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好享用,从现在开始,我什么都没看到。”赵煜城说着便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悠然点了支烟。
这个臭小子,在很多方面与他的思维方式惊人一致,简直与他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赵煜城听着身后不断传来的惨叫声,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把这小子收入麾下。
薛时毫不手软,招招狠厉迅速,挥着罐头直接朝囚犯们的面门招呼,顷刻间就有三五个人捂着口鼻跪了下去,然后看着掉落在手心的门牙哀嚎。
薛时大致也认得那帮人,他们大多数是一号监的囚犯,其中有几个还是他的同学,为首的就是杨金池。这些人平时就跟着杨金池混,很嚣张,毫无纪律可言,将先生提出的尊师重道勤勉向学的训诫视作狗屁。
虽然平时耀武扬威,但都是一帮欺软怕硬的东西,一会儿工夫,就被他撂倒一片。那帮人自知不敌,纷纷后退一步,搀扶起倒在地上的狱友,一时间,竟然再无人敢上前。
杨金池身为挑起事端的头领,此时想上又不敢上,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便打算跟他谈判。
他指着蜷缩在地上的人,对薛时道:“你知不知道,他是个间谍?”
薛时轻描淡写瞥了莱恩一眼:“你有证据啊?”
“有人听到了!他就是犯了间谍罪才入狱的!”杨金池想了一下,开始危言耸听,“间谍窃取情报拦截电波,这要是放在战场上,他一个人就能消灭一支军队,那可是祸国殃民的大事!”
“祸国殃民?哪里来的国?哪里来的民?”薛时笑了笑,“我只看到你们这帮吱哇乱叫的牲口!”
那帮囚犯对他怒目而视,但没人敢出声。
薛时见暂时没人敢上前,立刻蹲下,拍了拍莱恩的后背,迫使他紧紧蜷缩的身体打开,依序轻轻按了按他的胸口和四肢,观察着他的反应,替他大致检查了一遍全身,才松了口气:幸好天气冷穿得厚,再加上囚犯们赤手空拳没有武器,没有伤到骨头。
莱恩头昏眼花,浑身没有一处不痛,但他的意识还很清醒。
薛时轻手轻脚把他的头放在自己大腿上,拍了拍他的脸,观察他的瞳孔,同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得到吗?”
莱恩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握着,怎么都不肯放开。
薛时一怔,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轻抚他的后背:“别怕,我在呢。”
薛时试着扶他起来,眼角余光却瞥见黑影一闪,拳头带着劲风朝他侧脸招呼过来,身体先于头脑起了反应,他灵敏地压低后背,险险避过这一招,准确掐住那条朝他挥过来的手臂狠狠一拗,接着闪电般起身,在偷袭的那人左侧脸划了一下。
杨金池只感觉到耳边掠过一道冷风,胳膊传来一声脆响,之后那条手臂就垂了下去,再也抬不起来了。
他捂着麻木的手臂,惊恐地看见薛时手中捏着一片薄薄的铁片,一脸冷笑看着他。
那是罐头上的一片铁皮,尖锐锋利,被那人整片弄了下来当利刃使。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侧脸,触手一片粘稠猩红,半片耳朵已经不知所踪,整个左耳只剩下一点残破的软骨组织在汩汩流血。
杨金池终于崩溃了,后退了两步,脸色煞白地看着自己染血的手,高声嚎叫着跌坐在地上,裆下已经湿了一片,看着薛时的眼神有如看见厉鬼。
这时,赵煜城慢吞吞地从转角走了出来,将地上一小片血肉模糊的事物踩进尘土里,居高临下看了杨金池一眼,仿佛为了让他看清楚似的,慢慢举起口哨放在唇边。
尖锐高亢的哨声响彻整座监狱。
狱中哨声长鸣,那必定是出了事,立刻有持枪的看守们从四面八方匆匆赶来。
薛时将莱恩一条胳膊扛在肩上,很小心地扶他起身,但莱恩根本使不上力气,走两步就斜向地面,最后薛时没办法了,索性一手抄起他的膝弯,将他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掂量了一下,笑道:“挺有分量!”
