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紫琅捂着脸,怒指着他:“他污蔑你,羞辱我,满嘴不干不净!”
叶弥生站起身,走向朱紫琅,拿开他捂在他脸上的手帕,看到了那道伤口,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然后转身缓缓走到薛时跟前,冷不丁抬腿飞起一脚,重重踢在薛时腹部!
薛时捂着肚子弯下腰,好长时间没缓过气来,但他没有吱声。
“我想你可能还没有认清你的处境,时哥,”叶弥生在他身边蹲下,低声道,“我敬你爱你,才叫你一声时哥,但你不要忘了,现在的你,只不过是我的宠物,我想让你活就活,想让你死你就必须死,一条狗而已,谁给你的胆子在这攻击主人?不要仗着我宠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薛时垂着头,不发一言。
朱紫琅拿起手帕看了看,手帕已经被血洇湿一大片。
叶弥生忙走过去察看,见他伤口边缘不规则地撕裂了,皮肉外翻,还在汩汩流血,不禁担忧道:“要尽快去医院缝合,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朱紫琅用手帕压住伤口,点了点头。
叶弥生转头对小范吩咐道:“把这里收拾收拾,停他三天药,给他一点教训。”
小范诚惶诚恐地点头。
叶弥生挽着朱紫琅一起往外走,走到薛时身边的时候停了一下,说道:“你这几天好好反省一下,在你想清楚之前,我不会再来了。”
薛时一直垂着头,听到走廊尽头落锁的声音,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小范见他受了惩罚还坐在地上笑,以为他头脑不清楚了,也不管他,立刻拿起扫帚开始清扫地上摔碎的杯盘碗碟。
薛时缓缓从地上站起身,自己给自己全身大略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再次骨折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拖着一条腿走进浴室,坐在浴缸边沿摊开手,将嵌在手掌里的碎玻璃一片一片清理出来。
清理完伤口,他向小范要了一些碘酒洗了洗,用布条将手掌裹好,胡乱擦了擦脸和身体,换了身干净的睡衣便爬上床。
小范打扫完他的房间,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退了出去。
听到小范锁门的声音,薛时才睁开眼。
他最近一直在琢磨逃出去的办法,根本无心应付叶弥生,所以一点都不希望叶弥生在他这里过夜。故意对朱紫琅百般挑衅,就是为了激怒他们,惹得他们厌弃他。
他心里很清楚,接下来的三天对于他来说将是地狱,他会终日被药瘾折磨,变成一个疯子,在陷入癫狂之前,他必须赶快想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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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医院病房。
朱紫琅冷着脸坐着,医生为他脸上的伤口清洗缝合之后覆上了纱布。
等到医生离开后,叶弥生从水盆里拧了一条毛巾,在他身边坐下,避开伤口,细细为他擦拭脸上的血迹,埋怨道:“你没事去招惹他干什么?”
朱紫琅忿忿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动作中不小心牵扯到伤口,朱紫琅疼得“嘶€€€€”了一声,叶弥生动作一顿,叹了口气:“伤口很深,恐怕会落下疤痕。”
朱紫琅一把捉住他的手一拉,顺势把人按进怀里:“我可以忍受你和任何人好,唯独他不行,你就非要留着他么?”
