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在江裴遗面前说的却是“任志义找他去家里吃晚饭”!
赵霜为什么要说谎?是不敢在警方面前承认他给任志义和他弟弟“拉皮条”,逼良为娼,还是在故意包庇赵廷?
江裴遗揉了一下眉心,拿过手边的档案袋走到赵廷的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声道:“我不知道你刚才说的话里有几句是真的,但是根据现在的调查结果来看,你跟任志义的关系似乎远远不是你描述的这么简单──这是半年来重光市失踪人口档案,里面有你觉得眼熟的人吗?”
江裴遗的嘴唇上下轻碰,清晰地说:“去年11月23日,你的广发银行卡上收入7500元,同年12月中,又收到18000元,今年2月收入4000元……到此时此刻,总计收入万元。”
“碰巧的是,任志义在同天也收到了来自同一家离岸公司的打款,数目刚好是你的四倍──赵廷,你们合伙做了什么‘大生意’?”
赵廷明显没有想到条子已经挖到这么深的程度,他盯着那一张张青年人的照片,脸色猛地一变!
江裴遗看到他的反应,单手撑在椅子上,微微弯下腰,注视着他轻声道:“你想杀任志义,恐怕不止是因为他强迫你那么简单吧?赵霜说的话不是不可忤逆的圣旨,你不想去,为什么不选择逃跑?任志义给了你什么好处?”
江裴遗的话音一字一句压进赵廷的耳朵,无形之中一股让人直不起腰的巨大压迫感当头而下,赵廷的嘴唇轻微颤抖着,瞳孔收缩,不由自主吞咽了一口唾沫。
空气似乎被拧成了一根细弦,缠的人越来越紧,赵廷的鼻梁上冒出了细汗,许久他喉间渗出了一声冷笑,随即放弃似的低笑了起来,连肩膀都在颤抖:“……现在开始装什么正义人士了,以前你们去哪儿了呢。”
审讯室外,林匪石的眉头忽然深深皱了起来。
赵廷好似被江裴遗敲碎了防护壳,整个人软在审讯椅上,不聚焦的视线空荡荡散在空中,双目无神地说:“在几年前──好像只有十七八岁的时候,我也是‘下等人’,我也是‘受害者’,任志义第一次找上我跟……跟赵霜的时候,我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最开始被他骚扰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做噩梦,白天睡不着觉,抑郁症神经质,甚至想过喝药自杀,但是后来我忽然发现,跟着任志义,除了要曲意逢迎之外,其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没什么怪癖,给我吃、给我喝,还能带我赚大钱,我从一开始的极度抗拒到慢慢接受──没什么意外,后来受害者就变成了加害者。”赵廷手里的档案袋被他攥的扭曲变形,他声音嘶哑道,“……任志义确实在犯罪,重光市是魔鬼狂欢的天堂啊,他让我跟同龄人接触交往,把‘猎物’引到没人的地方,然后由他出面控制住‘猎物’,男生女生都有,具体有多少个我也记不清了,至于这些可怜的人最终流向什么地方,被用来干什么了,都是任志义在操控,我也不清楚,反正最后我能拿到钱就对了。”
江裴遗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赵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愉快地低笑道:“江队,何必用这种眼神看我,以前我也试着报过警,我也愚蠢地相信过‘公平正义’,可是当时没有警察同情我,没有警察为我伸张正义,男生被侵犯好像就是活该,他们连立案调查都不屑于──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江裴遗坐在他对面,沉默着一言不发。
“‘与恶龙缠斗的人终将成为恶龙’,这就跟许多让人闻风丧胆的大毒枭前身是缉毒警是一个道理,”赵廷语气有些悲哀地说,“人心是最善变的东西,这种肉做的东西最容易被环境强行改造,向下堕落、腐化变质──为什么不变成一个怪物呢,我不用再提心吊胆、每天朝不保夕地活着,我有钱,想要什么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赵霜露出无奈而讥讽的笑容:“你们不是有句话说,‘打不过就加入’吗,多么简单的道理,事实上我不觉得有多委屈,反正现在都到这一步了,我应该是死罪难逃,这时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不过江队,假如你早点出现多好啊,或许你能拉我一把呢?”
