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师 第81章

薛时坚硬的腹肌一下一下撞击着他,莱恩茫茫然地承受着,整个人是一种飘飘然的满足,好像身体被填满,心脏也被填满了。

与其站在灯光下,接受上位者的赞美,接受观众的追捧与掌声,他更愿意和相爱的人,躲进这个昏暗狭窄的杂物间里,毫无顾忌地交欢。

名利,怎么能比得上这平凡的快乐。

第62章 62、人间风暴

这是一艘目的地明确的特快邮轮,只要天气允许,除了几处补充物资的大港,沿途小港不会停靠。

一个多月后,人们已经习惯了轮船上封闭的环境,在这个漂浮的小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热络而亲密。

莱恩在阳台上支起画架,对着被夕阳染红一片的海面,将大片大片靛青和橘红的色块涂抹在画布上。

叶弥生悠然半躺在屋内的床上,詹姆士坐在一旁,正在将堆在床上五颜六色大小各异的信封一个个拆开,抽出信纸,用中文读给他听。

“亲爱的叶先生,您真是一位天才!我喜欢您的曲子,您英俊而又风度翩翩,简直就是我理想的婚姻对象,我母亲也非常喜爱您,希望您能赏脸到我们的房间来喝下午茶,我们住在305号房……”

“达令,我为您不幸的命运感到悲恸,又为您即将重见光明而感到欢喜,我爱您,我想私下单独见见您,与您说说话,今晚九点钟,我会在酒吧静候……”

听他读到这里,叶弥生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詹姆士放下手里的信纸,艳羡地说:“她们对您相当热情,毫无疑问,您现在是这条船上最炙手可热的红人!”

“我一个盲人,她们希望我能做些什么来回应她们的热情?”叶弥生无奈地笑。

希尔曼勋爵几乎每晚都会在顶层餐厅举办宴会或者各种小型酒会,叶弥生如今作为他最欣赏的音乐家,每一场酒会都会受邀上台献奏,这为他在头等舱的小圈子里赢得了极高的声誉,女士们争相与他结交,不仅仅是因为他在音乐上的才华,更是因为他白皙清俊的外表,让她们心生爱慕。

小毫子走进屋,对叶弥生道:“叶少爷,酒会时间到了,我送你上楼。”

叶弥生转向他的方向,问道:“时哥他人呢?怎么整个下午都不见踪影?”

“他还在健身馆锻炼。”小毫子取来一件体面的外套,替他穿上。

叶弥生表情失望,任由小毫子为自己穿衣服。

詹姆士站起身,整理着衣襟,打开通往阳台的门,朝那个专注作画的人大声问道:“莱恩,今天也不去吗?”

莱恩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微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李先生不喜欢那样的场合,您别难为他了,安静和封闭的空间才有利于他创作。”叶弥生站起身,“我们走吧。”

三个人离开没多久,外间的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薛时光着膀子走进玄关,将一身锻炼到湿透的衣服脱下,扔在地上,径直走进浴室。

天色越来越暗,乌云开始堆积,最后一道狭长的霞光在海的尽头熄灭了,海浪翻涌着,带着潮气的风卷起画布,看起来似乎暴雨将至。

莱恩怅怅然地放下画笔,凝视着海面,直到浴室的水声停止了,身后有人走近。

薛时用冷水冲了个澡,没有穿衣服,一丝不挂地走到阳台上,从背后将他拥紧。

最近这些时日,他们在三等舱的清洁室、在堆放救生物资的小仓库、在舞厅的厕所,在这艘船上一切偏僻且密闭的空间里都欢爱过。寻找一切可乘之机幽会,成了他们在这枯燥的海上航行中唯一的乐趣。

他们沉默地相拥,炽热的长吻过后,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渴求。

窗外的天空快要黑透了,突然,一道闪电从阴沉厚重的云层中劈向海面,不多时,一声惊雷在天际炸开。

然而电闪雷鸣并没有影响顶层餐厅里的歌舞升平,人们围着小舞台坐着,一脸陶醉地听舞台上的盲人乐师演奏,一曲奏罢,听众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叶弥生朝听众们微笑致意,从舞台上走下来,径直走向角落,连日来的晚宴和酒会,他对这个餐厅的布局已经很熟了,很容易就能找到平常休息的位置。

