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匪石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疼了,全身上下没有哪里是不在痛的,脚心传来火烧一般的痛感,他甚至想把自己蜷缩起来,才能抵挡这种疼痛。
林匪石就这么一直抱着他,亲吻他,时而絮絮低语,直到身后再次传来恐怖的响动──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回学校,最近马上准备毕业答辩,忙着毕业的事,可能不会日更了,以后如果中午12点没更新就是当天请假了,顺便调整一下写文的心态,鞠躬。
第96章
林匪石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看到一片雪白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他的四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没有任何知觉的,然后才逐渐感到蚂蚁啃咬般的疼痛,以及强烈的晕眩感──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状态都在表明他现在的情况“不太好”,非常糟糕的那种不好。
林匪石记不太清昏迷之前发生什么了,他的印象停留在他跟江裴遗不幸遇到第二次山体滑坡,耳后传来死神镰刀破风而下的尖锐声响,裹挟着泥土与石块的水流再次轰然而下,都重重拍在他的后脑勺和后背上──他避无可避之下,只能用身体将江裴遗护在怀里,挡下了最初的一波碎石冲击,似乎是跟怀里的人一起滚到了泥水里,后来的事他就都不记得了。
江裴遗呢?他现在怎么了?额头上的伤口缝合了吗?
林匪石转了转干涩的眼珠,微微张开嘴唇,声带含了刀片似的,第一个字没能发出声音,第二个字的时候护士姐姐推门走进来,看到林匪石醒了,惊喜道:“呀!你终于醒了!”
病床上的林僵尸眨了眨眼睛。
护士又道:“你可终于醒啦,你男朋友一直来看你呢,刚才还在这里,现在应该去吃午饭去了。”
林匪石怔了一下,嗓子干涩沙哑:“他已经醒了吗?”
护士点点头说:“他比你好多啦,手术第二天就醒了。”
“……”林匪石有点不太好的感觉,问:“我睡了多久?”
“快半个月了。”护士心有余悸道:“明天再不醒就有变成植物人的可能性了。”
林匪石沉默一会儿,没问自己怎么了,先问的是江裴遗的情况:“我男朋友头上的伤没问题吗?”
护士心想这人果然“恋爱脑”,还是一本正经道:“没有大问题,皮肉伤再加上一点轻微脑震荡,就是因为伤口没有得到及时处理,所以失血过多昏迷了一阵,倒是你,后脑勺被砸了那么大一个包,没颅内出血真是万幸了!送来再晚一点可能就真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林匪石无所谓地笑了笑,好像并不在意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然后舔了一下嘴唇,眼珠一转,动作有点不怀好意的意味:“你能不能先别告诉我男朋友我醒过来了?”
护士总感觉这人要作妖,警惕道:“为什么?”
“我这个男朋友啊,平日里特别害羞,什么都不好意思跟我说,我想听他跟我说两句心里话,”林匪石实在不像一个劫后余生的病人,刚一睁眼,一肚子心眼就能满血复活似的活蹦乱跳,老神在在道:“只要听他跟我说两句‘肺腑之言’,然后我马上就‘醒’,可以吗?”
小护士不赞同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还是道行不足,没抵得住千年狐狸精撒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关上门走了。
林匪石还是感到有些累,他的四肢现在都提不起什么力气,就连眨眼的动作都觉得费力,眼前也总是天旋地转的,后脑勺疼的发麻,于是把沉重的眼皮盖上了,视线重归黑暗,他才觉得好受多了。
过了一会儿,房间门轻轻“咔哒”一声响,一阵轻柔的风随声而来,掠过林匪石的脸庞。
林匪石心里微微一动,平稳着呼吸开始装死。
没多久,他的脑袋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很凉,玉石似的温度,是江裴遗的手指。
按照狗血小说的套路,他离变成“植物人”只有最后一天了,这时候江裴遗应该会对他说点掏心挖肺感天动地的情话,什么要去纽约巴黎结婚扯证,跟你去坐着热气球看海,去西伯利亚岛上旅游──可是这些都没有,从始至终江裴遗都很沉默,林匪石装了十分钟的死,空气里静悄悄的,愣是没听见一个字儿。
林匪石:“……”
果然是江裴遗,是我印象里那个清纯不做作的钢铁直男没错了。
忽然,气流陡然波动,江裴遗的手臂放到了林匪石的腰上,停了一会儿,然后像是不敢惊动似的慢慢收拢,将林匪石一寸一寸纳在怀里,动作小心而温柔,仿佛在对待一个脆弱易碎的瓷器。
林匪石心尖一颤,满怀期待地想:“终于要开始了吗?”