江裴遗没有被他的话音牵着走,静了片刻,冷淡地问:“你跟任志义做的这些事,赵霜知道吗?”
“他不知道,”赵廷讥笑了一声,“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废物,任志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偶,他为了苟且偷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当年就是他把我推到任志义的身边……这种人死了才好。”
“我想对任志义下手的原因有两个,我不是同性恋,不想再跟他继续保持这种不三不四的关系,他毁了我一辈子,我真是恨他。另外一个原因,我不想在他手底下听他差遣,赚的钱还不到他的三分之一,本来我想自立门户……啧,不过以后恐怕没机会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没有人愿意相信这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少年说出的话。
赵廷恐怕也曾经希望过有人能在悬崖边拉他一把,可惜“过尽千帆皆不是”,他还是没等到那个能将他带回人间的人。
江裴遗:“你跟任志义合伙贩卖人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问题好似很难回答,赵廷停顿了许久,才吝啬地说了四个字:“去年秋天。”
江裴遗感觉现阶段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继续审问的了,收拾文案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微微偏过头低声地说:“没有谁是注定成为恶龙的怪物,所谓的‘环境影响’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事实上只是因为你没能从一而终罢了。”
“无能者才会怨天尤人,当你执意沉沦的时候,一万只手也不能拉你上岸。”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江裴遗一边大步离开审讯室,一边对旁边的刑警道:“让赵霜来一趟市局,他提供的证词和赵廷交代的犯罪事实有矛盾的地方,我要知道是谁在说谎。”
“是!”
犯罪嫌疑人已经坦白了所有犯罪经过,这案子基本上就一锤定音了,就算其中有什么说不通的细节,也不会影响最终侦查结果。
江裴遗拿着刚才的审讯笔录,坐在办公室里认真翻阅──按照赵廷的说法,他跟任志义搭伙拐卖人口,任志义是主谋,他顶多是个从犯帮凶,钓鱼用的“诱饵”,不知道那些被贩卖的人最后都去哪儿了。
当然,这不一定是真话,但是现在他们警方手里的线索不够,还要继续进行侦查活动。
那个海外离岸公司也相当可疑,挂名的两个股东说不定就是背后的推手──如果还能找到那两个股东的话。
过了没一会儿,江裴遗闻到了一股从身后传来的淡香,是林匪石常用的木质香水尾调,他根本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林匪石端着风骚的台步,不紧不慢地踱步走进办公室,他手里拿着一个五颜六色的魔方,变着角度旋转着,成功把本来就乱七八糟的色块转的更加花花绿绿了。
江裴遗没抬眼,手指在白纸上点了两下:“刚刚的审讯你听了吧,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林匪石不知道在想什么,没吱声,直到江裴遗回头看他,才“唔”了一声,心不在焉地说:“没有吧。”
林队今天早上用非人的意志力艰难把自己从被窝里刨出来,估计是“早起傻一天”的后遗症,脑子还有点不太灵光,提供不了什么建设性意见,那倒霉魔方在他手里半个钟头了,居然还没恢复原样。
江裴遗看了他片刻,然后起身把窗帘子拉上了,说:“你睡会午觉吧。”
办公室里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两个人的距离稍微一接近,就有点朦胧暧昧的意思了,江裴遗的侧脸落下一片阴影,让他的面部轮廓格外立体分明,皮肤干净白皙、睫毛漆黑修长。
林匪石忍不住倏然一笑,凑到江裴遗的旁边直直望着他,那黑色的瞳孔深亮的不可思议,层叠的纹理能把人圈在里面似的,他带着一点诱人的鼻音轻声道:“江队,你知道在白天拉窗帘是什么行为暗示吗?”
