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 第64章

省厅不会给他一把没有满膛的子弹,唯一可能性就是……林匪石什么时候开过枪?

“他居然会用枪?”这个突兀的念头从江裴遗的心里冒出来,同时他忽然意识到,他对林匪石的理解其实一点都不深,只是堪堪浮于表面──基本上他知道的,其他同事也都知道,而其他人不知道的,他也没有特权查探。

刚开始的时候他性格生冷,对别人的子丑寅卯漠不关心,也根本不愿意搭理这个花架子似的百无一用的“支队长”,后来两个人关系好转,但也是“泛泛之交”的行列,远不及推心置腹……再后来他们扯上了一点“男男之情”的关系,他就更不愿意主动窥探爱人的隐私了,他总是觉得,林匪石有可以诉之于口的心事,会主动告诉他,而那些他想独自埋在心里的……江裴遗也不逼他。

可林匪石到底瞒了他多少事?

江裴遗又想:最后一次见那个睫毛罐子是什么时候?好像是……李成均出事的前一天?

这无由来的念头仿佛地狱爬出的魑魅魍魉,幽冷而鬼魅地缠住了江裴遗的心脏,再一路将他往下拖,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穿成了一线,狠狠扎穿了江裴遗的心脏──

重光市局的内鬼,沙洲的“眼睛”,杀害李成均的凶手……

林匪石跟李成均的关系似乎很古怪,从李成均来到重光市开始,江裴遗就一直有这样的感觉。

……但是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

为什么不可能?赵霜那一案的真相,还会有谁知道?只有他、祁连、林匪石,当时江裴遗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是何方神圣给赵霜泄了天机,而宫建合的案子也有林匪石参与其中,一切仿佛有迹可循……

这都是巧合吗?真的是巧合吗?

“……您的爱慕者,承影……”

──最近可能是真的太累了,这些喧嚣四起的念头仿佛密密麻麻的钢针,一齐扎进江裴遗的脑仁里,他眼前全然一黑,耳边“嗡”地一声鸣响,他的手心竟然捧不住那一把子弹,噼里啪啦地散了一地。日头渐渐向西沉没下去了,落在地板上的人影像是凝固了似的,蜡像般一动不动,许久,江裴遗忽然轻飘飘地“哼”了一声,仿佛从极地冰川渗出了一丝冷笑──他是在怀疑林匪石吗?那个现在仍然在医院躺着,为了他险些错失人间的林匪石?

江裴遗感觉自己是魔怔了,赵霜的案子、宫建合的案子,哪个不是林匪石在里面出了大力气?假如林匪石是那双阴暗的“眼睛”,那么他先费劲巴力地帮警察把人揪出来,然后再临门一脚的时候把嫌疑人放跑──

那这人有病吗?吃饱了撑的?外号“当代智障人士”?

再说,林匪石成天在他眼皮子底下蹦€€,要真有什么鬼鬼祟祟的小动作,他瞎的看不出来吗?

江裴遗想起早上看到林匪石的时候,他侧过头去轻轻咳嗽的样子,因为疼痛皱起的长眉,心脏猛地揪了起来──他还没见到哪个“坏蛋”这么有献身主义精神的,差点跟他一起在洪水滔天里殉了情,险些小命就没了,难不成社会进步发展,当代反派都变得这么浪漫了?

江裴遗在一瞬间给林匪石拉了一卡车的理由,怎么都不可能是他,然而那填不满的弹匣让他如鲠在喉,仿佛他落了一拍的心脏。

对了……有人能证明……

江裴遗从楼下办公室叫上来一个人,语气轻松,好像只是随口一问,不像是在提取不在场证明:“当时市局接到电话,说长阳路有房子起火,我带人到现场调查,那一下午林匪石都在办公室吗?”

──自从“林队为爱舍身冒雨进村,跟江队变成两个滑板车从天而降”的故事传遍整个重光市后,这俩人就是市局警花“标配”,别说江队问个行程,就算这人把林匪石的祖上八代都刨一遍,那也是“爱的深沉”的表现,那同事丝毫没有怀疑,顺口而出:“应该是吧,没见到林队出门啊?”

江裴遗噎在喉里的“哽”顺下去了一些,又问:“你见他出来过吗?”

同事实话实说道:“没有啊,上边办公室一天都没什么动静。”

江裴遗回想了一下──按照林匪石那阵身体情况,应该还处于“半残”的“跳房子”状态,腿脚走路都不利索,还能大老远跑去杀个人实在匪夷所思,一枚不值当大惊小怪的子弹而已……江裴遗稳稳当当地输出一口气,挥手让人走了。

于是林队与江队的爱情故事又多了一笔锦上添的花──从来不“儿女私情”的江队居然在上班时间公然向同事打听林队的行程了!

