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师 第107章

这件事不知为何被人渲染成一宗绑架案,印在报纸上成为全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躺在医院的时候,她看着报纸,甚至对那个出手救她的人怀着气恼和愤怒。

那段时间,过量注射的不明药物带来的强烈副作用,像风暴一般席卷了她的大脑,她时而精神亢奋、时而抑郁消沉,成了人们眼中的精神病人。人们都在传言:顾家的小姐被人绑架,被人辱了身子,受到过强的心理刺激成了一个疯子。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大部分时候,她的神智是清楚的,她只是不愿意面对这个令人窒息的现实。

她一半真疯一半装疯,又回归了沉闷窒息的生活,期待着某一天与昀昀重逢。

有一天,在山东的温泉疗养院,一直照顾她的陈亚州有事离开了一下,请了另一个青年暂时看护她。

四周寂静无人,她正心情烦躁,想着用什么办法装疯能把这个人赶出去。却没想到那个青年朝她走了几步,然后眉头紧锁,缓缓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顾小姐,”那人说道,“我很抱歉,是我弟弟把你弄成这样,他眼睛看不见,我不能把他送到警察局去,如果可以,今后,我愿意做牛做马,照顾你一生一世,补偿你所受的苦。”

她震惊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连声音都变了调:“你是他的兄长?”不等他回答,她急切地说道:“我要见昀昀,你带我去见他!”

薛时与她同样震惊,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拉着她坐下。

她的目的很明确,她想要和昀昀在一起,但是,昀昀无法过她父亲那一关。她不可能对父亲说她跟一个男子私奔且相恋,何况他还是一个来路不明的盲人。父亲绝对不可能接受从小乖巧温顺的女儿其实也有叛逆乖张的一面,他盛怒之下说不定会当着她的面一枪打死他。

薛时当然也有所企图,他想要走捷径,以最快的速度从她的父亲那里获得一切:名声、金钱、权势。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一起制定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虽然不能立刻见到昀昀,但薛时总是能为她带来昀昀的消息,因此她总喜欢和薛时腻在一起,听他说昀昀的故事,在外人眼中,他们俨然成了一对亲密的恋人。

薛时为她的恋情打掩护,她也竭力在父亲面前为他争取最大的利益,两人互惠互利共同进退,始终努力维持着这种热恋的假象。

一直到新婚之夜,所有人都散去,薛时将昀昀叫进新房里,三个人促膝长谈到午夜,这个时候,她才知道了所有的细节。

薛时急于求成,每天每夜殚精竭虑想着要向上爬。而她的昀昀为了替兄长铺路,使计拐走了她,并向外界放出她被绑架的消息,引得兄长前去救人,得到了她父亲的赏识。

婚后,薛时果然信守诺言,成为了她的靠山,让她不必再像过去那样战战兢兢活在父亲的威严里,让她可以自由享受爱情。在薛时的羽翼保护下,她和她的昀昀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这是一场荒唐的戏,三个人都怀有各自的目的,被看不见的命运串连在一起,推动着向前走,结果越陷越深,最后变成这样的局面,必须要有人牺牲自己才能收拾残局。

.

病房里一片死寂,直到响起婴儿的啼哭。

顾晚晚回过神来,忙擦了擦眼泪,抱起儿子捧在怀里轻声哄着。

沉默良久,莱恩低声道:“顾小姐,感谢你愿意说出事实。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你们的快乐不应当建立在一个人的痛苦之上。我将会走法律途径为薛时平反,到时候,作为最重要的证人,我希望你在警察面前也能坦诚。那么不打扰了,告辞。”说罢他深深看了一眼一直站在一旁的李秋雨,朝她点头致谢。

“不!”顾晚晚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惊恐地摇了摇头,“你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莱恩歪着头表示不解,“我们现在都知道了,这是一桩冤案,他是无辜的,不应当背上这些莫须有的罪名。”

“时哥哥……他一直保护我,照顾我和我的孩子,一直……对我们很好,我出院之后会立刻找记者说出真相,登报澄清事实,为他洗脱罪名,还他清白,我们一家人都不会再打扰他。李先生,请你放过我们吧,我不想去警察局。”

“好,”莱恩微微一笑,站起身,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还有,你要在报纸上公开发表声明,和他离婚。”

.

