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时哥你对他言听计从,觉得很需要测一测他的秉性,我不能放任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在你身边,现在能左右你的思想,以后就能影响你作出重大决策。”
“测一测他的秉性?是啊,测出来的结果是,我怎么教出了你这样的弟弟!”
叶弥生突然站起身,猛力撞向薛时。喝了酒的人果然力气很大,薛时被他撞得磕在书桌上,书桌移了位,发出巨大的声响,桌上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叶弥生搂紧他的腰,不顾一切地磕在他的唇上,唇齿粗暴地和他的碾磨在一起,薛时霎时头脑一片空白。
有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薛时这时才反应过来,猛力推了他一把,用手背堵住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叶弥生被他推得跌坐进椅子里,留恋地舔了舔唇,冷笑道:“谁他妈的要当你的弟弟?你以为我稀罕?”
“我从小就仰慕你,依赖你,是,我眼睛看不见,可是我不蠢,只要动动脑子,我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可我还是想待在你身边,被你宠着惯着,习惯了,上瘾了,戒不掉了。我只是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用什么身份留在你身边。”
“你可以娶顾小姐,你也可以妻妾成群,你有多少女人我不管,但是你身边必须要有我的位置,现在,你懂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房休息。”薛时这时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冷下脸来,伸手去拉他,却不想叶弥生一下跪在了地上。
叶弥生跪在那里,隔着裤子摩挲着他的大腿,朝他腿间那处喷出湿热的气流,声音喑哑着说道:“时哥,你我都是男人,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可是你只要试一试,我保证你会喜欢的,好吗?让我试一次……”
他话音未落,薛时就在他后颈狠狠拍了一下,他表情一滞,无力地软倒下去,被薛时接住,打横抱起送回了房。
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之后,莱恩才从拐角处的阴影中走出来,走进一片狼藉的书房,望着从书桌上耷拉下来的电话听筒出神了一小会儿。他还没从震惊之中恢复过来。
他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总是弱不禁风的盲人居然有这样的心计和手段,想他在绑匪那里血流了一地的时候还在庆幸没有让叶弥生留下来受罪,想想,也是可笑。
他自嘲地笑了笑,在书桌旁蹲下,去收拾那落了一地的东西,却看到书桌最下方的那个抽屉,竟然开了。
薛时的书桌最下方有一个抽屉,因为黄铜制的抽屉钮断了,一直打不开,书房重地,也没人敢随便进,所以那个抽屉就一直这么尘封着,而此时此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两人的碰撞太过用力,竟然把那个抽屉震开了一条缝。
借着灯光,莱恩瞧着那个抽屉里露出的一角,颜色有些熟悉。
他把小拇指伸进去,一点一点地勾着,拉开了那个抽屉。
那里面放着一个褪了色的帆布包,包里有护照、两本乐谱和一个薄薄的信封,一本旧乐谱,纸张泛黄连封面都没有,另一本乐谱是手写的,是他自己的笔迹,是他自从练琴那年开始记录了十多年的零零碎碎的灵感。
神父从奉天军械厂窃取了大量武器图纸,将它们制作成微缩胶片,粘在一本乐谱里,藏在他身上。而现在,莱恩仔细搜索了这本乐谱的每一页,发现那些微缩胶片都已经被人取走了,原本粘着胶片的地方就只剩下一小片被撕扯之后毛茸茸的白纸。
出狱的时候狱卒对他说过档案室发生了一场火灾,这些东西原本应该消失在大火之中,那么是谁,把这些东西偷出来,藏在这里?目的又是什么?
原来,与神父交易图纸的那名身份神秘的中国商人,就是薛时。这才是他蹲了三年冤狱的真相!
莱恩捧着那本乐谱呆坐在地,过了很久,他大张着嘴,表情痛苦,发出无声的嘶吼。
清早,小唐咚咚咚地敲开了薛时的房门。
薛时晚上没有睡好,此时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在搞清缘由之后,他瞬间就慌了!