江裴遗回到家,走进厨房,把煲了一下午的粥端了出来,用筷子尖尝了一下鲜甜咸淡,感觉口味应该很合医院那位事儿精的心意,把青菜海鲜粥倒进保温桶里,拎着桶走到地下室,开着摩托轰隆隆到了医院。

林匪石现在不能起身,不好吃那些太油腻的东西,可这食神又实在是馋嘴,江裴遗只好把那些“违禁品”切开碾碎了放进粥里,熬进了味道,既能满足林匪石的口腹之欲,又不至于让他身体难受,这才两全。

林匪石命途之坎坷让王伟航都转性不怼他了,住院的时候还扭扭捏捏地来“看望”了他两次──根据江裴遗不全面的理解,林匪石这“仇视眼”遭的着实挺冤,据说这王伟航以前跟林匪石当了大半天的同事,觉得他长的好看,回去跟女朋友提了一嘴,语气稍微有点讽刺,类似“今天在省厅见了一个搔首弄姿的小白脸”,不想女朋友特别吃这一挂的,不知什么手段搞到了林匪石的照片,从此在思想上给王伟航戴了一顶花团锦簇的绿帽……

……单方面的,林匪石毫不知情。

王伟航没脸说自己被绿了,而且女朋友也没有要“追求真爱”的意思,好像跟他还能凑付过──可能也知道自己攀不上林匪石,只把人挂在心里当白月光──这可把林匪石害苦了,有事没事就被王伟航这青青草原尥一蹶子,开会都被怼,简直莫名其妙。

王伟航看这勾引人心的“小白脸”遭了报应,心里也没多大怨气了,就是酸溜溜的,不情不愿地过来看了他两次,那时候林匪石还没醒。

林匪石经常被迫躺尸,已经非常习惯这种“除了眼珠子哪儿也不能动”的生活了,并且能把心态调整的津津有味乐在其中,耳朵里插着蓝牙耳机听八方鸟语打架,嘴角带着一点自然的笑意,似乎还挺惬意。

江裴遗推开门走进来──入秋,晚上的风带着一点凉气了,把单薄的被单微微刮起了一角,林匪石睁开眼,眼里盛着笑:“你来啦。”

江裴遗“嗯”了一声,把病床摇起来一点,让他能半坐起来,这样还能舒服点,林匪石的眼睛就落在两个地方──一个是江裴遗身上,一个是他手里的保温桶上。

果然,“食色性也”,即便林匪石变成了“眼珠人”,也不耽误他将这句话发扬光大。

江裴遗从柜子里拿出碗筷,盛了一点汤在碗里,用勺子挑起一点,送到林匪石嘴边:“尝尝味道。”

──江裴遗亲手喂过来的东西,就算是砒霜林匪石也能就着口水吞了,这可能是他为数几样不会挑剔的东西,好像什么东西经过江裴遗的手一加工,就都变成了琼浆玉露。

……虽然“琼浆玉露”的味道确实不咋地。

林匪石喉结往下一滚:“嗯,好喝。”

江裴遗是那种觉得玉米糊糊都有甜味的“特能凑付”型选手,自己做出来的东西也有点自我感觉良好,林匪石说好喝他就信了,于是又给他盛了满满当当一大碗,等到微微凉了,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喝。

林匪石这时候显得很乖,吃饭的时候话不多,吃完之后才开始叽里呱啦的聒噪起来,跟江裴遗说起这一天的事,排着队从小护士编排到扫地老阿姨,甚至窗外的小鸟儿哼了什么曲儿他都想给江裴遗哼唱一遍。

江裴遗极有耐心地听他说完,感觉林匪石好似倒完了一箩筐的“无聊”,才轻轻地开口:“匪石,我今天在办公室,发现了一点事情。”

听他这么说,林匪石眉目间的欢快倏然消散了一些,但仍然面不改色:“嗯?”

江裴遗道:“我无意间看到你的配枪,里面好像少了一发子弹。”

林匪石一怔,下意识地反问:“少了一发?什么意思?”