叶弥生把脸埋在他胸口,认真点了点头。
“二哥,把他弄回来,我知道你心里头慌,没有安全感,怕我再像过去那样一脚陷进去,”叶弥生淡笑了一下,“可是你放心,我不会了。”
“这些年,我被他狠心伤了无数次,说什么爱,早就没有了,可我还是能清清楚楚记着我过去那些年付出的感情,可能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东西,被伤得越深就记得越牢。我已经对他不抱任何希望了,你要还是介意,就让他待在那个地下室里过完一生吧,你别去动他,偶尔我能去看看他就够了。”
“好吧,”朱紫琅无奈道,“但是如果让我知道他意图要害你,我会立刻杀了他。”
第93章 93、逃生
三天后,叶弥生跟着小范走进益生制药厂的地下实验室,却发现薛时不在房间里。小范朝浴室方向指了指,叶弥生走过去打开浴室的门。
浴室里没有开灯,光线很暗,他就站在门口怔怔看着,很长时间都没有往前跨出一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墙壁上斑斑点点,全是血迹。薛时浑身湿透,背对着门,侧卧在潮湿的地面上。短短三天的时间里,他似乎瘦了很多,整个人蜷缩起来一动不动,从叶弥生这个方向,可以看到他嶙峋的脊梁。
这副脊梁曾经为他支撑起整个贫穷困顿的少年时代,在他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曾经是他唯一的依靠,是他的精神支柱。
他突然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他往旁边移了一步,好让房间的灯光照进来。薛时现在对光线十分敏感,被灯光一照,不由动了动,抬起双臂遮挡光线。
药瘾发作的时候他失去理智不停用手指去抠墙,导致指甲全都劈裂,十指血淋淋的。小范对处理这些很有经验,用绳子将他双手双脚都捆了起来,防止他在挣扎中伤害自己,在他头上缠上厚厚的绷带用作缓冲,以防他用头去撞墙。
“给我药……”薛时看到叶弥生,缓缓开口。凌晨刚刚发作了一次,他嗓子吼哑了,声音听起来简直不像自己的,一开口,就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舌头疼痛而僵硬,应该是发作的时候,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咬破了舌头。
他侧过脸,吐出一口粘稠的血。
叶弥生抚着胸口闭上眼,等着这阵锥心的疼痛过去。他以为自己已经死心,已经不会有感觉了,可是看到薛时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模样,好像有什么硬物梗在胸腔里,心痛得连呼吸都快停止了。
叶弥生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薛时的眼神已经涣散了,没有焦距,叶弥生的手触到他满是涕泪和血污的脸,引得他浑身一颤。
“药……给我药……”薛时有气无力地哆嗦着嘴唇,反反复复只有这么一句话。
“时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这次,我们各退一步,都别闹了,好不好?”叶弥生语气软了下来,“我还是舍不得你,看到你这样,我难过。”
然而薛时似乎已经失去理智,根本就听不进去,只是缩着身子,表情癫狂,一声声重复着:“给我药,给我药……”
叶弥生定了定神,收起肝肠寸断的心思,起身唤来了小范。他知道这种药物成瘾的人瘾头一旦上来,根本无法交流,且毫无理智可言,能控制住不做出伤害他人伤害自己的举动就很不错了。
小范很熟练,他先是替薛时解开了绳子,用热水将他脸上身上简单擦洗了一番,替他换了身干净的衣物,扶着他回房。其间,薛时整个人抖得如风中残叶,好像在竭力克制着自己不发疯。
叶弥生一直在旁边看着,看到薛时干干净净焕然一新地躺回床上,全然没了刚才那副让他锥心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小范将医用推车推了进来,推车上放着药箱和早餐,他像往常一样将餐盘放在桌上,刚想打开药箱,就看到床上的人突然蹿了下来,闪电一般从推车上抱起药箱,闪身钻进了浴室,并且“€€”地一声关上门,从里面上了锁。
小范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看着叶弥生:“老、老板?”
叶弥生倒是很镇定,朝他摆摆手:“无妨,他要自己来,就让他自己来吧。”
进到浴室,薛时喘了口气,打开药箱,从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纸盒里拿出一支药剂,掰断了安瓿瓶,用针筒吸干瓶中的药液,捋起袖子,拍了拍手臂上青色的脉搏,动作熟稔地给自己注射了进去。
一针下去,他长舒了一口气,背靠着墙壁静静站了片刻,渐渐感觉灵魂都归了位,四肢又开始有了力量,整个人变得既轻松又亢奋。
他深呼吸着闭上眼,充分享受着这生命力慢慢回复的快感,片刻之后,他仰着脸睁开眼,精神振奋,眼神清明,像死过一次又重生一般。
他把手伸进医药箱,拿出了第二支针剂。
接着,第三支,第四支……
他绝不是一个懦弱之辈。让人随意侮辱践踏,最后泡在自己的呕吐物和排泄物里,像条濒死的狗一般求人施舍,这样苟活着,还不如去死。
但是他既不想去死,也不想这样苟活,唯有赌一把。这是最后一搏€€€€要么死,要么从这里逃出去。
浴室里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小范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觉出不对劲。
突然,里面传来物品落地的声响,似乎是药箱被打翻,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出来。
小范连忙上前拍了拍门:“怎么了?”
