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裴遗本来是完全不吃油腔滑调那一套的,甚至这种撩骚行为觉得非常肤浅,但是林匪石那张嘴就是有把甜言蜜语说进人心里的本事,让人根本拒绝不了他──没想到老干部江副队也有“色令智昏”的一天,沉默了片刻,居然破天荒地妥协了,轻叹道:“不要到处走动。”
林匪石马上答应:“好的!”
江裴遗随口问:“中午想吃什么?”
林匪石想也不想:“蛋挞和冰淇淋。”
江裴遗皱了皱眉:“你总是吃这种没营养的垃圾食品。”
林匪石小声反驳:“没有总是,就偶尔一次!”
重光市没有肯德基麦当劳这种高消费餐饮场所,江裴遗翻了翻外卖,有一家销量还不错的甜品店,就给他买了一点蛋挞、芒果千层和冰淇淋。
林匪石则趁机给江裴遗点了西红柿鸡蛋汤、干锅花菜和小鸡炖蘑菇──这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毛病,明明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非要互相给对方点午餐,也不知道玩儿的哪门子情趣。
江裴遗本来是没打算吃外卖的,他去食堂随便吃点就饱了,但是林匪石都给他买了,就直接跟他一起在办公室里吃。
祁连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他两个领导头对头公然开小灶,又想起林队的性取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俩人有不正当男男关系,但是又不敢问,只好一边用八卦的小眼神打量他们,一边端着一本正经的腔调说正事:“报告两位队长,我跟赵霜联系过了,他说可以在下午两点的时候到公安局接受调查问话。”
“辛苦了,”林匪石分给他一个蛋挞:“你们江队买的,尝一个吧。”
“不不不,”祁连摆了摆手,非常上道地说:“……江队给您买的我就不吃了,哈,哈,哈。”
林匪石:“……”
江裴遗:“……”
江裴遗垂下眼,起身平静道:“我吃完了,先去下厕所。”
在他走后,祁连终于忍不住了,贼兮兮地凑到林匪石旁边,贼头鬼脑地压着嗓子问:“林队,你跟我们江队……是……那种关系吗?”
林匪石怔了下:“不是啊。”
“嗯……那个,”祁连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旁敲侧击道:“局里的人都说你跟江队特别……有……”
林匪石笑了笑,随口接了一句:“夫妻相?”
顿了一下,林匪石又有些惋惜地说:“你们江队确实是挺好的人,不过他说过不想谈恋爱,也不一定能看上我呀。”
“不会啊,我们都觉得江队对你好的离谱!”祁连鼓动他知男而上,有理有据地说:“江队平日里对我们都爱答不理的,就跟你在一起的时候特别温和,话也多起来了。”
“……你们对江裴遗的误解真是挺深的,他从来不会对同事爱答不理,甚至是有问必答,不信你哪天跟他打一声招呼,他绝对会跟你说话的,”林匪石舔了一下沾着碎屑的指尖,眯着眼睛说:“不过你们江队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说话确实比较少就是了,有时候跟我也不怎么聊天。”
祁连道:“江队确实挺好的,我们都觉得他是市局高岭之花。”
林匪石好奇道:“居然还有外号啊?我是什么品种的花?”
祁连脑回路断了一下,顺嘴一秃噜:“市局交际花。”
林匪石微笑:“……”
真是亲同事。
林匪石在市局人缘很好,谁都能跟他没大没小,祁连也不怕他,嘻嘻哈哈地说:“您长得好看,我觉得比网上那些明星小鲜肉好看多了!你要是在娱乐圈出道肯定能一夜爆红。”
“我觉得皮相美确实是优点,但是靠脸吃饭没什么意思,也不是很喜欢那些哗众取宠的场合,”林匪石随意地说,“虽然我也喜欢有钱的生活,是凡夫俗子中的一员,但是你们江队的工资卡都给我了,就不用我赚钱了。”
祁连抽了一下嘴角,从这句没有刻意显摆意思的话里闻到了浓浓的恋爱的酸臭气息,努力不动声色地说:“那可真是太幸福了!”
江裴遗回来之后,他俩的话题就自动暂停了,就算借给祁连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江副支队面前公然八卦,感觉自己跟办公室的气氛格格不入,就溜着小碎步告辞了。
结果林匪石光速出卖了队友:“江队,刚刚祁连说我们有夫妻相。”
江裴遗抽出纸巾擦手,闻言转过头看他,莫名其妙地挑了一下眉:“两个男人有什么夫妻相?”
……江副真的从不让人失望。
赵霜在下午两点准时到达市局,因为他现在还不是犯罪嫌疑人,所以不需要进审讯室,随便找了一间没人的办公室招待他。
江裴遗和林匪石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了。
赵霜是个20岁出头的青年男人,五官很普通,长了一张“泯然众人矣”的大众化脸谱,皮肤倒是挺白的,勉强算得上眉清目秀。
“警察同志好。”
江裴遗淡淡道:“坐吧。”
赵霜坐在二人的对面,抬起眼看着他们,他的视线在林匪石的身上似乎多停留了一刻,然后搓着裤缝有些紧张地问:“警察同志找我过来,是因为任志义的案子吗?那个,我们区分局的同志前几天已经找过我做笔录了……”
林匪石今天活动过头,有点要乐极生悲的意思,感觉后脊梁骨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微笑道:“你不用紧张,我们只是问你几个问题,你跟任志义是什么关系?五天之前他给你打电话说什么了?”