李先生不见了!
他找遍了宅子的角角落落,最后在一地狼藉的书房里,发现了书桌下方那个打开的抽屉,抽屉里他原本藏着的东西被人拿走了。
时节已是初冬,草叶边缘结了厚厚一层白霜,薛时呆坐在空荡荡的阁楼里,许久没有动。
昨晚守夜的门房告诉他:李先生在黎明时分离开了。
阁楼的房间里,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显然昨晚不曾有人睡过,所有为莱恩过冬置办的东西都在,一样也没有少。
那个人,在一个下霜的早晨,背着他失而复得的帆布包,默默走进了黎明的浓雾之中。
什么都没留下,什么都没带走。
第43章 43、对质
天还没亮,玻璃花房里就传出了琴声。
时节已经是隆冬,萧玉楼带着萧管家、账房先生以及几个从北平跟来的伙计一起回了北平,他的妻儿都在那里,是该张罗着过年了。
徐管家一溜小跑,快步穿过翠竹掩映的庭院,踏入玻璃花房,琴声戛然而止。
徐管家自小给萧管家当帮手,当了七八年,练出了一副好眼色,为人处世非常圆滑,活儿也干得漂亮,在萧家是被当做萧管家的接班人培养的。他年轻,还没成家,在北平孤家寡人一个,所以今年就留在南方过年,负责照看这栋宅子,也帮着监督和打理萧家在上海的这一份家业。
机灵的徐管家晓得眼前这人身份特殊,这位李先生与自家老爷志趣相投,被奉为座上宾,时常受邀来宅子里赏花品茶,有时候能和自家老爷在玻璃花房中秉烛夜谈至天明。家里聘的本地伙计和下人都在窃窃私语,说这萧先生在宅子里养了个兔儿爷,若不是因为徐管家在萧家待的年头够久,知道自家主人不好这口,连他也要信以为真了。
所以五天前,这位李先生失魂落魄地出现在滨江公馆外面,整个人衣着单薄,冻得嘴唇发紫,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将他迎了进来,像自家主人还在时那样给了他最高级别的礼遇。
此时太阳还未升起,玻璃花房里暗沉沉的,并不比外面温暖多少,徐管家笼着袖子,朝那坐在钢琴前的人讨好地笑道:“李先生,今儿个早食想吃点啥?我让厨房去准备。”
莱恩抬眼看了看徐管家,想说不用特意为他准备吃食,他随便吃点就好,但终究是没有开口。
徐管家像是猜到他想说什么,笑道:“我家老爷走的时候嘱咐过,说是李先生会过来帮忙照看花木,您看吧,这一屋子花花草草我也是一窍不通,全要仰赖李先生,您就只管安心住着,我们定会给您把衣食住行照料妥帖了,李先生这几天胃口一直不好,眼见着清减了不少,还是弄点好消化的,就跟往常一样,来点清粥小菜豆腐脑儿当早食怎么样?”
莱恩点点头,心不在焉。
徐管家见他眼神暗淡,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似乎根本没在听,担忧道:“先生是我家老爷的贵客,若是怠慢了,回头我对老爷没法儿交代,您这整日食不下咽的我看着都着急,需不需要找个医生来瞧瞧?还是我打电话找薛先生来……”
莱恩倏然抬头,看着诚惶诚恐的徐管家,过了许久,才轻声说了句:“你们不必为我忙碌,我找到栖身之所就会离开。”
“哎,李先生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这话被我家老爷听去那我可是要给吊起来打的。我就是瞧着您以前来,不管待到多晚,总有薛家的汽车等在外面接您回去,可是这回来了都好几天了,薛家也没有来过人,连通电话都没有,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徐管家说到这,瞧见他凄凉的脸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讪讪闭了嘴。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那个聒噪的年轻管家,莱恩呆坐了许久,默默地将几张写满音符的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
纵使身处这样一个光线幽暗草木葱茏的场所,他却始终得不到内心的平静,所有的灵感都是破碎的,一段满意的音符都写不出来。
他的人生,第二次崩坏了。
第一次,他选择了选走他乡,而这一次,他又该何去何从?