江裴遗的后腰往后仰了一下,跟他那张极具侵略性的漂亮面庞拉开距离,然后“啪”一巴掌拍到了林匪石的额头上,直接把他拍到了沙发上,以全世界第一不解风情的操作封住了林匪石那张撩骚的嘴:──
“不知道,你爱睡不睡,我出去了。”
“别嘛,我这就睡了,”林匪石拉住他的手腕,小声商量说:“你在办公室陪着我,你不在我睡不着。”
林匪石的四肢常年冰凉,触碰在皮肤上格外有存在感,江裴遗对他撒娇耍赖这一套一直是没办法的,看他打算老实睡觉不作妖,就由他去了。
他后腰靠在办公桌上,静静回想着整件案子的来龙去脉,思索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林匪石无忧无虑地盖着兔绒小毛毯,闭着眼没两分钟就睡着了,但是江裴遗知道他一向浅眠,就算睡着的时候呼吸声也不会太沉,有点风吹草动就会醒过来──不过江裴遗在他身边的时候,林匪石的睡眠质量会好很多,只要不在他耳边唱《达拉崩吧》,一般醒不了。
江裴遗守了他半个多小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江裴遗摸出来看了一眼,那向来波澜不惊的乌黑眼眸里居然流过诧异甚至惊喜的色彩。
他快步走出办公室,到一处安静的角落接通电话:“喂,李老师。”
“小江啊,最近一直没联系你,在重光市工作的还适应吗?”
“我很好,”江裴遗说,“您特意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哦,没事,”李成均强装镇定道:“最近省里没有什么大案,我也算半个闲人,等过两天我安排个时间,去那边看看你。”
江裴遗迟疑道:“……重光这边穷山恶水,不用麻烦您特意跑一趟了。”
李成均笑了笑:“没事儿,半年多没见了,那顺路看看那个姓林的孩子,马厅和郭厅也惦记着你们呢。”
李成均是江裴遗大学时候的射击老师,那时候江裴遗还没有以“南风”的身份在黑鹫卧底,那段时间两个人的关系很好,江裴遗也不拒绝跟人往来,不过后来……
江裴遗听他这么说就不再推辞了:“好,您什么时候到提前跟我说一声,我派人过去接您。”
李成均那边似乎是还想说什么,犹豫了半晌又没说,寒暄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赵霜收到消息赶到市局。
林匪石睡醒发现江队不见了,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懒洋洋地拿过手边的魔方,垂眼端详了片刻,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转了几圈,那乱七八糟的魔方马上被恢复了“出厂设置”,每一面的颜色和数字都非常整齐。
他有些无趣地把魔方扔到了抽屉里,起身披上外套出门了。
“──怎么可能会是他?不可能的,你们有什么弄错了,赵廷不可能是犯,”赵霜在得知赵廷就是凶手的时候整个声调都不对了,摇着头接连否认道,“赵廷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他不可能……”
江裴遗打断他毫无意义的重复:“他本人已经认罪了。”
赵霜的嘴唇颤抖了两下,哑口无言。
“赵廷跟任志义是什么关系?”江裴遗没有给他多余伤春悲秋的时间,近乎无情地说:“赵廷向警方交代了许多跟你的证词矛盾的细节,所以你最好如实供述。”
“……我对不起他,”静了许久,赵霜才终于嚅嗫出声,他肩膀剧烈颤抖,话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是……任志义一开始确实是先跟我认识的,他总是跟着我,甚至到我家里来,那时候我跟赵廷还住在一起,赵廷他……他比我好看,任志义就……就看上小廷了,我当时没有办法,那时候我跟赵廷都不到20岁,我不敢……不敢反抗他。”
赵霜的眼珠有点湿,忍无可忍似的抽了一口气,继续哑声道:“我本来以为,任志义只是一时兴趣,尝试过了之后就不会缠着我们了,没想到后来他……一直让赵廷跟他……我对不起小廷,我救不了他,还把他往地狱里推了一把……”
江裴遗冷冷地说:“任志义死亡那天晚上,你知道赵廷跟他见过面。”
赵霜哽咽了一声:“我知道……但是我当时不觉得赵廷会做出这么极端的事,所以隐瞒没有说,我不想让警方……注意到他。”
江裴遗手里的笔尖在桌子上一点,盯着他一字一顿:“那赵廷跟任志义合伙贩卖人口,拐卖青少年,并且以此获利,这件事你知道吗?”
