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似鸿先是一顿,继而笑了笑,“好,既然你开口了,我不能跟你讨价还价的,就按你说的办。你们家有几口人?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人来,给你们家上下都置办身。”
杜恒熙斜眼看看他,似笑非笑,“也就一百多口吧,不过还有我花钱雇的卫士,也不要厚此薄彼,一并给他们做套军服吧,包括春夏装和冬衣,也就一二千人,还是三折的老价格,不用挑我在的时候,你直接去找管家,他会领你去卫士班给他们裁体。”
金似鸿一愣,继而抿唇苦笑,“杜帅是要逼死我了,我们小本买卖怎么接的下那么大的单子?”
“一二千人就做不了了,那这买卖的确是不大。”杜恒熙一下就变得冷淡极了,“既然接不了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金似鸿说,“卫士班做不了,你家里的下人还是可以的。”
杜恒熙垂眼顿了片刻,“金老板真会做生意。”
金似鸿说,“没办法,顾客为天嘛。”他笑眯眯弯了眼睛,一张雪白的面孔仍然是好模好样的英俊。
杜恒熙的视线在他漆黑眉目上逗留片刻,然后移开,佩服他可以装的这样无事发生。
金似鸿又向他挨近了些,两人的胳膊互相紧靠。刚挨上,杜恒熙就敏感地侧开身,转眼瞪他,“你挨这么近干什么?”
“我是洪水猛兽吗?你这样怕我?”
杜恒熙捏紧手,“金似鸿,你不要得寸进尺。”
金似鸿终于后退一步,“我是想求你件事。”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金似鸿说:“被你关在平安赌坊的人,放了吧。这件事跟他无关,没必要牵连无关的人。”
杜恒熙冷酷地说:“那你证明一下他跟这件事无关。”
金似鸿顿了顿,“云卿,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铁石心肠。你这样心软,不会愿意滥杀无辜,就好比那个曼丽,坊里都传,你放了她一条生路,她这样对你,你都能原谅,何况是一个瞎了眼的老头?你生我气归生我气,我们两吵架,不要牵扯外人。”
“呵,”杜恒熙冷笑一下,“不错,我是对你处处留情,所以你尽可以得寸进尺。我算是看出来了,对人好有什么用,不过是让人变本加厉的欺负罢了。”他咬了咬牙,“你究竟是怎么敢现在还这样站在这里跟我说话的?”
金似鸿被他的目光生剥活剜着,倒还算镇定,“之前喜欢我是你说的,我可没逼着你承认。云卿,你问问自己,我知道你没这么讨厌这件事,不过是这打乱了你的设想,让你一时无法接受罢了。但这又怎么样呢?我也喜欢你,所以才处心积虑要得到你,如果我不走出这一步,就一直跟你这样干耗着吗,我可不想跟你搞什么虚无缥缈的精神恋爱。你那样往死了打我,我都不怪你,这种两相高兴的事又算什么?若是你实在气不过,我也可以脱掉裤子被你干一场,只要你能消气就好。可你不是做不到吗?”
杜恒熙被金似鸿这样粗俗的话惊了个目瞪口呆,又因那话里暗喻他的疾病,更是气得一口气郁结在胸,他抚了抚胸口,猛地把杯中没喝完的香槟往金似鸿脸上泼去,“滚,你给我滚出去!”
金似鸿掏出白手帕,擦了擦脸上的酒,“不管怎样,我都算是给你打过招呼了。”说完就转身离开了舞池。
杜恒熙被留在原地,气得身体仍颤抖不止,暗骂金似鸿真是个厚脸皮的混蛋。
他们这里惹出的变故,惊动了舞会主办人。隋云帆从人群中挤出来,问杜恒熙,“你们这是怎么了?”