莱恩垂下头,在自己衣领上蹭了蹭口鼻处的血,但没有用,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胸口已经染红了一大片,甚至有许多沾到了薛时的衣服上。
“别乱动,我带你去找医生。”薛时抱着他就走。
莱恩无力点了点头,他想自己现在的面孔一定很狼狈,很可怖。
赵煜城正在帮着闻讯赶来的看守们把那些施暴的囚犯捆起来,薛时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人传递了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这次并没有闹出人命,薛时估摸着惩罚并不会很重,左不过就是关几天禁闭的事,他承受得起。况且他知道赵看守长会打点好一切,替他争取从轻处罚,便放心地送莱恩去医务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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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恩浑浑噩噩趴在铁架床上,医生正在替他检查伤势。身上的衣物被除尽,有人伸手要去扯他腰带的时候他猛地一惊,死死攥住裤腰带不肯松手。
薛时帮着医生替他脱去衣裤,无奈遭受了顽强的抵抗,薛时扯不过他,凑在他耳边,哄小孩一般轻声说道:“腿肿得厉害,脱了给医生瞧瞧,伤到骨头就麻烦了。”
莱恩一瞬间就放松下来,手慢慢打开了。
冷风从窗口灌进来,他赤身裸体趴在那里,冷得直发抖,薛时立刻走过去将窗户关上了,并且拿来一条毯子,一直给他盖到后背。
有几处皮下出血和软组织挫伤,问题不大,没有什么开放性的伤口,只是皮肤下淤积着大片血肿,瞧着有点骇人。
这时候赵煜城也来了,拖着一个嚎叫不止的杨金池。他从门口经过,探头朝屋里看了一眼,就拖着杨金池去了隔壁,€€地一声关上门。
医生拿了水盆和毛巾塞给薛时,又给了他一瓶药油,简短吩咐:“你来,先给他冷敷,再上药。”说罢便起身离开,去隔壁查看杨金池。
薛时对处理这些小伤颇有经验,打来一盆冷水浸湿毛巾盖在他的伤处,然后娴熟地替他上药。
莱恩睁着眼,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像凝固了似的,任凭薛时摆布。
很匀称的一副躯体,发育良好,皮肤特别白,肌肉紧实线条漂亮,却布满青紫伤痕与大片血肿,瞧着触目惊心。
“狗日的……畜生!”薛时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情报局的人审讯时都没有对他动手,却被那帮牲畜打成这样。
薛时先是用一块棉球给他上药,到后来索性扔了棉球,朝手上倒了些药油,轻轻按在他侧腰一处面积很大的淤伤上,慢慢揉着。
“薛时……”
“啊?”听到那人叫他,薛时以为自己手劲大,弄疼他了,立刻减轻了力道,动作变得小心翼翼,“可能有点疼,稍微忍忍啊,这药挺好的,就是气味儿不好闻。”
“薛时。”
“嗯?”薛时嘴里应着,手上没停,“哪里不舒服吗?”
“你回来吧。”
薛时一怔,动作迟疑了一下,没说话。
莱恩吃力地回头看他:“回来上课,好不好?”
薛时转动着眼珠,最后避无可避,落在他脸上。只是视线相触,他就被那眼神说服了。
行吧,你是伤患,你最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薛时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莱恩轻吐出一口气,笑了一下。
“我可以回去读书,但是……”薛时突然变得磕磕巴巴,“但是你、你不能……再、再那样对我……”
“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开玩笑得有个限度,不能过火,怕、怕传出去没有脸面……你很好看,可我们都是男人,我会护着你,但不能……总之……”薛时把这一段话说了个颠三倒四,最后说不下去了,两片薄薄的耳朵变得通红,总感觉说出来的话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个意思,这番表述反而让他的思想更混乱了。
莱恩看着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第15章 15、共舞
赵煜城以打架斗殴为由将几个挑起事端的主犯关了禁闭,杨金池被削了半片耳朵,左臂骨折打了石膏,被禁足在自己监舍。
接受了赵看守长的提议,典狱长先生更改了学习班的规矩,凡参与打架斗殴者,将被学习班除名,并且永远不会再有机会重新加入,因此,以杨金池为首的那几个学生大约是不可能再回来了。
莱恩伤得并不重,但赵煜城对他格外宽待,让他暂时不用工作,留在监舍休养几天。
学习班又空出几个名额,于是各个监区的看守长又塞了几个人进来,六号监的薛时就是其中之一,在赵看守长不遗余力地帮他美化之后,他得到了典狱长先生的特别首肯,重新当了一名学生。
尽管多名参与这次斗殴事件的囚犯声泪俱下地控告薛时,但因典狱长先生只相信李先生和赵看守长两个人的证词,所以某人没有得到任何处罚,依然大摇大摆出入监舍与教堂,礼拜日不用读书的时候他也会申请去厨房帮忙,赵煜城也准许了,不过观察了几天之后发现这人主要是为了去厨房顺点食物。
薛时一手托着一个金属饭盒,一手拿着筷子,在几大盆菜里挑挑拣拣,将几块红烧肉夹进饭盒里。
何双喜跑进厨房一眼就看到这一幕,连忙奔过来大呼小叫:“哎哎哎,我说薛大人、薛大哥、薛大爷,你可不能这么整,这是要送去典狱长先生那边的饭食,被发现了我要被罚的!”眼看着薛时又把罪恶的筷子伸向一旁的鸡腿,何双喜几乎要哭了:“我给您跪下了!”
