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拿了一只空盘子,用刀子将鸡肉片下来,切成小块装盘放在薛时面前。
薛时不自在地扬了扬手中的刀叉:“我、自己来……”
两人面对面坐着吃烤鸡,薛时不时抬眼偷瞄对面那人一眼,发现他眼神淡漠,但表情里始终带着挥之不去的悲伤。
第一次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过圣诞节吧,而且还是在监狱里,触景生情也很正常。薛时在心里叹了口气。
“对了,李先生,你说的那个什么什么科,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察觉到他的消沉,薛时有意说点话活跃一下气氛。
莱恩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圣弗兰西斯科吗?很美丽,也很丑陋,很自由,却让他感到束缚,和平民主,却又充满歧视与压迫……莱恩觉得这些话说出来,大概他也不会明白吧。
故乡这种东西,只适合怀念,离得远了,心里满是它的好,离得近了,它的一切都很糟糕。但是怀念,往往会令人陷入悲伤。
“我母亲和一个英国水手生下了我,之后把我交给一个中国人抚养,我的养父在唐人街经营一间酒馆。”莱恩道,他必须说点什么来调整低落的情绪。
“我还有一个叔叔,”莱恩继续道,“他是我养父的……呃、朋友,他常常来,是他教会我许多东西,也是他鼓励我出走,到中国来看看。”
薛时认真点头,一抬眼却看到对面那人笔直坐着,拿着刀叉的手停在半空,两道眉毛拧在一起,眼里满是化不开的悲伤。
“我很想念他们……”莱恩轻声道。
薛时撕了一只鸡腿放在他盘里,忙不迭地安慰他:“你别急,总能出狱的,等出狱了就能回家了。”
出狱?他蹲了冤狱,只要情报局一天不撤销对他的指控他离出狱就遥遥无期。然而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国家,谁会来帮他这么一个外来者平反呢?
也罢,人生际遇,本就无常。他出走的那一天怎么也不会想到会遭受这场牢狱之灾,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沉默了一会儿,莱恩觉得情绪稍有平复,抬眼看着他,问道:“你呢?之前做什么。”
“啊?”
“入狱之前。”
薛时想了想:“很多啊,吃喝嫖赌,坑蒙拐骗,帮人看场子抽保护费,给人催债收违约金……除了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以外,什么坏事都干过。”
莱恩犹豫了一下:“他们说你杀了人。”
薛时一怔,深深地望向他,自嘲地笑了笑:“这要看杀的什么人,这世道,恶人太多了,杀也杀不尽。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怕死?”
“不怕,比起死,我更怕不知所谓地活着。”
“那是因为你没有重视的东西,不害怕失去,所以才不怕死。”
薛时反问道:“那你呢,我记得认识你那会儿,你可是想死来着,为什么想死?你也没有重视的东西吗?”
莱恩看了他一眼,沉默了。
薛时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刚才气氛那么好,两个人好不容易才能抛开隔阂坐在一起平和地吃饭聊天,怎么就聊到“死”这个沉重的话题上来了呢?
直到晚餐吃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以前平安夜,吃完晚餐,父亲、维克多叔叔、我还有丽娜,有时候还会叫上邻居西蒙先生一家,我们会聚在酒馆里喝酒跳舞。”莱恩靠在窗台上,望着窗外夜空,陷入回忆。
“很快乐的一家子。” 薛时由衷地点头。
莱恩突然转向薛时,问道:“会跳舞吗?”
“啊?”薛时正在清理鸡骨头,闻言愣了一下。
“就是华尔兹之类的。”
薛时摇了摇头。
莱恩走到他跟前,朝他伸出手,摆出一个邀请的姿势:“我教你。”
他温润的眼里蕴藏了些微笑意,薛时想摇头,但一触到他的眼神,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很快就会摇着尾巴汪汪叫了。
两个人面对面贴在一起,薛时鼓着腮帮子努力忍住笑,故作严肃地看着莱恩。
“手放在这里。”莱恩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肩颈处。
薛时听话地搂着他,却还是憋不住,想笑。
莱恩一只手探向他的后腰,他终于破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李先生,别、别,那里、痒!”
