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难得的安静。
他清楚地记得暖烘烘的后背,记得挺立的鼻尖贴在他的后颈,记得少年睁眼推开他时错愕的表情,记得无法上锁的门被摔上时震耳的声响。
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内心一瞬间的柔软,和随之攀附上来的麻木的痛。
明明已经过了将期待放在别人身上的年纪,却还是在那个毫无情欲的、紧紧的怀抱里产生了一点点依赖的情绪。
在他有限的生命里,他从没有得到过一个真正的拥抱。
所以那时左寒闭了闭眼,再给了自己五秒钟时间。在心里默默从一数到五后,他出声叫醒了少年。
看,他们对过话,也相拥而眠。可见少年的规矩也是不全然作数。
现在应该是不可行了。
曾经的少年长得更加高大,眉眼间添了股阴鸷的意味。时间加重了他身上的负面情感,阴暗的藤蔓往更深处爬。
眼前的这个人,左寒根本不会想去主动招惹。
更何况五年前,他已经因为他的越界受到了惨烈的教训。
“姚琛泽。”alpha话说得突兀。
左寒刚从回忆里出来,眼神直愣愣的,歪头不解。
“我说,我叫姚琛泽。”果然不耐烦了。
“哦。”左寒给了点反应。
记忆里的少年、眼前的年轻alpha是联盟一级上将姚青的儿子姚琛泽,是珍贵的S级alpha,他早就知道了。
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吧,毕竟整个中部联盟S级alpha统共才三四个。
早在坐上车时,他就该想到的,今晚这样大的排场,不是陈旭章那样的小镇富商能有的。
“走吧。”姚琛泽起身后微微低头看着左寒。
“去哪儿。”左寒不动。
“天黑了,不睡觉?”姚琛泽这句话说得理直气壮,左寒忽然有了点啼笑皆非的感觉。
他知道的,这位少爷是个极别扭的人,那时想闻他的信息素,明明给过钱了也不知道开口,喜欢等着别人主动发现他的需求。
坐在沙发上默默瞪了他那么久,难不成是在犹豫要如何开口问价?
毕竟他现在不主动了,也没有明码标价的小卡片。
“姚少爷,我现在不陪人睡觉了。”左寒直言。
姚琛泽好像对这样粗陋的发言感到不适,顿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大猫。
“闭嘴。”
第3章 先在这里住一晚
在左寒跨过了高尚的道德门坎,直白地开过口之后,他们之间的对话顺畅了起来。
“你很难找。”姚琛泽嘟嘟囔囔,语气不满,无端带着点示弱的意味。
接下来该聊起目的了吧,左寒凉凉掀起眼皮,等着姚琛泽主动说明。
估计是看到了他拍的商业照才找到了他。
可能还有这样所谓的“故人”找上门来纠缠,确实麻烦,模特应该确实是做不了。其实这行花期短,他原本也没几年能做。
以后要干什么,他又能干什么,左寒开始走神。
姚琛泽直言,“你可以直接提条件。”
发尾的水滴到锁骨上,左寒沉默地抬手抹去那滴水珠。
他身上有种特别的美,不是千篇一律的漂亮,言行间的慵懒劲儿带着股游刃有余的风情。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尾狭长的眼睛,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又好像只是包含着隐晦的深情,只是里头的疲惫感一年更重似一年,似乎岁月的废屑全都倾倒在了里头。
他们都变了。
太晚了,左寒觉得可笑。
他以前确实隐蔽地期盼过姚琛泽能赎他出斜府街,在那个虚假的拥抱之后。
现在不需要了。三年前,欺压在众人头上作威作福的斜府街一霸薛海明意外被一名军校学员击毙在五连山,以他为首的黑恶势力很快被军政处肃清干净。
红灯区关停,他一身轻松也一无所有地走了出来。
得到了自由,也再未在任何人身上寄予过希望。
“怎么不说话?”迟迟等不到回答,面前的人又总是心不在焉,姚琛泽的声音大了起来。
左寒这次倒是有问有答。
“是你叫我闭嘴的。”
姚琛泽脸上的烦躁都快将空气点燃了,左寒趁机添了把火,重复道:“我现在不陪人睡觉了,没有这项服务。”
“你开个价。”姚琛泽像是不信,脾气还挺倔。
“不是钱的问题。”左寒觉得这人难以沟通,也疑惑于他的执着。
姚琛泽看向他的眼神里没有欲望,而他腺体没了,信息素自然也没了,到底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把他找来,他何德何能让一个顶级alpha惦记这么多年。
难不成姚琛泽对他切除腺体的事不知情?