可他还是没有听到江裴遗的“甜言蜜语”,只能错觉般感受到,从两人接触的地方传来一阵细微的颤抖──然后那颤抖更加厉害了,浑身都在哆嗦似的,林匪石的耳朵里终于传来声音,却是语不成调,像是哽咽的哭声。
林匪石心脏不颤了,直接裂开,道:“完蛋!”
江裴遗的感情总是很克制,他从来不会说不痛不痒的“情话”,山呼海啸似的情绪都能无声无息淹没在心里,一个人扛了。
林匪石一秒钟都装不下去了,倏然睁开眼,看到江裴遗像个无处可归的小孩似的伏在他身上,嶙峋凸起的后脊梁一抽一抽地发抖──江裴遗不会期许那些不着边幅的“未来”,也不擅长表达过于浓烈的感情,林匪石长睡不醒,他只能感到无力、痛苦与绝望。
林匪石的声音像是含着一把沙,带着一点含糊不清的语调:“裴遗……”
江裴遗听到这一声恍如梦境的声音,猛地抬起头,对上林匪石清明的眼睛,眼里都是震惊与难以置信,更夹杂着某种死而复生的喜悦:“你醒了?”
林匪石看着江裴遗发红的眼尾,求生欲让他没敢说真话,憋了半秒钟,活生生憋出了一碗“深情眼”,怂里怂气地说:“我听到你在喊我,就醒了。”
江裴遗只觉得他的反应有点不对,然而“林匪石醒了”这件事对他的冲击太大,心脏上蹿下跳,让他完全忽视了那些不起眼的异常,他握着林匪石的手,温声道:“你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林匪石现在浑身上下都不太舒服,好像被那巨型大摆锤“duangduang”来了两下似的,全身骨头疼的跟碎了差不多,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没表露出太多难以忍受的痛苦,只是含蓄地表示:“唔,头有点疼。”
江裴遗凝望他一会儿,感觉这人的眼睛很亮,剔透而有神,不像是“回光返照”那样枯败,于是放下心来,道:“我去找医生过来。”
林匪石“嗯”了一声,恋恋不舍地看他走了。
路过护士站的时候,江裴遗跟护士说了一句:“你好,804床的病人醒了。”
谁知护士一点不惊讶,反而冲他挤眉弄眼道:“他听到你跟他说的真情告白啦?”
江裴遗没听明白这意思,脚步停顿一下:“什么?”
小护士以为林匪石奸计得逞,想也没想顺口秃噜说:“他刚才就醒了,不过他跟我说,想听你跟他说两句‘好听的’才如愿以偿,让我先别告诉你他醒了的事。”
江裴遗:“……”怪不得他刚才觉得哪儿不对劲。
挺好,刚醒就能坑蒙拐骗,长出息了。
江裴遗面不改色地点点头,走到主任办公室,推门走进去,刚才不住噗通噗通跳动的心脏也不跳了,他心平气和地说:“周主任。”
周主任推了一下镜子:“江队?”
“他醒了,应该是刚醒不久。”江裴遗惜字如金道:“身体情况可能不太好,总是觉得哪里疼──您有时间去看看吗?”
周主任是医院出名颜狗,从来没见过那么一张如花似玉的脸,恨不能天天过去观赏两眼,见状当即起身:“好。”
林匪石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妙计”全然兜了个底儿掉,半真半假地装着“病美人”,听到江裴遗进来,长睫低垂,还“虚弱”地冲他一笑。
被放大招的人没觉得怎么样,周大夫先被这笑容迷的五迷三道,陶醉地欣赏了好半天,看到林匪石苍白的肤色,才想起正事,道:“──卡着‘死线’醒过来,也算是逢凶化吉,相比来说皮肉伤算是轻的,在医院躺几天就好了,你的后脑勺被硬物撞击过,后遗症暂时没有发现,至于脑子里有没有血块,这个还要后续观察,最好是没有,有的话就得开颅进行手术,风险太大了。”
林匪石三句话不离江裴遗,拿灵活的眼珠子在江裴遗身上转了一圈,看着他额头上的白色纱布,好似并不在意要不要撬自己脑壳,只是问:“他怎么样?”