江裴遗看他不知道这件事,于是解释道:“省厅发给我们的都是,设计跟‘沙漠之鹰’有异曲同工之妙,弹匣最多可以装七发子弹,我看过我的手枪,里面是满膛。”

顿了一下,江裴遗看着他清晰说:“但是你的枪里只有六发。”

林匪石皱了一下眉,枕头不知道哪里硌的他脑壳生疼,他“嘶”一声说:“我还真不太知道这个……其实我不怎么精通枪术,勉强不脱靶的水平,那把枪放在那儿跟古董一样,我自打来了重光市就没见过它,也不知道怎么给人分个尸看看里面有多少子弹,可能里面一开始只有六发吗?”

江裴遗最见不得他皱眉,放缓了语气道:“或许是这样,到你手里的时候就不是满膛的。”

林匪石说:“你可以打个电话问问省厅那边。”

这个点那边都下班了,明天再问也好,江裴遗没说话,只是又盛了一碗粥:“再吃一点吗?”

林匪石望了一眼那热气腾腾的粥,仿佛一股热流缓缓经过他冰冷的心脏,舒适地他浑身骨头都酥酥麻麻的,他脖子不敢太用力,只是微微一点头。

江裴遗一日三餐的照顾着,好像精心浇灌一朵脆弱的花,于是病号非但没有日渐憔悴,反而愈发圆润起来。

第二天江裴遗打电话去省厅,询问了有关当时枪支的事,得到的消息是──配下去的枪是崭新的,可以保证绝对满膛,子弹一发不少。

江裴遗的心脏从昨天到此刻活生生体会到了一把“七上八下”的滋味,一口气吊着没起来,风刀利刃似的割在喉咙里,他呛咳了两声:“……咳咳,我知道了。”

没等他归纳出“子弹失踪的所有可能性”,专案组的人过来喊他开会了──虽然李成均死了这么多天仍然一点侦查突破都没有,但也挡不住专案组同事的孤注热情,江裴遗作为副指挥,经常要被拉去开会。

“──凶手最后为什么要放火?”刘大天神情严肃地提出一个犀利的问题,语气稍微一顿,又有理有据地解释道:“根据尸检报告显示,李成均在被火烧的时候已经死了,一枚子弹精准命中他的头颅,力度掌握在不会当场‘脑袋开花’的程度,子弹不偏不倚卡在头骨里,这人不是误打误撞,就是射击高手,相当老道了。另外,我永远坚信,一切在死后对尸体实施的破坏行为都带着浓重的报复心理,如果我猜的没错,凶手跟李成均有关于火的仇恨──当然我们已知凶手就是承影,目前的问题是我们抓不着他……”

刘大天在上面唾沫横飞地长篇大论,说着洋洋洒洒的小作文,江裴遗在下面逐字逐句地听着,其实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目光随着阳光往外飘,罕见地走了神……

林匪石这一生的劫简直是“水火不容”,那被火烧过的皮还没好利索,又被大水冲了个“飞流直下三千尺”,现在听到刘大天口无遮拦的提起“火”,江裴遗只感觉太阳穴直抽,意识不受控制地想起病床上浑身插管子的那位,好像有人在用针捅他脑神经似的,翻天覆地地疼。

一个人生下来怎么要受这么多苦呢。

他的林匪石啊。

好不容易捱完了这场会,江裴遗拿出手机,见到医院那位男大学生发来新指示,说是不想穿病号服了,破衣裳粗制滥造,给“豌豆公主”磨的不舒服了,想要穿家里的纯棉衣服,让江裴遗下班的时候给他带过来,还指名道姓地要“宠幸”蓝格子的那件。

林匪石刚为他“死”过一回,这时候让江裴遗上天徒手摘星星摘月亮他都愿意,何况就是件不舒适的衣裳?

江裴遗回到家,直奔衣柜而去,林匪石属孔雀的,爱€€瑟,喜欢抖毛,也注重外表,光睡衣就五彩斑斓的,江裴遗找到“蓝色系”的部分,一边往外拿睡衣,一边在心里想:今天晚上给他带什么吃的?总是喝粥,难免有点腻了……

就在这时候,江裴遗耳边叮叮当当几声,不知道有什么小玩意儿从衣柜里滚了出来,大概是刚才拿睡衣的时候不小心刮掉了什么,林匪石就是爱挂着一身鸡零狗碎的玩意儿。

江裴遗的目光顺着声音看去,倏然浑身汗毛激起,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一枚形单影只的袖扣。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加更,一共更1w。