那时的情形确实混乱失控,姚琛泽失去了理智、继而没有那段记忆,也是有可能的。
左寒扯着嘴角,忽然笑出声来。
真讽刺,加害者全然忘怀,只留受害者倒在血泊中,在年年岁岁里溃烂。
多年后还要理直气壮地找来让他开个价,好像他就该烂在原地。
还说什么他很难找。
出事后,他在红灯区又呆了两年,那两年他哪里都没去,到底哪里难找?
“你笑什么?”姚琛泽沉下脸。
继“不许抽烟”之后,他们开始了新一轮的对峙。
怨恨这种情绪太过消耗力气,左寒挑挑眉,将自己炸起的刺收回。
“我先在这里住一晚吧。”他看着姚琛泽的眼睛,做出妥协。
左寒忽然想看一看姚琛泽得知他腺体已然被切除时的表情。他恶劣地盼望能看到一点点痛苦,可能有失望,可能有惋惜。
他倒不觉得这个alpha会愧疚自责。
高高在上的少爷们一向不会反省自己的错误。
脚踩在云上,自然无法感知泥土深处蚂蚁的悲哀。
深更半夜难找落脚地,其实也不错,左寒起身跟着姚琛泽走进家用电梯。
原本就不打算再回那处旧小区,这下路费也省了,还能躲一躲吴斌和陈旭华那堆人。
而他的特殊性已然消失,等姚琛泽发现他不能提供所需的信息素后,自然会放他离开,或许会再去寻找另一个香草味的omega也未可知。
这味道又不算特别,有权有势的人自然办法多。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站得近了,左寒后知后觉姚琛泽虽只比他高出半个头,但肩膀足足有两个他那么宽,包裹在制服袖子下的上臂鼓鼓囊囊。
绝对的力量带来的必然是绝对的压制,左寒忽然开始犹豫,物是人非,他又凭什么笃定现在的姚琛泽不会真的侵犯他。
“我不和你睡一起。”他后悔了。
可惜alpha除了力气大,脾气也差,说一不二。
“不需要你做什么。”姚琛泽一把推开厚重的房门,大掌固执地撑在门板上,等他进去。
脚上的软底亚麻拖鞋“呲啦”一蹭,左寒撇撇嘴,懒洋洋地走了进去。
屋内几乎没什么家具,柜子是嵌入式的,零碎的摆件更是一概没有。
一眼望过去,锃亮的红棕色实木地板上只有一张大床,深灰色的被套像这空旷房间里的一块方正的疤。
“你睡这里。”姚琛泽解开袖口的扣子,抬起下巴示意左寒躺在靠窗的那一侧。
“哦。”左寒应得敷衍。
在他掀开被子准备躺下那一刻,姚琛泽忽然一把捏住他的手腕。
“去洗干净。”他用指尖虚虚点了点左寒的侧脸。
这人可以轻易捏断他的手腕。
左寒赶忙扯回自己的手,不明所以地走进洗手间。
电动磨砂玻璃门后竟是个嵌套的长廊,空间大,干湿分离,貌似还有个衣帽间。
长廊两侧都是镜子,于是方正的空间里同时出现了很多个左寒。
他随意找了块镜子扫了一眼。
原来是耳朵后的油彩没有清洗干净。
眼神可真好,事儿也是真多。
处理完那块黄豆大小的油彩,左寒又磨磨蹭蹭不想出去。
他掏出兜里的白沙,靠在洗手池边,抽上了那根命途多舛的烟。
过肺的吸法带来短暂的刺激,脑子里的烦恼化成烟从鼻腔喷出。
片刻的晕眩中,左寒什么也没想。
一根烟的时间后,姚琛泽正好等得不耐烦,进来催他去睡觉。
烦恼又回来了。
左寒随手挥散面前的烟雾,将烧近指节的烟蒂按灭在身后的水池中。
面色自如,丝毫没有不守规矩的自觉。
他又抽出张纸巾包住烟蒂,想塞进口袋。
姚琛泽铁青着脸走近,对着脚边黑色的金属矮柜踢了一脚,矮柜的顶盖应声而开,原来是个感应式垃圾桶。
左寒识相,俯身凑过去丢掉手里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