薛时在澡堂子里泡过澡,裹着一件巨大的棉袄走出来,拐进了码头附近的一间旧仓库。这件棉袄是和他一起在码头扛货的工友送的,很旧了,而且相当不合身,冷风嗖嗖的直往空洞的领口钻,薛时口里哈着白汽,搓了搓手,掏钥匙开门走进仓库。

他在租界外这处货运码头的仓库里栖身,在大箱的货物中间寻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置了张简陋的木桌用于记账,木桌旁边用砖块和木板垒成一张简易的床铺,铺上一床旧棉絮,就能睡人。此刻仓库里又黑又冷,他打着哈欠,反手锁上门,突然在黑暗中警觉地睁开眼,立刻就去摸后腰的枪!

他的屋里进了人,他察觉到了。

“啪”地一声轻响,吊在木桌上方的灯泡亮了,薛时看清了坐在他床铺上的人,怔了怔,搭在后腰枪套上的手缓缓放下了。

“你要来怎么也不让阿南来通知我一声?”薛时讪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点讨好的意思,因为他明显察觉到莱恩面色不佳,显然心情并不愉快。

莱恩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从医院出来,匆匆赶来见他,看到他寒冬腊月竟然住在这种地方,他已经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薛时厚着脸皮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他现在有经验了:李先生生气的时候最好不要发出多余的声音,只需要静静陪在一边就行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薛时眼珠子转了转,停在了外眼角,用余光观察着莱恩,手也没闲着,悄悄探过去,触到莱恩的手,趁它没逃走之前一把捉住。

紧接着,他像阵风似地一把掀开自己身上的大棉袄扑了上去,随手拉了一下垂下来的电灯开关,灯灭了。

莱恩心里有气,挣扎着,反手去推他、咬他,最后架不住薛时的缠磨,渐渐被磨起了火,被薛时禁锢在墙壁和胸膛之间,再也无处可逃。

面前是冰冷的红砖墙,而薛时刚泡完澡回来,胸膛干燥炽热。他退无可退,脸贴着墙壁,两只手被薛时一左一右摁在了墙上,认命似的放弃了挣扎。薛时跪在他身后,隔开他的双腿,放开他的一只手,自己在自己早已怒张的器官上抹了一些油膏,扶着他的腰缓缓挤入。

他在生气,薛时也知道他在生气,两个人态度都很强硬,谁都不服谁。莱恩在他一下重过一下的撞击中失去力气,却咬着牙不肯呻吟出声,被他顶得舒服得狠了就反手去捶打他,被薛时制住手腕按在墙上,没办法了,便又张牙舞爪去咬他,然而他咬得越用力就被薛时顶撞得越狠。最后,他再也无力挣扎,任由薛时将他按在墙上,在他背后进出捣干,每一下都像是要将他凿穿,他流着泪,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求饶,但薛时不理他,黑暗之中只听到越来越密集的肉体拍打声。

结束之后,薛时替他舔干眼泪,见他出了一身汗,怕他着凉,忙用大衣和被子将他层层裹住,拥进怀里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一缕天光从仓库高处的窗口照进来,薛时坐起身,发现身边没有人,莱恩已经悄悄走了。他既不惊讶,也不担忧,阿南是黄尼姑最优秀的弟子,莱恩身边有阿南这个级别的高手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地保护着,根本无须担心他的安全。

薛时一条腿长条条地伸出被子,另一条腿屈起,瞧着自己胯下威风凛凛的兄弟。胯下的薛小时连续作妖作了好几天,终于在昨晚得到了满足,此刻精神抖擞地站起来报道了。

€€€€喂,薛小时,你看这个人,生气生得真有趣,昨天晚上,还一边求饶一边咬我呢,都给他咬破了皮。

薛时摸着肩膀上的一圈牙印,心里轻飘飘的,很荡漾,嘴角带着意犹未尽的笑容。

事实上,自从脱离了顾家开始,他整个人都是这个状态,每一天都心情舒畅,浑身松快。美中不足的是,他暂时不能去找莱恩,他必须守在这里,等着崇明岛上新工厂的第一批出货。这一批货对他至关重要,他打算亲自监督押货,为此,只能天天守在货运码头,伪装成脚夫等着。

这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接着,一个年轻的声音在门外急道:“时哥!货到了!”