莱恩眉头一皱,他立时收了笑容,悻悻闭了嘴。
“第一步,迈左脚,跟着我。”
“这样?”薛时试着迈出一步。
“对,然后右脚。”
薛时依言迈出右脚。
两个人在教堂中清理出一小块空地,莱恩搂着他的腰,带着他迈步、旋转,口中数着拍子,在应该变换方向的时候出声提醒,但无奈薛时毫无功底,动作慌乱,总是出错脚,怎么都无法跟上他的步伐,到最后几乎是任由他拖着在踉踉跄跄迈步。虽然几次被提醒要头部后仰看侧前方,薛时完全做不到,因为他要埋头看脚步,思考下一步是向左还是向右,有好几次,他的脸差点跟莱恩的撞上。
渐渐地,薛时从刚开始的嬉皮笑脸,到后来愈发严肃认真,口里喃喃数着拍子,姿势越来越标准,最后他竟然记住了步法,开始变得游刃有余,也不需要埋头看脚步了。
薛时搂着他的脖子,得意地冲他一挑眉:“李先生,我学得怎样?”
“不错,学得很快。”莱恩微微抿了一下唇,算是对他的赞许。
“嗯,挺简单的。”薛时闭上眼睛,踏着轻缓的舞步,开始轻轻哼起曲子€€€€那首他唯一会哼的曲子。
莱恩脚下一滞,薛时毫无防备,没能刹得住,踩着他的脚直接撞上了他。
“李先生啊,停下的时候能不能提醒一声……”薛时捂着被撞疼的鼻子,抱怨着,一抬眼却噤了声。
两片饱满、嫣红而棱角分明的唇近在咫尺,只要再近一点点,就要和他的触在一起了,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人呼出的气流。
薛时蓦然记起那天傍晚的一幕,慌忙松了手,连连后退两步,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莱恩轻咳了一声,偏过头,气氛陷入尴尬的沉默。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巨响,一颗光球飞上天空,在漆黑的夜幕中炸开。
两人不约而同望向窗外€€€€这也是狱中传统之一,平安夜狱中会燃放烟火。
莱恩走过去,打开一扇窗户。大朵大朵的花火争先恐后在夜空中绽放,霎时间,天空姹紫嫣红流光溢彩。
莱恩歪着头靠在窗玻璃上,又一颗光点在天空中炸开,肆意泼洒,火光勾勒出他柔和的轮廓,一些跳跃的火光倒映他沉静如水的眸子里。
薛时不声不响替他关了电灯,默默坐到一边。
窗边的人变成了一尊剪影。
烟花谢尽,隔了很久,莱恩才关上窗户,走到桌边,对正在双手抱臂闭目养神的薛时说道:“走吧。”
薛时疑惑道:“去哪?”
“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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澡堂设在整座监狱的中心位置,和医务室、食堂等公共设施建在一处。此时天已经黑透,澡堂里亮着灯,远远的就可以看到屋子里蒸腾着热气,有零星几个囚犯正在狱卒的催促下慢吞吞地走出来。
两人来晚了,洗澡时间快过了,但狱卒们瞧见他们戴着蓝色名牌,便不跟他们计较,放他们进了澡堂。
澡堂里放着两排大竹筐,进门左手边的竹筐里堆着成堆换下来的脏囚服,右手边的竹筐里是可供替换的囚服,洗补得很干净。
两人从剩下的干净囚服里各自挑出两件尺寸合适的,一前一后走进浴室。
王九正好抱着换下的脏囚服走出来,瞧见他们,不由问道:“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薛时没有应他,总不能回答是因为陪着李先生吃饭跳舞看烟花,然后才陪着李先生一起来洗澡吧,虽然事实如此。
王九指了指浴室的最里面:“你们来晚了,我看那里面可能还有点热水,你们去那儿洗吧。”
莱恩朝他礼貌地点点头,就朝浴室最里面走去。
