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我最初的目的确实是那样,但是后来,我是真心把你当成朋友,我欣赏你,仰慕你,崇拜你,尽管布尔特叔叔劝我尊重你自己的意愿,但我还是无法袖手旁观,我不希望你和那个庸俗的男人纠缠在一起。跟着他,你什么都得不到。留下来吧,莱恩,伦敦非常适合你发展,我和布尔特叔叔也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你。”
“感谢你,托你的福,我失去他了。”莱恩凄凉地朝他笑了笑,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消失在灯火阑珊的夜色中。
--------------------
最近几章挺虐的,作者写的时候自己都被虐得心肝儿颤。这文本来就不是什么小甜饼,受不了的可以直接跳过这几章,拜谢(后妈脸)
第70章 70、一个庸俗的男人
薛时好像做了一场华丽的美梦。
汽车停下来的时候,叶弥生推醒了他,低声唤道:“时哥,我们到家了。”
薛时仰着头,枕在汽车座椅上,缓缓睁开眼,呆滞了片刻,应了一声:“嗯。”
€€€€家?家在哪里?母亲不在了,他也不在了,那只是一座空房子而已。
他已经没有家了。
薛时面无表情,抬眼望着车窗外那幢黑€€€€的房子。
从英国逃回来的这一路,薛时不是在发呆就是在睡觉,显然非常疲惫。他们的飞机抵达香港的时候,叶弥生非常兴奋,想要出去四处逛一逛,然而看到时哥兴趣缺缺,只得作罢。及至从维多利亚港乘船回上海这一路,他也只是躺在船舱里,不分白天黑夜地睡觉,这一睡,就睡到了家。
因为两人是仓促逃回来的,所以并没有什么行李,薛时坐在车里整理因睡觉而弄皱的衣襟,然后双手用力搓脸让自己清醒过来。叶弥生坐在一旁看着他,突然问道:“李先生也认为你是凶手,所以不肯再跟我们回来,是不是?”
薛时的动作明显一滞,接着若无其事继续整理衣襟,淡淡道:“也许吧。”
他们离开伦敦之前的那天晚上,薛时说出去接李先生,结果深夜独自一人回来,且满身狼狈,叶弥生追问了几次,他都不愿意正面回答,那时候,叶弥生就猜到是这个原因。
“人各有志,”叶弥生叹了口气,说道,“李先生留在英国也好,他与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嗯。”薛时点点头,拉开车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亮着灯,秦妈站在门口迎接他们,薛时对她说道:“没什么要收拾的,大半夜的,别折腾了,去歇着吧。”
秦妈朝客厅一指:“顾先生在里面等你。”
听到这个,叶弥生一下就紧张了,薛时知道,顾云鹤显然对他们在伦敦的情形了如指掌,这个时间在这里等他,必定是有话要说,便牵着叶弥生的手,带着他一同进屋。
顾云鹤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喝茶,陈亚州依然是垂着手站在一旁,看到薛时他们进屋,便朝他们递了个眼神,点点头。
一进屋,两人走到顾云鹤跟前,薛时就拉着叶弥生在他面前跪下,深深埋下头去。
顾云鹤显然没料到他来这出,虽然心里还是挺满意,但面上仍装出不悦的颜色:“怎么了?出了一趟远门,怎么膝盖都软了,见面就跪?”
薛时直起腰来,诚恳道:“感谢岳父您肯让我了却多年的夙愿,小弟的眼睛,治好了。”
“嗯,起来吧,坐。”顾云鹤听了薛时这番肺腑之言,心里挺高兴,不由打量着叶弥生,朝他招了招手,“真的治好了?过来我看看。”
叶弥生笑微微地,走到顾云鹤身边。
顾云鹤细细端详着叶弥生,末了,朝站在身后的陈亚州道:“瞧瞧,多漂亮的后生!”说罢示意叶弥生坐到自己身边。
“今天这么晚了,岳父来找我,是有什么要事交代么?”
顾云鹤抿了口茶水,笑道:“要事倒是没有,就是听说你们回来,特地来看看你们,傅文德这小老儿果然守信用,把你们给安全送回来了,我当年算是没有白白帮他。”
他站起身,背着手在客厅里来回走了两圈,语重心长道:“事儿都办完了,你该收收心定下来了,这两天收拾收拾,尽快搬到静海公馆去住吧,婚礼定在初十,你不在的这三个多月里,亚州可一刻都没闲着,把宅子都给你布置好了,请柬都发出去了。”
“是,就按岳父说的办,我明天就开始收拾搬家。”薛时跪在那里,点点头。
“啧、你小子是怎么回事?都是要办喜事的人了,怎么跟个小老头似的?你是对婚礼有什么意见?还是对我女儿有什么意见?”