詹姆士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威士忌,叶弥生熟门熟路地在他对面坐下,又从桌上的茶盘里拿了一只酒杯举了举:“请给我也来一杯,谢谢。”

詹姆士微微一笑,接过他的杯子,从冰桶往他的杯子里夹了几个冰块,又给他倒了一点酒,摇晃着酒杯,送到他面前:“这首曲子我从没听过,是李先生的新作吗?”

“他说是过去写的,一直没有公开,”叶弥生抿了口酒,“曲名叫作《嫉妒》。”

詹姆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窗外雷声阵阵,叶弥生的酒已经喝下去大半,他突然放下酒杯,问道:“詹姆士先生,你了解李先生这个人吗?”

詹姆士一怔,笑了笑:“叶先生,你为何突然这么问?”

“因为我不了解他,甚至可以说,从他出现在我们家的那天起,我便从未了解过他。他那么年轻,据说也很英俊,而且还非常有才华,在音乐方面,他完全可以脱离我,自己崭露头角,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甘愿躲在我背后写曲子,甘愿这样默默无闻?”

“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不可能毫无目的,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绑住了李先生,最近,我终于有点想明白了,”说到这里,叶弥生的表情沉了下去,他压低声音道:“我怀疑,李先生跟时哥有染。”

詹姆士吃了一惊:“你是不是疯了?李先生他清洁自律,怎么可能会和一个男人搅在一起?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叶弥生自嘲地笑了:“我猜詹姆士先生一定没有尝过嫉妒的滋味吧!”

在这位李先生出现之前,他从未见过时哥那么在意一个人。为了李先生,时哥疏远了他们兄弟几个,为了李先生,时哥曾经对自己大发雷霆,也是为了李先生,时哥甚至不惜一切代价追去了北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他从小目盲,心中却时刻清明如镜,能轻易洞察人心,唯有李莱恩,他始终看不透。好像心中萦绕着一层迷雾,而李莱恩这个人就藏身在迷雾之中,朦朦胧胧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可是突然就有这么一天,他弹着琴,弹着李先生写的曲子,心中浮起一个可怕的猜想。

假设,李莱恩和薛时,是一对恋人……

顺着这个假设思考下去,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一切他原本不明白的地方突然就豁然开朗,一些他所不能理解的事情也成了顺理成章。

这个可怕的想法一直折磨着他,他们是怎样在监狱里相识相爱,出来后又是怎样瞒天过海,如今怎样秘密幽会,光是想到这些,他就感到嫉妒、不甘、怒火中烧!

然而,猜想也只能是猜想,他始终都没有证据。

他一口喝干了杯子里剩余的酒液,冷着脸站起身:“走吧,詹姆士先生,验证这个猜想的时刻到了。”

天空黑得像墨,又一道闪电劈下,照着床上的男人赤裸的脊背,那脊背的线条流畅,一直拉到他不停耸动着的劲瘦腰肢,那是在暴风雨的天气翻云覆雨的两个男人。

倾盆大雨轰然而下,莱恩不由自主朝窗外望了一眼,他的画架已经被大风掀翻,完成了一半的画作躺在地上,未干的颜料被雨水冲刷,五颜六色流了一地。

他在心里默默惋惜了一下,很快就被眼前的人拉回了现实。

薛时似乎对他在如此亲密的时刻却不专注感到很不满,更用力抽插着他,肆虐的唇齿狠狠欺压上来,侵占了他的。他叹了口气,将身上的人抱得更紧。

房间突然开始慢慢倾斜,一本书从桌上滑了下来,掉在地毯上,薛时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与此同时,外间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暴雨越下越大,大风也越来越强劲,一望无际的汪洋里,这艘吨位不小的邮轮仿佛颠簸成了一片落叶。船上的大副快步走进船长室,看到船长正背着双手,一脸忧虑地望着越发汹涌的海面。

突然,一排巨浪迎面掀了过来,船长室的桌子朝一边倾斜了,桌边的咖啡杯朝一方滑了下去,在地面摔得粉碎。

大副抓着门框勉强站稳,只听到船长命令道:“发布警报,动员所有人维持秩序,让乘客返回自己的房间!”