“我们认识有两三年了,是有一次他来我们工厂里谈生意,我们偶然碰到的。”赵霜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嚅嗫着说:“任志义他喜欢男生,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从那天之后就开始一直联系我,但是我不是……不是他那种人,那段时间处处躲着他,后来他好像看上了另外的男孩子,也不再言语骚扰我,我就不再那么警惕了,跟他就是普通朋友。”
“任志义这个人脾气不太好,经常动手打人,但是对我……还是挺好的,以前我们厂子拖欠工资的时候,他还借给我钱,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忽然就……”赵霜低着头说,“那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去他家吃饭,但是那天刚好有球赛,我想在家看球,就说不方便等明天,没想到……”
这段话说的颠三倒四,没什么逻辑,但是赵霜明显没说实话,任志义是个同性恋,大晚上找一个年轻男人来家里单纯地吃饭,听起来就离谱──已知,两个单身男性,夜黑风高、独处一室,其中有一个还是同性恋,还对另外一方有意思,问:无事发生的概率是多少?
江裴遗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一扣,不温不火地问:“你跟任志义的关系就只是普通朋友,他找你去他家也是单纯为了吃饭?”
赵霜不由涨红了脸:“……是,是。”
林匪石慢慢悠悠地问:“那你知道在案发现场,任志义留下了一个‘走’的血字吗?”
赵霜的脸色又猛地一白:“警察同志,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我那天晚上根本没有出门……”
“别害怕,那不是任志义本人留下的,而是凶手写下来的,我们初步推断,他是为了栽赃陷害你才这么做,”林匪石微笑着不急不缓道,“所以你可以想想,你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有没有谁跟你结过仇,想要置你于死地,而且这个人很有可能还跟任志义认识。”
赵霜闻言将后背靠到椅子上,没说话,好像是陷入了沉思,许久他的瞳孔忽然一震,脸色惨白,嘴唇都有些颤抖起来,摇着头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他不会这样的……”
“他”。
江裴遗眼神一利:“谁?”
“我弟弟……”赵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道,“我弟弟,赵廷。”
“但是,但是他只是不喜欢我,不想看到我跟任志义来往,他不会这么做的,他不会,不可能是他的……”
江裴遗:“任志义遇害的那天晚上,赵廷在哪里?”
赵霜用手抓着头发,面容扭曲痛苦:“我不知道,我们没有住在一起,他不想跟我住在一起。”
“他为什么不喜欢你?你们是亲兄弟,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矛盾吗?”
赵霜失魂落魄地低声回答:“他觉得我是同性恋……觉得我恶心,觉得……是任志义把我带坏了,两年前我们的关系就很差了。”
同时仇视任志义和赵霜两个人,杀了其中一个、陷害给另一个──假如赵廷是个偏激、极端的反同性恋分子,那么做出这种疯狂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赵廷今年多大?”
“……二十一。”
林匪石平静道:“赵霜,恐怕你弟弟也需要来一趟了。”
赵廷的电话打不通,市局的人暂时联系不到他,也没有确凿地证据实施跨区逮捕,下午时间又来不及,只能选择在第二天去他家进行上门走访。
晚上,江裴遗跟林匪石打了个车回家,出租车司机对他们连三步远的路也不愿意走的懒劲儿感到匪夷所思,感叹这俩人真是“人傻钱多”。
林匪石在市局浪荡了一天,感觉又恢复了那种半身不遂的状态,需要江队温暖的贴身照顾才能站起来,于是非常自觉地跟着江裴遗一起走到了他的家门口。
江裴遗从口袋里拿出钥匙,伸手插进锁眼里,手腕忽然一顿。
──门锁是打开的。
第43章
看着面前红棕色的房门,江裴遗脑海中的某根神经猝然一跳,低声询问:“你走的时候锁门了吗?”
林匪石能从江裴遗细枝末节的神态中读取出各种细微的情绪,感觉事情好似有些不对,就点了点头,同样小声回答:“我锁了的。”
──可是现在为什么没有上锁?
江裴遗瞬间就想到一个人,他脸色微变,轻声对林匪石说:“给老萧他们打电话,让他带人马上过来,锟€€很有可能在里面。”
林匪石处变不惊地点了点头,转身下楼去打电话,他的身影刚从楼道间消失,江裴遗面前的门就“吱呀”一声打开,锟€€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穿的人模狗样,单手插在兜里,神色自若,一副喧宾夺主的语气:“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江裴遗冷冷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没死过?”