薛时立刻腾地坐起身,从床上跳下,匆匆穿好衣服出门。早已有数个兄弟等在门外,看到他出来便立刻跟上,随他一起走向码头。

如今,他是一个逍遥的军火贩子,终于毅然抛弃一切虚荣和浮名,斩断长久以来捆住他的锁链,得到了自由。

生活还要继续,他依然忙碌,只是,从现在开始,他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李先生,为了他自己,为了自由。

第82章 82、摊牌

外面寒风呼啸,一束白月光从高处的窗口照进来,床上有一团高高拱起正在蠕动着的被褥,被褥里是两具炽热的躯体,紧紧交缠在一起,贪婪地从彼此身上汲取热量。

黑暗中突然传来“轰”地一声巨响,也许是砖块垒得不结实,也许是攀上顶峰时动作太激烈,把薛时的简易木板床给震塌了。

两人喘息着,剧烈起伏的胸膛紧贴在一起,还沉浸在高潮的余韵中,猝不及防床塌了,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薛时“嘶€€€€”地吸了口凉气,把自己那东西拔出来,哑声道:“差点折在里面……”

莱恩听着他这上不得台面的话,返身给了他一拳:“闭嘴。”

“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薛时在黑暗中笑出声,厚着脸皮凑上前,在他耳垂下亲吻着,不多时,又气势汹汹抵了上来。

莱恩反手摸到他满是胡茬的下巴,狠狠拧住,将他的脸扭向一边,侧身躺了下去:“我累了。”

“还生我的气哪?”薛时紧箍着他的腰,贱兮兮地贴着他一起躺下去,语气委屈,“这都几天了,天天晚上来,天不亮就跑了,也不肯和我说说话……”

莱恩一把推开他,披着毯子坐起身,拉了一下垂下来的电灯开关。

突然亮起的灯光刺得薛时睁不开眼睛,他眯着眼跟着坐起身,扯了件旧棉袄胡乱穿上,和莱恩并肩坐在倾斜的木板床上,背靠着墙,拿过被子盖在两人肚子上,小心翼翼看着他。

“我能和你说什么?我还能和你说什么!”冷战了好几天,莱恩终于开口,一脸愤怒,“你对我说谎,你骗我说你在中国过得很好。结果呢?妻子不是你的,孩子也不是你的,你的兄弟,鸠占鹊巢,天天在背后监视你、算计你,你的岳父,只知道压榨你,让你为他赚钱,维持他的家族体面。真是个好丈夫、好兄长、好女婿!”

薛时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印象中,莱恩极少有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他知道这回那人是真的怒了。

“现在,我给你机会解释。”莱恩裹紧毯子,冷冷看着他,“你最好把来龙去脉都给我说清楚,我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薛时低垂着眼睑,往莱恩这边靠了靠,隔着毯子扯了扯他的胳膊,期期艾艾道:“别生气了,我都告诉你。”

.

薛时觉得,倘若要把他的人生按阶段划分的话,他迄今为止的人生可以分为两个阶段:进监狱之前,和进监狱之后。

进监狱之前,他一心想着要让母亲过上好日子,要治好弥生的眼睛,要带着自少年时代起就跟随着他的兄弟们一起出人头地,让大家都能过上体面的生活。

但是后来,他进监狱了,阴错阳差,他遇到了李先生,出狱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亲人、兄弟、人生目标,统统排在了李先生后面。

二十岁的薛时还是个一头热血的懵懂青年,当时的他,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他只知道,李先生在这个国家无亲无故,却招惹了最臭名昭著的情报局,如果他不出手,恐怕李先生会在监狱里被囚禁到死。

他拖着受伤的身体一夜夜从医院偷跑出来,动用了一切他可以利用的力量,突破重重封锁,向监狱里送进了一颗扣子,目的是希望李先生不要放弃自己,让李先生知道他还在想办法营救他。

可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他迫切地渴求着力量,只有得到力量,才能与囚禁李先生的情报局抗衡。

很快,机会来了。

顾先生的独生女被绑架了,绑匪开出了高额赎金。对于顾先生,那点赎金根本就不在话下,但是顾先生震怒了,他开始募集一些民间高手和帮派人物,要求他们在救出女儿的同时将那窝绑匪一网打尽。

这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薛时一口应承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这位顾先生,能给他渴求的一切,他必须得到顾先生的信任和重用。