杜恒熙铁青着脸,慢慢平复呼吸,“没什么事,我跟他有些过节。”他又转头问,“这人是跟谁来的?你们怎么会放这种人进来。”
隋云帆招来手下询问,“哦,是英孚洋行的大班,说是生意伙伴。”
他跟洋人也有往来?杜恒熙心忖他交友面倒广。
经隋云帆引见,杜恒熙主动去和那个英国商人聊了会儿,才知道金似鸿是想收购一部分俞仲承离津后留下的生意,扩大在业内的影响力,但资金不足,说是套在了证券市场,前段时间煤矿公司的股票大跳水,现在取不出来,希望宽容一段时间,让他去筹措一下。
杜恒熙听完后,就有一个计划在胸中成形。他微笑了下,金似鸿缺钱,他可不缺,当下和洋人敲定了价格,约定明日就去洋行签合同。
英国人大赚了一笔十分高兴,“密斯特杜真是爽快人,明天中午我请客,请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杜恒熙跟他握了手,又说,“你跟我交易的事情还请不要告诉金先生知道,你只管催着他筹钱就是了。”
英国人十分困惑,“可我已经没有东西卖给他了呀。”
杜恒熙说,“等他拿了钱过来,你再跟他说已经成交了就好,做生意本来就是先到先得的,既然没签下合同,他也不会有什么话可说。”杜恒熙看洋人一脸为难,随后说,“如果您愿意的话,我愿意再多加一成的价格。”
英国人大喜过望,“好好,那就这样说定了,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是一言既出,什么马都追不上!”说完,自认风趣地大笑起来。
杜恒熙就只有也陪着他笑。
舞会结束后,杜兴廷让他送安秀心回家。从这一整场表现下来,杜恒熙也看出了杜兴廷的意图,是在撮合他和安秀心,而安朴山也乐呵呵的,显然乐见其成。安秀心是个传统的姑娘,扎着学生气的两条粗辫子,杜恒熙一跟她说话,她就脸红得低下头。
杜恒熙与她坐在后车座,安小姐因为害羞而一直看着车窗外,杜恒熙不想气氛如此尴尬,便随意找着话题跟她聊天,“你还是学生吗?”
安秀心点了点头,“是。”
“在哪所学校?”
“国立女子高中。”
杜恒熙一手支着车窗,侧歪着头打量她,“那是个好学校,思想也进步,据说冯总统的夫人就是在那里毕业的,你肯定也是有好学问的。”
安秀心抬起头,借着从车窗斜射进来的暗黄的路灯偷偷看他,杜恒熙是一副眉眼浓秀,轮廓深邃的好相貌,像个戏剧舞台上的英俊小生,能让闺阁里的小姐一相见就动了春心。她暗暗瞧了一会儿,越瞧越觉得杜恒熙仪表不凡,怀里不由像揣了窝兔子在跳。
她是家中庶女,并不受家人重视,安朴山一身武夫气质,在打仗之余教养两个儿子还来不及,并没有闲心管她。母亲是被抢来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因嫁了不愿意嫁的人,而抑郁多病,成日窝在床上不能起身。她从小到大都是默默无闻的,像房子里一个小小的幽灵,这是第一次被领出来,站在众人的视线底下。
她原本是不愿意嫁人的,因为她的书还没读完,虽然成绩并不太好,但她还可以去考卫校,当一名护士,可以搬离那座如牢笼一般的大宅,自食其力。只可惜她的理想还没成形就夭折了,父亲让她去嫁人,嫁给一个将军,听说他曾经有很多的兵,是连父亲都忌惮的一方势力。
安秀心甫听到这个消息,以为那是个和父亲相似的老匹夫,觉得天地都昏暗了,但现在真见到了真人,她又发现人生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她的理想死亡了,但她的爱情破土了,在这狭小的车厢里,她被一种浪漫的氛围包裹着,她不会重蹈母亲的悲剧,也许能成全另一种美满。
杜恒熙送她回到下榻的饭店,一路目送她进去,自认做的绅士客气。
他对这样小的女孩没什么兴趣,和这样的小孩谈情说爱,会让他有一种犯罪般的毛骨悚然感。
送完安秀心,杜恒熙回到家,就听到下人跟他禀报,说是平安赌坊被人砸了,地下室里关的人被人趁乱劫了出去。
杜恒熙这才知道金似鸿说的打招呼是什么意思,先礼后兵,只是这前脚后脚赶得太快,恐怕是早有预谋,所谓的请求不过是装个样子。
杜恒熙坐在沙发上,他今天被金似鸿气多了,现在反而就没那么气了。
他弯下腰,手撑着膝盖,一手拿着火柴,慢慢细致地点燃一根雪茄,“闹事的人呢?”