“南风,你对我的态度我其实不太能理解,”锟€€含笑说,“──骗了我整整九年,按理来说,应该是我对你的敌意更大一些才对。”
“……那是因为你蠢。”江裴遗几不可闻地说。
眼前这个阴魂不散的毒枭曾经在江裴遗的记忆里留下了最为浓墨重彩的一刀,让他无数次梦到游荡在山间的烈士亡灵,见到锟€€这个人,他就几乎压不住内心的仇恨与暴戾,有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气在江裴遗的胸膛里膨胀、发酵,好似要化作尖刀破土而出,撞的五脏六腑咯咯作响,让他的指尖都剧烈颤栗起来。
但是他的面色仍然冷淡而平静,所有负面情绪都被他沉甸甸地压在皮囊之下,流淌在乌黑瞳孔的深处,无声沸腾于血液之中。
锟€€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细细扫过,叹息般的说:“你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假如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你表现出的就是这种气质,或许我那时候就会发现你其实是一个警察,也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来重光到底想干什么,只是为了找我报仇?”江裴遗满目冰冷嘲讽,“我不记得你是这么无趣又无聊的人。”
锟€€不急不缓道:“许久不见,想来找你叙旧罢了。”
“江裴遗也不是谁都搭理的,”这时林匪石从楼梯口走上来,伸手把拦路的锟€€推到了一边,好像根本没有这个人似的,自顾自走到江裴遗的家里,在鞋柜旁边换鞋,状似无意地说:“在我的印象里,好像只有一种动物才会拦路。”
看到林匪石出现在这里,并且大摇大摆登堂入室,锟€€显然有些诧异,虚情假意地说:“林支队长,又见面了,好巧。”
“不算巧,”林匪石同样和蔼地冲他一笑,堪称慈眉善目,但是说出的话特别阴阳怪气:“我在这里住了有一段时间了,你的情报好像有点古老,可能是上辈子的事吧。”
锟€€一怔,然后对江裴遗道:“南风,我这是第一次见到你身边还有这么有趣的人。”
江裴遗冷淡地说:“我不想跟你白费口舌,我知道你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不管有什么阴谋诡计,有本事就都使出来吧。”
“我不是来找你复仇的,我说过,我希望你能长命百岁,”锟€€语气非常诚恳,说出的话却几乎恶毒:“死亡只是一个变质的过程而已,不足为惧,对你来说,最好的惩罚不是死亡,而是要你活着,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去,却无能为力。”
江裴遗的心脏忽地一跳,指关节“嘎嘣”一声响。
“我家江队又不是什么圣母,没有普度众生的责任感,就算他会而伤心自责,那也是人和畜生──也就是跟你的差别所在。”林匪石靠在墙边,他还是那副懒洋洋没骨头的架子,向来漫不经心的神色却渐渐冰冷了起来:“犯罪的人是你,灵魂上有污点的是你,罪大恶极的是你,该下地狱的人也是你。”
“这位自以为振振有词的中年男士,踩在鲜血白骨上苟且偷生的人不是你么?像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见不得光的人不也是你么?”林匪石怼人的时候语速飞快,完全不给锟€€说话的机会,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像你这种只会以别人的痛苦来获得快乐的、可怜的恶心的蛆虫,只能悲哀又卑微地从犯罪行为里得到扭曲的快感,到底有什么脸面和资格在江裴遗的面前沾沾自喜?”
林匪石还是向平常一样微笑着,他的眼里甚至还带了一点讥讽的笑意,慢慢地说:“活的像一条上蹿下跳的野狗,还在江裴遗面前耀武扬威,你配吗?”
这是江裴遗第一次听到林匪石这么言辞犀利地骂人,还不带一个祖安脏字,其实是有点感到震惊的,不由自主地怔怔地看着他。
大毒枭不怒反笑,“哈”了一声,低笑道:“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记得十年前我们初见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对我破口大骂的。”
江裴遗冷冷道:“你就是来说这些废话的吗?”
“──人和飞禽走兽的区别,不是语言和思想,而是在团体生活中产生的对他人的善良与怜悯,”林匪石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有“舌战群儒”之战斗力,悠然道:“我家江队是不会因为你这种无足轻重的人留下什么阴影的,说起来,丧家之犬其实是你吧?黑鹫在你手上覆灭,我们江队足智多谋是一方面,其实更多的原因是在于你自己眼瞎,实在怪不得别人。”
──在以前,敢跟锟€€用这种语气说话还完好无损活在世界上的,只有江裴遗一个,现在又多了个林匪石,以锟€€阴狠歹毒的性格,如果不是江裴遗就在这里,估计早就在林匪石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把他的脖子捏碎了。
锟€€眼底锋芒毕露,闪过阴沉的光,却笑道:“早就听说市局的林支队伶牙俐齿,果然名不虚传。”
林匪石谦虚颔首:“过奖了。”
“南风,我一直觉得你的手很漂亮,手指很长,指骨的线条也很优美,适合弹钢琴,不过……更适合,”锟€€别有深意地望了江裴遗一眼,笑道:“你旁边的这位好朋友,他知道你这双好看的手曾经沾过多少人的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