“没有,”薛时疲惫地笑了一下,“我只是有点累了,休息两天就能好。”
“嗯,”顾云鹤了然点点头,他看得出来,薛时确实是满面风尘,疲惫欲死,“噢、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岳父请说。”
“我打算收了小叶,当个义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此话一出,薛时和叶弥生皆是一怔。
“我膝下无子,身边也没几个用着顺手的人,亚州是我的管家,又替我管着帐,分身乏术。你和小叶从小情同手足,我也瞧着小叶这孩子是个伶俐的,怎么着都比杨老板王老板他们家那几个顽劣不堪到处惹是生非的歪瓜裂枣强,就是可惜了他那双眼睛。如今他眼睛治好了,我想好好栽培他,日后成为你的左膀右臂,也可以为你分忧,你觉得如何?”
薛时与叶弥生对视了一眼,道:“岳父赏识小叶,是他的荣幸,但我不能替他做决定,要看他自己愿不愿意。”
顾云鹤转向叶弥生,问道:“小叶,你可愿意?”
叶弥生从沙发上站起,然后缓缓在地毯上跪拜了下去,直起身,恭恭敬敬朝顾云鹤唤了一声:“义父。”
“好!”顾云鹤相当满意,“弥生,你明天也收拾收拾,搬去我那儿,从今往后,我让亚州好好教导你。”
“是,义父。”
从薛时的小公馆出来,一坐进车里,陈亚州便犹豫着问道:“鹤爷,您当真要培养那叶弥生?”
顾云鹤抬眼瞧着他:“怎么?你对那孩子有意见?”
陈亚州小心翼翼道:“恕我直言,四年前在泰安烟馆里发生的那桩案子,我就觉着那孩子有问题,有些心术不正,秉性不如薛时那小子正直,恐怕日后会生出事端。”
顾云鹤笑道:“你当真以为我是为了培养他才收他作义子?”
“这两年,据我观察,薛时这个人,才能是有,但很多时候犟得厉害,不听话,不是非常容易控制,若不是晚晚是真心喜欢他,我也不会冒险把这全副家业交给他。他当年肯为了叶弥生去认罪坐牢,如今又带着叶弥生远渡重洋给他治眼睛,可见叶弥生对他来说很重要。我这一招是做了两方面的准备:若是叶弥生可以为我所用,日后培养起来,也可以替我制约薛时,与他分庭抗礼,让他有所忌惮;若是叶弥生与他兄弟情深,那么我把他这个弟弟捏在手里,就不怕将来他不听话。毕竟,晚晚的终身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我必须经过深思熟虑才能把她、把顾家一起交付出去。”
“是,还是鹤爷考虑得周全。”这番话,让陈亚州心服口服。
“行了,我只是最近心中略感不安,为了以防万一才出此下策,薛时那小子品性不错,相信他不会做出什么背信弃义的事,要是他们婚后能给我添个一男半女的,我就不再防着他了,也可以金盆洗手回家养狗遛鸟逗外孙,到时候,这上海滩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
这个夜晚过得并不安宁,顾云鹤前脚刚走,就有一辆车开进了小公馆,是陶方圆得知薛时他们已经到家的消息,立刻出门,接了岳锦之和朱紫琅,急匆匆赶来。
所有人都为叶弥生那双复明的眼睛高兴不已。
秦妈下厨去炒了几个小菜,烫了几壶酒来招待他们。兄弟五个在桌前落座,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听着叶弥生讲述他们的这趟旅程,喝到最后,朱紫琅醉醺醺地抱着叶弥生,断断续续说着一些体己的话,说到最后竟然哭了起来。陶方圆嫌他嘤嘤嗡嗡的烦,一脚踹了过来,指着他大骂,继而两人开始大打出手。这两人平时就像冤家似的,因此众人也就由着他们耍酒疯,到最后,叶弥生和岳锦之实在看不下去了,一人拖着一个,一人抱着另一个,强行把这两个醉鬼分开,送到后面的客房去休息。
薛时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笑着看他们闹,就好像他们兄弟五个又回到了从前。
薛时简单吃了点东西便上楼,途经客厅的时候,他在那架钢琴旁边停了片刻,拿走了钢琴上摆着的乐谱。
他回到自己房里,开始翻箱倒柜收拾东西。
他向来不是一个耽于享乐的人,因此房里也没什么值得带去新房的东西。
过了许久,他从房里收拾出一箱旧物,一路搬上阁楼,放进了空置的阁楼里。
他在阁楼里独自坐了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掩上门,在门上落了锁,拔出钥匙,站了良久,在寂静的黑夜里轻轻道了一声:晚安。
说罢,他转身下楼,就像走进了荒凉的寒冬,深一脚浅一脚,步履蹒跚。他明白,被他锁进身后阁楼里的,是一场美梦,旖旎、甜蜜、终生难忘。
.
