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投在脚下,意味着头顶是晴空万里。
行色匆匆的过路人为着各自的事奔波,没有人会伸手阻拦他,也没有人将目光一直锁在他身上。
他终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心力倏然一松,左寒朝着大门外越跑越快。
无声的风裹挟着斑驳的光影,混着一点草腥味的尘土已然有些陌生。
终于,枯叶被踩出连贯的脆音,心脏跳得喧嚣无序,左寒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确实讨厌运动,他也没跑多远。
心有所感似的,左寒下意识回过头。
高层玻璃窗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一动不动,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隔着初秋萧索的树枝和繁复的围栏,他默默数了数楼层。
是七楼。
他曾经无数次独自靠在窗口往下看,带着孤独,也带着期待。
他知道视线会被树枝遮挡,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小点。
明明看不清面容,不确定是谁,更谈不上视线相交,左寒却笃定那就是姚琛泽。
因为没有人会和大少爷一样,带着侵略性的目光一直牢牢锁在他身上。
左寒远远回望过去。
他忽然明白了姚琛泽的意思。
€€€€窗户打开了,他给他飞出去的自由。
一阵风吹过,心头忽然一阵火起,左寒直冲冲往回走。
实在可恶,可恶至极!
他必须恶狠狠咬姚琛泽一口,问问他凭什么事事都要瞒他,凭什么要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搞这些无用的深情,凭什么说放手就放手。
为什么不能将他当作一个独立的可以勉强依靠一下的爱人?
他就不想去照顾一下病人吗?他就不能帮上一点忙吗?
又为什么不能直接来抱抱他?
可惜精力实在有限,走到半道,左寒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在了路牙子上。
“你不能跑那么快的。”孟晏终于追了过来。
他以为左寒是打算越狱了,怕捣乱,刚刚只是远远看着。
“我没有跑。”左寒有种心思被戳破的羞愤,立即站起身,掸了掸睡裤上的灰。
怎么连孟晏这种小屁孩都要来管他?
以及,他倒要看看姚琛泽是不是真的舍得放他走。
走出电梯,拐过长廊,眼见着大少爷一个人靠在窗边,手握在冰凉的金属扶手上,还在眼巴巴朝外望。
一贯桀骜不驯的人垮着肩膀,后脑勺的头发乱糟糟翘着,病服的裤腿稍微短了一截,光看背影就觉得可怜极了。
瘦了。
左寒脚下一顿,心里骤然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
其实在生气之外,也有释然,好像堵在心里多年的一口气终于顺了。
他觉得时刻被监视被看管很烦,总想着反抗,不知道在跟谁较劲。
姚琛泽愿意放手,真的叫他意外。
他这样不舍,不是不要他了,是想叫他开心罢了。
大约是终于站累了,大少爷慢吞吞转过身,一个人扶着墙一点点走了过来。
垂着脑袋,脸色苍白憔悴。
曾经力气大得能单手举着他当哑铃的人,现在走两步就要歇两口气,脸上好像还挂着两行泪,看得左寒心都要碎了。
眼神怎么能这么差劲?
没看见他回来,也看不见他就站在面前?
果然还是得紧紧盯着是吧。
左寒抬起腿,挡在了路中央。
第96章 为什么道歉
眼前灰蓝色碎花睡裤是他亲手挑的。
姚琛泽一时间没有抬头,指尖贴在裤缝边蹭了蹭,心脏不可自控地发起抖,需要尽力控制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今天刚能勉强起身,还不能久站,在窗边站了太久,此时已近乎力竭。
是听说有人天天来ICU门外转,才着急起来想见一面。
他很喜欢给左寒买各种看起来乖巧的衣服,有种反差的可爱。
左寒应该是不喜欢的。
“对不起。”他忽然开口小声道歉,声音沙哑得可怕,可怜得像一只淋了雨被抛弃的小狗。
和一贯我行我素拽上天的大少爷作风极其不符。
“你在为什么道歉?”左寒觉得莫名其妙,也很不适应。
他并不想姚琛泽变得卑微。
耀眼的人应该一直耀眼。
姚琛泽伸手抹了抹脸,终于抬起头来,眼神里沉甸甸的,全是不舍和难过。
“当年咬伤你腺体的事,我一直都很抱歉。”他说得诚恳。
要道歉的事有很多吧。
要到分别时,人总会忍不住回溯过往。
到最后,他只是有些遗憾,如果他们能有一个简单一点的开始多好。
腺体受伤后,身体里像有个不停漏风的大洞,又像被一层无法摆脱的枷锁束缚着,疲惫感和钝痛感如附骨之疽,每时每刻都叫他不痛快。
他享受着全联盟最好的医疗资源,尚且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那腺体被他咬烂后,一个人去了小诊所,因为贫穷只能选择切除腺体的那个时候,左寒该多难受。
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是多坚强的一个人啊,怎么会患上抑郁症呢。
许多年前,刚重逢时,左寒曾经轻描淡写地提过一两句,言语间带着一点并不尖锐的怨气和讥讽,让人错觉这件事的影响其实很有限。
姚琛泽迟钝地开始感同身受。
曾经觉得给点钱就能补偿的事,他陷入了没完没了的懊悔和心疼。
所以左寒想离开,甚至不喜欢他,都是正常的。
左寒皱着眉,看着姚琛泽对着他满脸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