不过这道坎,以后老跟我提,老跟我提,动不动就炒年糕……别磨叽了,赶紧点吧。”
承渡舟:“……”
我显然不是这种人。
*
第二周去上学,班里同学对于承渡舟的回归表达了热烈欢迎。
蒋斯祁照旧在大课间来找段星野,一进教室门就起跳,高举的手腕下压,对着空气做了个投篮的动作,谁料眼神一瞥,看到教室后排端坐的承渡舟。
“我去……”蒋斯祁落地时脚后跟打滑,差点摔倒。
他见鬼一样问段星野:“他怎么又回来了?”
听说承渡舟要走,可把蒋斯祁高兴坏了,几乎要敲锣打鼓了,相信自己以后能在段星野心目中荣升第一的位置,没想到承渡舟给他来了个虚晃一枪。
“我怎么知道?”段星野漫不经心道,“想回来就回来了呗。”
“不是。”蒋斯祁道,“哥们都给你订好游艇单身派对了,就在周末,你去还是不去呀?”
段星野抓到了盲点,问:“参加游艇单身派对和承渡舟回来有什么关系?”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