脚步声由远及近,刚刚离开的徐管家又快步折返回来,指着大门外,面带喜色,激动地说:“李先生,薛家来人了!”
原本莱恩早已做好了跟薛时当面对质的准备,关于神父的事情,关于武器图纸的交易,他们应该面对面把话说清楚,做个了断,却没想到,来的人不是薛时。
主楼的大客厅里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陶方圆坐在沙发上一脸焦急,欲言又止。小唐一看见莱恩走进客厅,立刻站起身,默默凝望着他,落下一串泪来。
直觉有事发生,莱恩蹙眉问道:“怎么了?”
他一开口,小唐就再也忍不住,快步奔上来,撞进他怀里,浑身发抖,无声抽噎。
“家里出了点事,现在一团乱,小唐姑娘一直哭,我没法子,只好带她来找你……”陶方圆耷拉着头,替小唐说了。
昨天晚上,小唐照常端着饭菜上楼,却发现叶弥生出事了。
他用一把裁纸刀抹了腕子,脸色煞白地躺在地板上,血流了一地。好在发现及时,人还有救,陶方圆当时就紧急赶来,把人抬去了医院,折腾了一整晚,好不容易抢救了回来,只是始终气息奄奄命悬一线,情况并不乐观。
莱恩一边安抚着小唐,一边问道:“薛时他人呢?”
陶方圆为难道:“时哥前几天和小叶大吵一架,现在正在气头上,已经好几天没回过家了,天天宿在外面。前天他又和二哥去了外省办事,昨晚小叶出了事,我们立刻就发电报出去了,这会儿他们应该在赶回来的路上,原本时哥吩咐过,不让我们来打扰你,可是眼下家里一团乱,也没个拿主意的人,实在是没办法了。”
莱恩了然点点头。
薛时算是这块地方的地头蛇,他要找一个人,不可能找不到。几个月前,他刚出狱,被人绑在一处废弃待拆的小教堂里,这样都能被薛时找出来,所以他这次跑出来,五天了,薛时都不曾来过,那只能说明,他并没有刻意来找他。
小唐扯着他的胳膊无声地流泪,陶方圆央求道:“李先生,我不知道你跟时哥起了什么争执,可是你平时那么护着小叶,眼下他命在旦夕,你、你就跟我们回去一趟吧!”
薛时和朱紫琅赶回上海的时候已经是事发的第三天清晨。
他们这两天在浙江跟人谈生意,过程并不顺利。对方是个野路子出身的师长,没读过什么书,谈不上道德修养,智力似乎也不怎么好,就是个空有一身蛮力的莽夫,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上峰的指示,并不跟他们正面谈,连他们带去的枪械样货都没正眼瞧过,反而像是为了攀交情似的,尽把他们往烟花柳巷里带,吃喝嫖赌极尽玩乐之事。
朱紫琅默默受了那师长的好,左拥右抱,逢场作戏,但他瞧着薛时,却发现他情况不太好,整日表情僵硬,心思全然不在酒色上。朱紫琅心里明白,知道他很快就将是顾家的女婿,在女人方面,这点克制也是应该的。
那伙人并没有带上诚意跟他们做生意,在浙江待着也是浪费时间,所以在收到上海发来的电报时,两个人立刻就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薛时在浙江被那个毫无教养的师长败坏了心情,再加上整天整夜舟车劳顿,他变得暴躁易怒,看什么都不顺眼。
他强压着火气,大步走进医院,噔噔噔地快步上楼,一掌拍开走廊的大门。
东方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医院走廊采光不好,十分晦暗,隐约可以看见长椅上躺着一个黑黢黢的人影,那人被他们破门而入的动静弄醒了,正从毛毯下面撑着身子抬起头。
朱紫琅比较心急,没顾得上长椅上的人,径直奔向病房。
薛时没有急着进去,只是停在长椅前面,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他原以为睡在病房外面守夜的会是陶方圆,或者是朱紫琅那边的哪个弟兄,可是等到那人扯下蒙住半张脸的毛毯坐起身的时候,薛时那一连串还未开口的质问全都冻在了喉咙里。
他喉头滚动着,瞅了莱恩半晌,没说话。
莱恩也不看他,只是垂着头,默默将毯子卷起来。
两人都陷入沉默,各怀心事,仿佛他们之间横亘着一堵厚厚的墙。
这时,走廊尽头的门被人推开了,两人才从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回过神来,一齐看向门口。陶方圆和小唐站在门口,口里哈着白汽,手里捧着大包小包的物什。
陶方圆看到薛时回来了,十分高兴:“时哥你们回来了!一起吃早食吧,小唐姑娘给煲了粥,热乎着呢!”