他想了个办法:在装赎金的包裹里装入了一个小型爆破装置,在装置中放入荧光粉,然后派人连夜将这一大捆法币送到绑匪指定的地点放置。

深夜,他和陈亚州带足人手隐匿在建筑物的阴影中,紧张地盯着不远处藏着赎金的地点,不多时,他们就看到几个黑影鬼鬼祟祟出现在那里,拿走了那个特制包裹。

他们尾随了那几个绑匪来到法租界一处陌生街道,绑匪们消失在一栋陈旧的二楼建筑物里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他们悄悄摸进去,切断了整座楼的电源,这样,到时候打起来,所有身上站了荧光粉的绑匪在黑暗中会成为非常容易狙击的目标。

果然,他们在楼里与绑匪发生了枪战,蹊跷的是,他发现,里面那帮绑匪其实根本没什么战斗力,一场枪战之后对方损失惨重,死的死逃的逃,最后剩下几个小喽€€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会儿便全都散了个干净。

薛时受了些皮外伤,简单包扎了一下便陈亚州冲上楼。他们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找到了被绑架并被囚禁多日的顾小姐,她被注射了某种药物,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薛时走上前去为她做了一个简单的检查,就将她抱下了楼。

这次行动很成功,他们打死打伤了许多绑匪,并且将人质全须全羽解救了出来。当晚,顾先生闻讯赶来,对他表示了赞赏和慰问,但是薛时躺在病床上百思不得其解,心里始终有片疑云挥之不去。

他后背上满是鞭伤,此时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够他休养一阵子的。当晚,兄弟几个也都来了,叶弥生摸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心疼得不行,非要留在医院陪护,在他病房里置了一张床睡下了。

天快亮的时候,黑暗的病房里,薛时翻了个身,睁开眼,霎时间,他浑身一僵!

在他病床旁边的另一张床上,叶弥生已经睡着了,而他的脸上、头发上,沾满了绿幽幽的荧光。

为何他们的行动如此顺利?为何绑匪们毫无招架之力?为何幸存的几个俘虏一问三不知?为何囚禁人质的小楼,里面的布局简直就像为了迎接他一般,任他们长驱直入?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解释:因为这起案件的主谋,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

他强撑着翻身下床,赤脚走到叶弥生跟前,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他曾经最心爱的弟弟,用指腹一点一点地将他脸上沾上的荧光粉抹去。

“时哥?”叶弥生悠悠转醒,坐起身,一脸吃惊地握住了他发烫的手,疑惑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帮你叫医生。”

“没什么,”黑暗中,薛时居高临下看着他,在他眼角抹了一下,轻声道,“你的脸,脏了。”

薛时沉淀了几天,最终作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他隐瞒了事实,一半是为了保护叶弥生,一半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他不能让顾先生知道内幕,否则会前功尽弃。

这场救援行动被记者们大肆渲染,于是,他成了英雄,也得到了顾先生的信任和重用,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从俘虏们口中一无所获,陈亚州不死心,一直在追查这宗绑架案的幕后主谋。而他,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暗中阻挠陈亚州查案,将叶弥生牢牢护在身后,使得陈亚州一直在原地打转,始终不能触及到这起绑架案的核心。

但是,没有人知道,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每一天心理都承受着怎样的煎熬,顾小姐何其无辜?却成为他们兄弟俩追名逐利的工具。

于是当他在山东的温泉疗养院里看到那个疯疯癫癫的年轻女子,他再也承受不住良心的谴责,在顾小姐面前跪了下来,请求她原谅自己的弟弟。

而那位顾小姐却在震惊之中扶起了他。直到这时,他才知道了顾小姐和叶弥生的故事,知道了那两个人早已私定终身。

他们协商之后,决定结成同盟,一起保守这个秘密。

通过顾小姐,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越来越受到顾先生的器重,渐渐声名鹊起,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同时,他在筹谋了很久之后,终于开始施行拯救李先生的计划。

.

薛时裹着棉衣躺在莱恩大腿上,缓缓叙述着他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

莱恩长久没有说话,任薛时捉起他的手亲吻着,与他十指相扣。

“其实那时候我没有考虑太多,就是想办法把你救出来,一切等把你救出来再说,”薛时吸了吸鼻子,“可是后来越陷越深,到最后骑虎难下,我不能把一切真相都说出来,因为如果那样做的话,按照顾先生的脾气,我们三个人恐怕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只能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家庭关系,为晚晚打掩护,起码,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个和睦的家庭。”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