周大夫从这四个字里听出绵绵情意,那一点刚发芽的觊觎之心只好含恨而终,道:“他什么事没有,眉骨附近被石头边缘割了一下,缝了八针──不会毁容,以后恢复了连缝合线都看不出来。”
林匪石这才放心,四肢麻酥酥的疼,他稍微动了一下头,“台风结束了?那些村民们还好吗?”
江裴遗低了一下眼睛,道:“有一定伤亡,但是大多数人转移及时,有幸没有被波及,有三个没来得及组织村民转出的村子发生了山体滑坡……死亡人数还没有完全统计出来。”
周大夫觉得自己跟房间里的气氛格格不入,不方便当锃光瓦亮的电灯泡,打算告退,道:“你现在腿脚也不方便,身上的管子暂时不用撤下来,既然现在人已经醒了,可以自主进食,就不用打营养液了,我去给你换药。”
林匪石眼角一弯,虽然肢体尚且不能动,但是那一双眼就能表达出丰富的语言,大概意思是“好走不送”了。
周大夫离开之后,林匪石才放下“普度众生”的身段,哼哼唧唧地撒起娇来,好像是终于知道害怕了,犹犹豫豫地说:“要是我脑袋里真有血块,要给我脑壳开瓢,怎么办呀?”
他说的时候倒是没害怕,只是要人哄的意思。
江裴遗看着他,想:脑子应该是没有毛病,看着挺机灵的,还会用苦肉计撒娇。
林匪石没等来江裴遗的温声哄慰,跟他对视一眼,不知怎么忽然就受到“冷眼旁观”的待遇──就听到江裴遗静静地说:“你想听我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林匪石:套路失败
第97章
林匪石一听这话就知道不慎“原形毕露”了,狐狸尾巴被江裴遗抓了个正着,当即能屈能伸地卖了个笑,不过他脸色苍白,优美的嘴唇也毫无血色,这么一看确实是有些虚弱。
只见这人无赖地一勾唇,鼻腔里压出了一点暧昧的低音,示弱似的:“唉,本来想听你风花雪月两句,结果只听见一把刺骨的‘风雪’,听的我心里发抖,装不下去,马上就醒了。”
自从林匪石出了重症监护室,江裴遗一天到晚守着他,24小时不见得离开一步,比日光与月光陪伴他的时间都长,不在他身边的时刻屈指可数,难得出去吃一回午饭,就被林匪石赶上睁眼了。这倒霉玩意儿联合小护士坑了他一把,一向洞若观火的江裴遗偏偏“关心则乱”,愣是没发现床上那人在装睡──在林匪石面前露出了没加掩饰的脆弱。
江裴遗被他灌了一耳朵“风花雪月”,冷冷地盯了他一眼──不过撑死也就盯一眼了,然后他叹了一口气,走到林匪石身边坐下,把他轮廓嶙峋的手指温温和和地扣在手里,想起这人呼吸骤停的画面,心有余悸地训斥:“不知道你每天脑子里在想什么,觉得就自己皮肉不值钱是吧?那种天气还敢一个人跑到上面找我……你怎么……怎么想的?”