那人有些尴尬地说,“没抓到,是两个醉汉,乘乱逃了。”
杜恒熙摇了摇头,让他们多派几个人驻守,就让人下去了。
人走后,他把燃起的雪茄搁到唇边,静静吸了一口。
他想,金似鸿真狠,干事果决利落,对谁都能下手,对别人狠,对他也狠,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己是识人不清,笼络了匹狼崽子到身边。
第27章 恶气
第二日,金似鸿果然带着几个裁缝上门,说要帮他们做衣服。
因杜兴廷一早带了几个人出去,家里只留了杜恒熙。
杜恒熙披着件晨袍下楼,让家里的下人排成一排等着量体,院子里很快就排了一条长龙,拐了几个弯直排到了大马路上,年轻佣人老妈子司机都欣喜不已,乱哄哄闹成了一锅粥。
杜恒熙立在窗户边看了会儿外头的热闹,就转身回客厅,坐在椅子上摊了张报纸看。片刻后,金似鸿从院子外走过来,手里拿着卷软尺,笑吟吟地说,“他们估计还要一会儿,我先来给你量尺寸。”
杜恒熙抬起眼,然后把报纸收起放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他走到空地上站直,两臂自然下垂,背挺得笔直,晨袍松散地垂下来,人就像一棵舒展枝叶的青松。
金似鸿在原地看了他会儿,轻声细语地说,“把外面那件脱了吧,这么宽松,量不准的。”
说着就上前一步,要帮他脱衣服。杜恒熙竟然没抵抗,垂着眼睛,没什么二话地被他脱了晨袍,里头是一套泛着光泽的丝制亵衣,轻飘飘滑不溜丢地套在杜恒熙高大的身躯上。
金似鸿有些诧异,觉得杜恒熙会这么乖巧地听他的话,简直不可思议。
在他眼里,杜恒熙现在就像一株被剥了笋衣的新鲜嫩笋,还挂着清晨采摘留下的露水,葱白柔嫩,几乎让他的肠胃响起饥鸣。真想把他抱进怀里,好好揉搓一场,要把他揉到筋骨尽碎,化进自己的血肉里不能分离才能满足。
金似鸿对他的占有欲总在蠢蠢欲动,可偏偏表面上一点也不敢妄为。
知道如果稍有逾矩,一定会破坏现在的和谐,杜恒熙立马就会对他翻脸。他是舍不得现在这种时刻的。
金似鸿蹲下来,一只手按在他胯骨的位置,另一只手一路从大腿往下摸,给他量起腿长。
手不老实,暗暗往内侧滑动。
“规矩点。”杜恒熙不太威严地轻呵他一声。
金似鸿才收回手,“裤子要贴身才好看的。”
站起来,量肩颈至臀部。
一条软尺贴着后背拉直,后腰陷下去,是一处惹人无限遐想的低谷,到臀部时浑圆饱满,又凸起一座小丘。
金似鸿完全是满足私欲地在杜恒熙身上肆意丈量,开始量一些不必要不规范的尺寸。
每一个数据都让他高兴,因为这些私密只有他能知道,终于可以精准无误地心里造一个假人娃娃。
他从前就觉得杜恒熙安静的时候很像一个漂亮娃娃,只是一开口就老气横秋,是一个心事重重沉默寡言的娃娃。他很想做一个快乐的杜恒熙,这样不管走到哪,见不到真人,他还有一个娃娃可以陪伴,不会觉得寂寞。
臀围,胸围,腰围,领围……
杜恒熙被他扯着展开双臂,又放下,抬起头仰高脖子,又低下,好像被线拴着的木偶……
每每被金似鸿的手拂过,都带来一股奇怪的热度,无论是哪里传来的,最后总无一例外地汇聚到鼠*部。
人挨得自己太近了,几乎能感受到呼吸与热度。