薛时不耐烦地斜了他一眼,从兜里摸了一根香烟扔给他,总算是让他闭了嘴,顺利弄走了一只鸡腿。
他将快要满出来的一盒饭菜用筷子摁实了,盖上盖子,揣进怀里,面无表情地走出厨房。
莱恩坐在桌前打开饭盒,看着那满满一盒新鲜菜肉,狐疑地看着薛时。这几天的伙食好得让他吃惊,他怀疑是这人动了手脚。
薛时坐在桌角晃荡着一条腿,搔了搔头,脸上笑嘻嘻的,毫无愧疚之色地说谎:“今天赵看守长吩咐厨房给你加菜,快吃吧,多吃点伤才能好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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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恩直到圣诞节前夕才再度投身到工作之中。
这天下午是他值守,负责监督学生作文,教堂里鸦雀无声,所有学生都肃然看着他,没有人再敢对先生不敬,生怕被打回监舍里再去过暗无天日的生活。
视线落在最后一排那个趴在桌上睡觉的人身上,他神色缓了缓,夹着书本径直走向那里,在薛时旁边坐下。
整个下午都非常安静,只能听到学生们翻书的声音,偶尔传来一两声交谈,也都是在讨论上午王先生的讲课内容。
薛时睡得很熟,肩背微微起伏,轻轻打着鼾,这次,莱恩没去叫醒他,他却自己醒了,迷迷糊糊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提起笔开始奋笔疾书。
莱恩瞥了他一眼,微微翘起唇角表示满意,他知道那个人能在定好的时间内完成今天的文章,并且文章质量很高。
狱卒在教堂外面敲响了铜铃,不少学生一听到铃声立刻交了功课匆匆离开,因为他们今晚有件大事€€€€洗澡。
为了预防疾病在人口稠密的监狱中传播,监狱方非常注重囚犯的个人卫生,每个监区的囚犯每半个月都能轮上一次洗澡的机会。清洗身体、把肮脏的囚衣脱下来换一件干净的,是囚犯们梦寐以求的事,所以他们都十分积极。
“一起去洗澡吗?”坐在前排的刘天民转过身看着薛时。
薛时虽然也很想去洗澡,但一想到要和这两个人一起,立刻就没了积极性。
他最近渐渐对那种事没有那么抵触了,平日里看着刘天民和王征两人眉目传情也早已习以为常,但他并不想跟这两个人赤诚相对,这会让他联想到一些不太舒服的事。
薛时摇头,刘天民笑了笑,也不多说,带着王征和黑牙三个人一起走了。
那三个人一走,薛时刷刷刷迅速写好了文章交给莱恩,就急着收拾东西走人,却被莱恩一把抓住。
薛时眼皮一跳,挑眉看着他。
“等我,我和你一起。”莱恩指了指学生们交上来的文章,“等批阅完这些。”
“啥?等你一起?去洗澡?”薛时皱着眉,等他看完四十多个学生的文章,洗澡水都凉了。
“不能等吗?”
薛时瞪着他,看到他还淤青着的唇角微微下垂,是个失望的弧度,别有一番风情。他竟然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
等!只能等,不然还能怎样?谁让他是李先生呢?优雅体面的李先生,八风不动的李先生,李先生发话了,他能不听吗?
莱恩朝他笑了一下,嘴角还带着一块很显眼的淤青。
薛时突然觉得身上有点瘙痒,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自己身上大概长虱子了。
终于,在天黑之前,教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薛时百无聊赖,在一旁撑着脑袋看书。
莱恩将那些文章整理好,放在一边,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在这等我一下。”说罢站起身,兀自走了出去。
薛时看着空荡荡的教堂,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真是乖得像条狗,听话极了。
莱恩再出现时,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教堂里亮起一盏灯,他手里托着一个盖着盖子的托盘,缓缓走进来,薛时立刻打起精神。
莱恩把托盘放在桌面上,打开盖子。
一阵肉香扑鼻而来,托盘中是一只烤鸡,周围点缀了一圈蔬菜,淋了酱汁。烤鸡并不肥美,甚至有些瘦,看起来没什么肉,但是那焦黄油亮的外表和喷香诱人的气味很能勾起人的食欲。
典狱长先生立下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在平安夜,所有的基督徒将会得到一只烤鸡。因为弄不到昂贵的火鸡,所以一般会用土鸡代替。莱恩受伤休养期间,赵看守长特意跑来嘱咐他平安夜不要忘了去领这份特殊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