林匪石好像能跟阎王爷称兄道弟,跟他碰了一面丝毫不觉触目惊心,听到这话也是轻巧地一笑,轻声道:“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只想着跟你见面,就算尸体也要完完整整地抱回来。”
说完他好似觉得有点不详,又说了一句:“不过你向来能逢凶化吉,肯定会庇佑我的,我什么都不怕。”
江裴遗不知道他临进村之前还打了一个“遗嘱”,不知道对谁说了一番豪言壮语──林匪石是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的,文艺一点叫“殉情”,结果糊里糊涂地捡回了两条命。
他们是被轰隆隆的大水冲下来的,就像滔天洪水里两个起伏挣扎的小虫,正好掉在搜救队的脚底下,被一网捞了起来,反手送到了医院──结果不想先出事的那个没什么事,后来上去救人的那个落了一身血淋淋的伤,还有要“开瓢”的风险。
今年可能跟林匪石的八字不合,正应了王伟航那句“多灾多难”──可惜这一年才走了三分之二,还有将近一半的灾难没来。
林匪石再次被“勒令在床”,心态已经彻底佛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被照顾的像个二大爷。
江裴遗一时任性,刚正不阿的“风纪委员”竟然也连罢了好几天的工,林匪石醒了之后,那无着落的心才放了下来,重新变成了“江副支队”,开始了市局和医院两头跑的生活。
林匪石刚从“植物人”的状态恢复没多久──做完皮肤修复手术那阵,浑身都是密密麻麻的绷带,他除了眼珠子之外哪儿也动不了,好不容易下了床,谁知道休养了一个多月,一阵台风刮过来,又不幸“一朝回到解放前”了,伤痕累累地换了一个地方躺尸。
林匪石经常疼的睡不着,毕竟伤到头骨头了,睡觉扭头不小心压着都会猛然惊醒,他只能微微偏着头睡,姿势别扭,总是睡不踏实。
江裴遗有时候哄着他睡觉,时常整夜不会闭眼,看到林匪石的头开始有往一边歪的迹象,就马上用手轻轻托住,调整回原来的角度,让他不压到伤处。
──咱们江副支队可能是铁打的,见缝插针地眯一会儿,就能支撑一天的清醒,不像某个人,一晚上睡不着,就一副面朝黄土行将驾鹤西去的困死鬼模样。
江裴遗刚回去市局,就有一堆文件劈头盖脸地砸到他身上──这几天两个支队长都没在,积了不少鸡毛蒜皮的工作,“后勤”送上来一打需要签字盖章的文件,等待江裴遗处理。
江裴遗草草扫了一眼,将那些一看就让人头大的文件大体分了个类,然后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印章和印泥,带上无框玻璃眼镜,开始有条不紊地审阅起来。
日光投射在他脸上,在红木桌面一侧落下一道五官轮廓分明的阴影,长睫微微颤动,那索然无味的文字落进他鸦羽般的瞳仁里,轻盈地掠动,倒像是鲜活的故事了。
江裴遗处理完手头上的这份文件,看了一眼时间,该去掐点投喂医院那位“大爷”了,他拉开抽屉,将印章放了进去,目光不经意一扫──
然后不自觉微微定住了。
江裴遗忽然皱了皱眉头,伸手在抽屉里翻了翻,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上次林匪石给他的那个睫毛罐子去哪儿了?
严格来说,那个睫毛罐子还是他们的定情信物,林匪石信口而至的一句“收了我的睫毛,以后就是我的人了”,他当时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没拒收,竟然就那么不郑重地收下了。
江裴遗一边在抽屉里找那个睫毛罐子,一边心不在焉地想:无怪匪石想要点“风花雪月”,似乎连一个正式的告白都没给过他。
然而那“睫毛罐子”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他记得他就放在这一层抽屉里──虽然和一堆杂七杂八的物件放在一起,好像并不被珍视,然而江裴遗以前基本上是每天都能看到它的。
江裴遗没记得他把睫毛罐子放到了别的地方。
他犹疑不定地拉开下一层抽屉,进去翻翻找找,还是没有。
──怎么会忽然不见了?林匪石断然没有把它取回去的道理。
江裴遗顺次拉开最底下的那个抽屉,一把漆黑冰冷的手枪出现在他眼里,他知道这把枪,这是他跟林匪石来重光市之前省厅分发给他们两个人的,以备不时之需,型号一模一样,林匪石的这把长年放在市局招灰,他的好像是扔在家里了,江裴遗以前血腥气太重,现在不太喜欢玩枪。
江裴遗其实很久没摸过枪了,但是他对枪、还有警服这种东西一直有种难以形容的向往感,虽然他不爱“玩枪”,但是极喜欢枪,这仿佛是某种正义与庄严的象征,是他与无数英烈一生在追求的东西──这时忍不住将手枪拿起来,轻轻摩挲了一阵。
倏地,江裴遗敏锐地感觉到这把枪跟他的那把好像不太一样──
两把手枪型号是一样的,所以手感应该如出一辙,那一点微妙的差距……是质量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江裴遗的错觉,这把枪似乎要轻一些,在型号配件相同的情况下,就只有一种可能:这把枪没有满膛,换言之,弹匣里少了子弹。
可林匪石那手劲儿,开枪说不好能让后坐力把虎口崩裂了,他的枪里怎么会少了一发子弹?
江裴遗想了想,动作娴熟地三两下将弹匣拆下,子弹哗啦啦掉在他手上,碰撞叮当作响,一共有六发──但是他的手枪里是有七枚子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