赵霜豁然瞪大了眼:“什么?”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响,林匪石推门走了进来,似笑非笑地看了赵霜一眼,然后坐到江裴遗的旁边,小声说:“江队,还在审啊,一会儿下班了。”
赵霜站起来有些急切地说:“警察同志,我能跟我弟弟见一面吗?”
江裴遗感觉林匪石说这句话八成是饿了,这货睡了吃、吃了睡,跟某种满膘肉肥的四脚动物不知道有啥区别,他对赵霜道:“犯罪嫌疑人在羁押期间除了律师不允许会见其他人,最近你的手机最好一直保持开机状态,如果有案件进展的其他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赵霜抓着他的手腕喃喃说:“小廷不可能做出那种事的,江队长,您再好好调查一下,万一是哪里出错了呢?”
江裴遗有些怜悯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出了门。
“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就来找你了,”林匪石拆了一块奶糖,咬在牙齿里,含糊地说:“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
江裴遗低声说:“赵霜第一次来的时候没说实话,任志义看中的人是赵廷,赵霜为了息事宁人就把弟弟送出去了,后来的发展跟赵廷交代的应该差不多。”
林匪石用手背蹭了一下下巴,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啧,怪不得。”
下班回家的路上,江裴遗说:“我在铃木店里订了一辆摩托车,明天应该就送到了。”
林匪石“嗯?”了一声,转头问:“……买摩托干什么?”
江裴遗挑起眼角看他,轻声道:“你不是说自行车后车座太硬了?不愿意坐。”
林匪石眼角一弯,往江裴遗旁边靠了一步,得了便宜还卖乖地说:“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感谢江队关心。”
油腔滑调,江裴遗没搭理他。
林匪石晚上忽然特别想吃糖醋鸡翅,江裴遗不会做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林队带伤下厨,叮叮当当了半个钟头,端出了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美食──那鸡翅表皮的颜色是金黄的,上面浇着一层酸酸甜甜的糖醋汤汁,浓郁的香气几乎瞬间铺满整个客厅。
我们林支队称得上是“口腹之欲”的终极追求者了,一般会吃的人──除了有钱雇大厨的土豪──都特别会做饭,甚至还得到了江裴遗“味道还不错”这种难得一见的夸奖。
晚上九点半,林匪石洗完澡披着白色睡袍从浴室里走出来,准备上床睡觉,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林匪石心道:这个点谁会给他打电话?
他过来一看,居然是祁连同志的。
林匪石接起来,拖着懒洋洋的长腔慢条斯理地说:“祁警官有什么事?半夜三更无故骚扰未婚成年男……”
“林队!”祁连直接打断他,语气有点不可思议,又有点急促地说:“任志义的那个案子不太对……我刚刚有了其他发现!”祁连的父母就住在云锦分区,恰好是任志义一案的案发地,明天是周六,祁连刚好不用值班,想回家看看老人,晚上下班之后就坐车回了父母的家。
他家附近有家不大不小的超市,祁连晚上去逛了一圈,打算买点鸡鸭鱼肉,明天给两个老子做一顿好的。
买完结账的时候,祁连看到角落里堆着几个黑色的大兜子,感觉有点眼熟,随口问了一句:“你们那边黑塑料袋里装的什么?”
“哦,一些不能见光的存货,库里放不下了,都用这个装着。”
祁连又往那边望了一眼,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个袋子的大小和款式……怎么那么像……
──当时盛放任志义尸体的结实塑料袋?
他走到柜台又问:“这种袋子多少钱一个?”
老板唾沫横飞道:“三块一个!你别看着贵,这么大还倍儿结实的袋子,别的地方可没卖的!老结实了!套两层装100多斤的货都没问题!”祁连虽然是一名菜鸡,但是身为五年刑警的敏感神经在那一瞬间倏然一跳,疾声问:“这种袋子最近还有谁来买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