杜恒熙也说不好为什么会允许金似鸿借着量体裁衣的名义,随心所欲地摆布自己。起初只是为了消除金似鸿的戒心,让他做一笔亏本的买卖,量着量着,事情就变了味。
在量胯宽时,金似鸿半跪在他身前,头就停留在胯部,手指搭在他身上,气流随着自然的吐息喷洒在敏感部位。
杜恒熙浑身都绷紧了,呼吸也急促起来,脑子里滚过一些糟糕的记忆,眼皮不由颤了颤,浑身通过电流。
他低下头,能看见金似鸿的头顶,头发漆黑,鬓角剔得干净,抹了发油,梳了三七分,规规矩矩地把自己往成熟里打扮,是个生意人样子了,头顶有两个小小的发旋。
他伸出手,无意识地把手搁在金似鸿头顶,陷入细密的短发中,手指卷了卷,发丝异常柔软,驯服地缠绕在他指尖。
杜恒熙有些出神,低低叹了声,觉得如果金似鸿的性格也和他的头发一样这么柔顺就完美了。
感觉到杜恒熙的触碰,金似鸿先是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上的工作。
他不说话,杜恒熙也不说。
杜恒熙只是继续垂着眼,沉默着看着自己陷在浓密黑发间的那只手,被黑色映衬得格外苍白,好像撕裂了一匹黑色的布。
片刻后,金似鸿站起来,杜恒熙就松开了。
明明什么都没做,他的脸庞却有些微红。
金似鸿转到他身后,贴着他的后背,拉直软尺,给他量肩宽。
“是你昨天带人来砸我的赌坊?”在金似鸿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时,杜恒熙理顺了呼吸,为转移注意,终于开口。
金似鸿对着他的耳侧说话,“你不放人,我只有这么做。还好去的及时,再拖下去,人就活不成了。”
杜恒熙冷笑一下,不带感情地说,“那是他活该,他好大的胆子。”
金似鸿顿了顿,又走到另一侧,低声说,“你知道吗,如果是别人这样对我的朋友,我一定要他十倍百倍地还回来,可是对你我就没什么办法。”说话声停了一下,又慢慢继续,“我现在还记得。之前你被封将军,报纸上刊登了你的照片,那上面的你可真是威风凛凛,帅气极了。我很想买一张,可惜那时候我连买报纸的钱都没有。路上看到有人用你的报纸包包子,沾了一片肉腥的油,我一时冲昏了头,扑上去抢,那人以为我要抢包子,反手就给了我一巴掌,打落了一颗牙,还险些被巡捕抓到。哎,不知道是不是牵扯到了牙神经,后来补上了,我也总犯牙疼。不过还好,那张报纸总算是归我了,才不算一无所获。”
杜恒熙皱起眉,其实没有听清楚,金似鸿贴着他的右耳,那只耳朵被打坏了,只能听到一阵低低的嗡鸣,听不清究竟说了些什么。“你在说什么,不要站在我右边。”
金似鸿收了软尺,走到他身前,翘着嘴角,仍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没什么,云卿,我明天画几套时髦的款式送过来让你选,看看你喜欢什么样的。”
杜恒熙点点头,转身从椅背上拿起晨袍,重新披上。站了这么会儿,身体竟然有些发寒了,他畏冷似的搓搓手臂,重新坐回位子,“这批衣服什么时候能好?”
金似鸿说,“一个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