所谓的淋浴设施,乃是一根长而迂回的水管,固定在浴室的天花板上,管子上开了一排孔洞,水从孔洞里喷出来,很不均匀,时冷时热,时有时无,洗澡的时候所有囚犯都脱光了站在水管下面,浴室很大,一次能容纳一整幢监舍楼的上百个囚犯,那场面蔚为壮观。
刚刚有大批囚犯在这洗过澡,浴室里水汽氤氲,温度十分舒适,薛时三下五除二脱光了囚服冲进水流之下,却被冷水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耐心等了一会儿,水才稍微温热起来。薛时从地上捡起半块别人用过的丝瓜筋,很认真洗干净了,然后用它搓着身子。
一块冰冷滑腻的东西贴上后背,薛时回头一看,莱恩递了一物过来,接过一瞧,原来是块肥皂。
“当先生待遇真好。”薛时艳羡地说了句,也不跟他客气,接过肥皂就往丝瓜筋上搓。
搓着搓着,他不由就想起监舍里的那些人嚼舌根时说的话,说是01896现在如何如何得到典狱长先生的宠爱,如何如何享受种种特殊待遇,甚至如何如何用身体取悦典狱长先生,那些人像亲眼见到一般把事情描述得活灵活现,想到这些,薛时突然一阵反胃。
莱恩脱光衣服站到水流下,任冷热不均的水自头顶浇下。抬眼瞧见薛时背对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身体,不由伸手想要帮他。
手一触到他的背,薛时突然浑身一颤,触电般跳开很远,一脸愕然地看着他,那表情犹如受惊的小动物。
干什么?!薛时强忍着没有质问出口。看着莱恩平静的眼神和一脸不解的表情,他突然意识到是自己神经过敏。
他心虚地撇开脸,拿起丝瓜筋狠狠搓着身体,直搓到皮肤发红,眼睛却不听使唤要往那人身上瞟。
男人么,脱光了站在一起,就不由自主想要比较一下裆下那吊东西的大小。
莱恩身上还带着很多瘀青,瞧着有那么一点惨不忍睹的意思。薛时悄悄看着他两腿之间的那片阴影,暗自咋舌:行啊,尺寸挺可观,都快赶上他下面那个兄弟了。
“给我搓搓背吧,李先生。”薛时想缓解尴尬,也不待他答应,就将丝瓜筋塞给他,背过身去面对着墙壁。
莱恩用肥皂在丝瓜筋上打出泡沫,然后将那些泡沫抹在他头上、背上。
薛时体型修长匀称,腰身结实劲瘦,两条长腿笔直杵着,侧过身的时候,脊梁在后背拉下一段线条优美的凹陷,那凹陷一直延伸到下方,最后化为一道深色的阴影。
很结实漂亮的一副躯体,却对他散发着无限诱惑。
“好了,该你帮我了。”莱恩自动转过身去,一手撑着墙,不动声色地掩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
“好,”薛时爽快应了声,接过丝瓜筋,打出泡沫,在他后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不停搓着,帮人搓个背都给他搓出节奏来了。
莱恩被泡沫糊了眼,他闭着眼背对着薛时,任欲望自己慢慢平复了下去。
薛时是很正常很健康的一个男性,而他不一样,他不应当拖别人下水,剥夺别人作为一个正常人的快乐。
“嘶……”莱恩突然抽了口凉气,薛时碰到他的伤处了。
“对不起,”薛时愕然举起手,一把扔掉了丝瓜筋,“你身上带着伤,这玩意掌握不好力度,我还是用手吧。”
说罢,薛时赤手空拳上阵,继续替他搓背。
打了肥皂,那皮肤触感滑腻如脂,薛时手上没停,心里忍不住暗道:皮肤真好啊,跟个姑娘似的……
他手上动作大,时不时压迫得莱恩微弯起腰,身下的兄弟好几次触到他光滑结实的臀,薛时的视线不自觉地下移,从他脊背的凹陷处一直瞟到臀沟,突然就走了神。
这时,他感觉唇上一热,有液体滴落下来,下意识地伸手一抹,一手的猩红。
嘶……他娘的,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对着一个男人的屁股想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