啊,毕业论文题目选的是“罪刑法定原则”相关,本来想研究“未成年犯罪”的,可惜题目报上去太晚,被其他同学先选了。

论文写的也是磕磕绊绊,答辩没什么信心,回去之后还要准备10月份的法考,前几天刚出民法典,考试内容肯定翻天覆地的变,有点后悔去年没一边准备考研一边准备法考,现在要把民法典从头到尾啃一遍,真是应了那句“只要专业选的好,活到老学到老”,又想起还有好多剧情没有写,完结遥遥无期,心更累了,只能反复抱着书里的林匪石和江裴遗来回咀嚼,聊以了【滑稽

明天也日万,晚上再一起发。

第98章

这时江裴遗的耳边又是“嗡”一声响──这次是货真价实的耳鸣,好似有人拿着大钟在他耳边毫不留情咣咣来了两下,那低鸣声在脆弱的鼓膜荡起厚重低沉的回音,沿着脑神经一路噼里啪啦炸到了脑髓,令他浑身都颤栗起来。

……怎么会是这个……怎么会是这个袖扣?这分明是……

林匪石作为资深“臭显摆”爱好者,平日里不带袖扣没脸出门,他必须是要从头发丝精致到脚后跟的美男子,而根据江裴遗的长期观察,他的袖扣“后宫们”有一个金属小盒子专门盛放着,不一定先“宠幸”哪个,有时候还会送给江裴遗一些“宠妃”。

但是江裴遗从来没有见过地上这一个──孤零零的一个,恰好……恰好跟李成均案发现场的袖扣尸骸凑成一对“生死鸳鸯”。

江裴遗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金属,倘若目光有温度,那袖扣此时已经被滋滋烧化了,他一寸一寸咬紧了牙关,终于后知后觉地想通了什么,那些他不愿意仔细去回想、刻意忽视的所有细节集体扑面而来,当头扇了他几个沉重而响亮的巴掌,江裴遗浑身狠狠地打了一个机灵,眼珠湿红的几乎要飞出血来。

林、匪、石!

空气似乎一丝一丝凝固了,一股慑人的寒气从脚底窜了上来,将江裴遗都冻成了雕塑,无缘无故消失的子弹,成对的袖扣,消息的泄露,排除一切不可能之外的唯一选项……

林、匪、石。

然而在铁证如山面前,江裴遗心里还有一个尖锐的声音不死不休地大叫着:“怎么会是他呢……怎么会是他呢?”

“是啊,怎么会是他呢?”江裴遗手脚麻木,大脑也一起木了,他站在原地怔怔地想,“那么他在手术台上九死一生也是早有预谋吗?他可以随意操控生死吗?不是的……林匪石再有能耐,不过一介凡夫俗子,羽化成不了仙,也当不了阎王爷,怎么会掌控的了生死呢?”

江裴遗从来慧眼如炬,难道连“喜欢”都分辨不清吗?

林匪石就是喜欢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喜欢他,没有一丝一毫地作假。

可是现在又是为什么?

江裴遗不敢细想,头痛欲裂,太阳穴青筋暴起,感觉眼前一片模糊光影。

就在这时,江裴遗的手机铃声突然心惊肉跳地响了起来,有如从另外一个时空劈下来的利剑,打破了房间的死寂──带来了另外一重更加压抑、更加沉重、更加冰冷的死寂。

江裴遗神游似的拿出手机,看着来电人,竟然不敢接,轻轻闭上了发红的眼──

承影。那个他现在最不愿意面对的名字。

然而他还是接了,江裴遗从来不知道逃避,就算前面是刀子雨,他也劈头盖脸地接下来了。

对面传来很轻的呼吸声,那声音简直让江裴遗控制不住地想要落泪──曾经他午夜梦回,每次被前尘旧事的血腥惊醒时,陪在他身边的总是这样的呼吸。

绵长、安稳而轻缓,带着一丝一缕好闻的檀香味,好像能岁月的风能静好地吹一辈子似的。

江裴遗喉结滚动数次,好像强行咽下了一把和着血的沙,五脏六腑都在抽搐,他像是面对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声音空荡而渺远,毫无生机:“……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对面的人没说话,只是呼吸稍稍停顿了一下。

江裴遗全身的知觉似乎都涌到了拿着手机的手上,那金属壳的温度烫的他发抖,他的语气却很静,没有生气,像死湖的水,却又轻飘飘地一碰就散:“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承影……林匪石还是没有说话。

江裴遗心里有千百万句话想问他,临到头来,一齐顶到了嗓子眼,互相拉扯着,却是哪句都挤不出来了。

两个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仿佛是知道江裴遗不会再主动开口了,对面的人终于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抱歉,你认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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