一年后,仁济医院。
李秋雨推着医用推车从病房里走出来,迎面就看到一名产妇被众人簇拥着推入产房。
她认识那位产妇,那是顾老板的独生女顾小姐,也是薛时的妻子。由于孕期反应强烈,胎儿的状况不是很好,她到医院来过好多次,产前两个月就住进了医院观察,到今天,终于有了动静。
顾云鹤站在产房外,一脸担忧,叶弥生走上来,陪在他身边,扶着他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安慰道:“义父,您别担心,晚晚她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她从小身体就不好,这是头胎,铁定是要在鬼门关走一遭的,我怎么能不担心?”顾云鹤叹了口气,左右望了望,突然有些生气,“薛时呢?不是说下午就能赶回来,怎么还是不见踪影?”
“上个月工厂里出的一批新货在北方战场出了点状况,有支枪炸膛了,伤了人,他和陈亚州去了滨江公馆向萧先生赔罪,商讨赔偿的事,我已经让二哥去接了,想必很快就能赶回来。”
“炸膛?怎么会炸膛?”顾云鹤质问道。
“义父,树上结一百个果子都能有不少坏的呢,几千支枪,有那么一支出问题很正常。这些事您就别操心了,我们自己会应付。”
正说着,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人一起回头,就看到薛时和陈亚洲快步奔过来。
薛时站定,喘了口气,问道:“岳父,晚晚怎么样了?”
顾云鹤怒道:“都是要当父亲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让人不省心!”
陈亚州忙上来替他说话:“鹤爷,您别生气,这些天是真的忙,县城南边的厂子里纺织工人正在闹罢工,眼下,给萧先生的那批货又出了点状况,您瞧,他都两天没合眼了。”
听闻此言,叶弥生细细瞧着薛时,果然发现他眼圈青黑,下巴上长出一圈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憔悴。
注意到走廊尽头一直有人注视着他们,薛时回头,看见穿着白衣推着医用推车的李秋雨,愣了愣,露出诧异的表情。
与他目光相触,李秋雨觉得心跳陡然加速,她收回目光,朝他点了点头,推着医用推车走远了。
.
顾小姐生产还算顺利,没过多久,产房里就传来婴儿洪亮的啼哭声,一直焦灼地等在产房外的几个人一同站了起来。
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
傍晚,李秋雨换好衣服离开医院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想要去看一看他,便来到顾小姐的病房外。
她看到病房里灯火通明,众人言笑晏晏,桌上摆满了鲜花和礼物,显然下午已经有不少人前来祝贺过了。顾先生笑呵呵地坐在病床边和女儿交谈,叶弥生在一旁切水果,薛时则是抱着襁褓站在窗前,一边摇晃着身体一边逗弄着襁褓里的小婴儿,如同每一个刚刚当上父亲的男人一般,姿势笨拙,表情可笑。
她怅怅然地站在门口看了许久,丝毫没有察觉到薛时已经抱着婴儿踱到病房门口,看见呆立在那里的她,开口问道:“李小姐,你……有什么事吗?”
李秋雨一怔,笑了笑,摇了摇头,大大方方道:“没什么事,祝贺你。”
“谢谢。”薛时笑道,但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怀里的婴儿醒了,毫无预兆地开始放声大哭,他手忙脚乱,只得一路跑回病房里,将婴儿送回妻子身边。婴儿立刻止住了啼哭,一屋子人便开始笑。
李秋雨离开了那间其乐融融的病房,她想,她与这个男人的交集,也许就到此为止了。
当天晚上,下了一场雷雨,李秋雨起来关窗,却发现两岁的女儿发烧了。
她迅速抱起女儿,叫醒住在楼下的人力车夫刘伯,让刘伯拉着车把她和女儿送到了仁济医院。
打了针,吃了退烧药,女儿总算是安安静静睡着了。来的路上淋了雨,她拿起一套干净的衣物打算去公用的淋浴房简单冲洗一下,不想却又遇上了薛时。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雨也停了,四周万籁俱寂,她看到薛时独自一人站在阳台上默默抽烟,便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薛时回过头,看到她,立即笑着同她打招呼:“李小姐,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
他坦坦荡荡的眼神让李秋雨一下子就平静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像个前来叙旧的老朋友一般,说道:“还不错,你呢?”
“如你所见。”薛时朝她微笑。
婚姻美满,家庭幸福,看来他这几年过得确实不错。
“取名字了吗?”
薛时一怔,笑道:“还没有,只取了个小名儿,叫小叶子,大名等她外公来取。”
李秋雨朝斜后方的一间病房指了指:“我家的,也是个女儿,叫小小,两岁了,今晚有点发烧,我送她来医院。”
“你先生呢?”薛时问道,“我记得他是一名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