因为风浪过大船身不稳,顶层餐厅的酒会被迫中止了,这也正好给了叶弥生机会,他向希尔曼勋爵以及他的贵宾们致意之后,带着詹姆士匆匆离开。

叶弥生的脸色非常差,一方面是因为船此刻的颠簸幅度让他有些难受,一方面来自于内心的惊惧和恐慌。假设……假设他们是真的……该怎么办?

他最信任最喜欢的两个人,背着他,秘密恋爱、幽会,这对他来说,毫无疑问是个沉重的打击。

船上发出了警报,看来这次的风暴来势汹汹,此时正是晚间的娱乐时段,头等舱的乘客们都分散在船上各处的娱乐场所,骤然被船员们赶回房间,大批乘客挤在头等舱的过道里,抱怨这该死的天气搅坏了他们喝酒跳舞的好兴致。

叶弥生像是眼睛能看见似的,对返回房间的通道熟门熟路,走得很急,詹姆士只得紧紧跟在他身边,帮他挡开聚集在过道里乱成一团的乘客。

好不容易来到房间门口,叶弥生停住脚步,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迟迟不肯敲门。

詹姆士左右望了望,正好看到走廊一头赶回来的两人,眼睛一亮,喜出望外,大声招呼道:“莱恩!你回来得正好,快来劝劝叶先生!”

莱恩走到近前,看了一脸灰败的叶弥生一眼,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听到他的声音,叶弥生浑身一震,转向他的方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李、李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不然我应该在哪里?在床上?是的,你没猜错,就在十几分钟之前,我还在床上,和你心心念念之人拥抱、亲吻、纠缠,嫉妒吗?痛苦吗?莱恩看着他无神的双眼,冷淡地想。

就在十几分钟之前,小毫子匆匆赶来敲开门通风报信,说是叶弥生他们很快就要回来了。小毫子非常聪明,跟着他们没多久就察觉到了他和薛时的私情,但他对薛时忠心耿耿,从来不多嘴一句。

那时候,莱恩突然就感到了疲惫。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向叶弥生摊牌。

这样整日偷偷摸摸战战兢兢,太累了。

但是最后,他还是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间,为了维护薛时一个好兄长的形象,为了保护叶弥生的脆弱的内心。

小毫子见莱恩没有搭腔,忙走上前来说:“我和李先生在餐室吃晚饭,这饭还没吃完呢,浪头就打来了,杯子盘子掉一地,全摔碎了,我们也被船员要求回房间。”

说到这,小毫子扬了扬手里的几盒饭菜:“警报来得太突然,李先生担心大家都没吃饭,嘱咐我装了些饭菜回来,还热着哪,正好詹姆士先生也在,一起吃吧!”

莱恩看了身边的少年一眼,感叹这个少年真是十分机敏,说谎竟然能说得如此滴水不漏。

叶弥生沉声问道:“那时哥呢?时哥去哪里了?”

正说着,房门突然开了,一个女人衣衫不整、披散着头发跑了出来,看到房间门口围着几个人,愣了一下,随即裹紧衣服,垂着头,赤脚朝走廊尽头跑去。

“哎呀,看来我们的薛老弟耐不住寂寞,和女人在房间里约会,”詹姆士拍了拍叶弥生的肩,“你看,我就说了,李先生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叶弥生的脸色非常难看,他再也坚持不住,扶着墙蹲下去,捂着胸口剧烈干呕起来。

床单凌乱不堪,薛时裸着半身,坐在床沿抽烟,从缓慢升起的烟雾中抬眼看着进屋的众人。

那一瞬间,莱恩从他看叶弥生的眼神里读出了愤怒和厌倦,他立刻朝薛时轻轻摇了摇头。他怕薛时发作,在众人面前暴露一切,让他长久的隐忍和沉默付诸东流。

“薛老弟,你看起来是被打扰了。”詹姆士故意朝他挤眉弄眼,“那姑娘长得可真不错!”