薛时摇了摇头,说:“我不吃了,回头还有事儿得赶去工厂,来看一眼就走,你们和……李先生一起吃吧。”
莱恩也摇了摇头,将叠好的毛毯交给陶方圆,对小唐说:“他们都回来了,我先走了,有应付不来的事情,可以再来滨江公馆找我。”
小唐点点头,含情脉脉地目送他朝走廊尽头走去。
薛时蹙眉瞧着他的背影,突然道了一句:“天气冷,我送送李先生。”说完快步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但是还没出走廊,病房门就猛地开了,朱紫琅探出半截身子喊道:“时哥,他醒了!”
走廊里几个人一愣,小唐忙快步上前,轻轻扯了扯莱恩的衣袖,央求地望着他。
她不知道那天晚上他因何故负气出走,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叶弥生如此依赖李先生,这个节骨眼上,肯定希望李先生在身边。
莱恩犹豫着,没有动。
薛时怕他不愿意,一把握住他的手,叹了口气:“跟我进去看看他吧,事已至此,有些话该说清楚还是要摊开来说清楚。”说罢便拉着他走进病房。
叶弥生表情呆滞地仰面躺着,朱紫琅俯下身去,将他的手轻轻塞回被褥里,低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叫医生来看看?”
薛时拉着莱恩刚进门,就听到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岳锦之匆匆赶来。岳锦之一进门,看到满满一屋子人,立刻面露喜色:“时哥,二哥,你们俩可回来了!”
薛时脸上冰冷的表情缓和了那么一点,岳锦之一把扯住他,问道:“时哥,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叶为何想不开……”
薛时瞧着躺在病床上的人,冷冷说道:“弥生,今天趁着李先生也在这里,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对大家解释吧。”
听到李先生这三个字,原本一脸死寂的叶弥生像是突然活过来一般,缓缓转过脸,没有焦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蠕动着干裂的嘴唇,哑声道:“李先生?李先生来了?李……”
他挣扎着从病床上爬了下来,脚下一磕绊,朱紫琅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才没让他跌倒在地,但是输液管还插在他手臂上,这一番扯动将输液架带倒了,朱紫琅一只手揽着人另一只手没能及时接住,输液架上两瓶药液砸在地面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闻讯而来的医生被薛时拦在了门外,薛时随手带上了门。
叶弥生像是没听到玻璃瓶碎裂的声响似的,猛地挣脱开朱紫琅,往地上一跪,恰恰跪在了那一地湿淋淋的玻璃渣上面。
众人惊呼一声,纷纷上前搀扶,只有薛时没有动,同时喝止了朱紫琅,并且顺手一把扯住了莱恩的胳膊。
叶弥生推开了想搀扶自己的人,只是跪在玻璃渣上,朝向莱恩的方向,哑声说道:“上次的绑架,是我让人做的。”
“什么?!”众人不约而同惊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