浴室里面很安静,没有回音。
这时,叶弥生也觉察到出事了,他慌忙跑过来,和小范一起撞开了门,朝浴室里一看,两人都大吃一惊。
薛时仰躺在地上,浑身时不时抽搐一下,嘴里不断吐出白沫,他还睁着眼,但瞳孔已经涣散了,门一开,感受到光线,他的眼睛就慢慢闭上了。
小范快步奔过去,拍着他的脸,见他毫无反应,求助地望向叶弥生,声音都在颤抖:“老板?”
叶弥生沉着脸走上前,一把推开小范,从地上抱起薛时,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伸手探了一下他的呼吸,拍了拍他的脸,焦急唤道:“时哥!你怎么了?你醒醒!”
小范从地上一个接一个地捡起空的安瓿瓶,送到了叶弥生面前,小声道:“老板,他自己……注射了十一支……”
叶弥生看着小范手中一大把空的安瓿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怎么办?艾瑞克医生现在不在上海……”小范急得额头上直冒冷汗。
叶弥生当机立断:“去喊人!让他们抬担架过来,吩咐他们备车!送他去医院!快!”
小范点点头,飞快地跑了出去。
晌午,一辆汽车飞速冲进仁济医院大门,一大群医生护士将垂死的病人抬上担架,匆匆送进了医院大楼。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薛时已经抢救了一整个下午。医院走廊里,医生和叶弥生说着话,但叶弥生只觉得头脑中一直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进去。
直到医生离开好一会儿,叶弥生才惊魂未定地跟小范确认:“刚才医生的意思,是不是说他已经脱离了危险?”
小范点头道:“是的,老板。”
叶弥生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惊魂未定,浑身还抖得厉害。
良久,他睁开眼,拍了拍小范的肩:“你做得很好。”
在送医之前,小范果断对薛时采取了一些急救措施,否则,薛时很可能早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朱紫琅一直在郊区的工厂里忙碌,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得知消息,匆匆赶来。
薛时躺在病床上输液,他还没有从昏迷中醒过来,叶弥生静静坐在一旁守着他。
朱紫琅走进病房,看到叶弥生黑着眼圈一脸疲惫地坐在那里,顿时一阵心疼,埋怨道:“出了这种事,你怎么不早点发电报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和他一见面就打,我舍不得罚他,又舍不得罚你,左右为难,谁受了伤我都心疼,”叶弥生一眨不眨地盯着昏迷的人,慢慢地伏下去,伏在他手边,握着他的手喃喃道:“我错了,我再也不罚他了……”
“你还是在乎他。”
“在乎他,也在乎你。”叶弥生幽幽道。或者说,他在乎的,是当年他们五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那些毫无芥蒂无拘无束的时光。
朱紫琅失落地站在他身后看了好一会儿,怅怅然叹了口气:“你又陷进去了。”
“是啊,又陷进去了,没得救了。”叶弥生一脸感伤,说罢自嘲地笑了笑。
如果可以,他愿意用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来换回那些旧时光,让他们五个兄弟再重新开始。他没有为了钱去杀人,没有让时哥替他蹲监狱,他还是那个被细心呵护着的、双手干干净净的小弟,他们之间也不会多出来一个李先生。
一只伤痕累累的手突然伸过来,轻轻抚上他湿漉漉的脸。
叶弥生一惊,骤然坐起身,看到薛时已经醒了,躺在那里蹙眉看着他。
“为什么哭?”薛时哑声问道。
叶弥生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笑了一下,又落下一串眼泪。他一把捉住薛时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声音发着抖:“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瘾头上来犯了糊涂,一时没控制好用量,对不起,”薛时虚弱地笑了笑,环顾四周,问道,“这是哪里?”
“仁济医院。”朱紫琅冷声答道。
“可以帮我把窗帘拉上吗,劳驾。”薛时微眯着眼,对朱紫琅说,“很刺眼。”
朱紫琅不声不响走过去,将窗帘拉上了,病房里一下子暗了下来。他对叶弥生道:“还没吃东西吧,我去给你们买早餐。”说罢便开门出去了。
窗帘下方的地面上有一道狭长的阳光,薛时不动声色地朝那里瞥了一眼,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阳光了,他处心积虑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企图唤醒叶弥生最后那点良知,甚至差点赔上性命,才能走出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
尼姑手眼通天,只要他人还在上海,尼姑的人必定能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