薛时闷声不响抽完了那支烟,不以为然笑道:“三等舱找的,年轻漂亮价格公道,服务也好,詹姆士先生若是需要,我也可以给你介绍个,旅途寂寞,是该有点消遣。”

“可是我看你的表情,好像没有尽兴哪!”詹姆士笑着揶揄他,“是什么打搅了你的好兴致?”

“你们都够了!”叶弥生怒斥一声,铁青着脸走到薛时跟前,“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

薛时缓缓抬起头,死死盯着他,像是不认识他了似的,良久,冷笑了一声,一字一句问道:“怎么、你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了,所以嫌弃时哥给你丢人现眼了?”

叶弥生的语气顿时衰弱下来,忍着泪摇头:“时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时哥不明白,时哥不如你聪明,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不懂你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还有很多东西,我不懂,麻烦你、说清楚。”薛时话里强压着怒气,手里捏着的烟头被他狠狠捻开,渣子簌簌往下掉,小毫子从没见过薛时这般模样,不由后退了一步。

詹姆士眼见着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连忙走上前来打圆场:“你们都别激动,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叶先生对李先生和你有些误会,我都和他说了,这不可能,我相信薛老弟绝对没有那种喜好,再说李先生,我以人格担保,李先生的私生活干净得像白纸一样,连女人都没亲近过,绝对不可能和一个男人搅在一起不清不楚。是吧,莱恩。”

詹姆士说罢将一只手拍在他肩上,莱恩直觉那只手上隐藏着不小的分量。

“那又怎样?我误会了李先生是我的错,那你呢?你就可以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在房间里厮混?时哥,我希望你时刻都不要忘记你的身份,即使现在远离上海,你也即将是一个显赫家族的继承人,现在和未来,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你的家族。”叶弥生的情绪平复了一些,语气不疾不徐,表情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薛时披着衣服,缓步走到他跟前,轻道:“也罢,是我这做大哥的品行不端,贪财好色,和女人厮混,是我不对。小弟长大了,开始以我为耻了,我就不在这给你丢人现眼了,我去三等舱要个房间,今晚就搬出去住。这一趟去英国给你治了眼睛,回上海再给你置办个屋子,咱们就此分家,各过各的,我那儿,已经容不下你了。”

“时哥!”叶弥生一慌,跪了下来,紧紧攥住了他的手,哭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希望你能记着自己的身份,记着你是个快要有家室的人了,不要胡来……”

薛时挣了一把,没能挣开他,只得背对着他站着,脸色发青,不再多言。

莱恩上前一步,挡住他的去路,又将叶弥生从地上扶起,叹了口气:“你们别闹了。”

“我没闹,我闹什么了?”薛时愤怒地指着叶弥生,“是他要跟我闹,三番四次地闹,以前在家里闹,现在出来了还闹,我受够了!我要搬出去住!”趁着叶弥生松手的空档,薛时快步走向玄关,打开门,却被莱恩叫住。

莱恩跟了上来,将他的手从门把手上掰开,反手关上门,挡在他面前,轻道:“你别走。”

他眼神里带着恳求,让薛时瞬间就熄了火。

眼看着无法收场了,詹姆士连忙上来劝架:“哎呀,只是误会一场,当面说清楚就好了,怎么会闹得这么严重?薛老弟,叶先生可能是对你期望过高,不过那也是为你好。叶先生,薛老弟只是希望能得到尊重,叶先生?叶……”

众人循声望去,皆是变了脸色。

叶弥生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已经打开了房间尽头的门,一股强劲的冷风挟裹着雨水和海水吹进来,吹得薛时心头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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