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时吻了吻他的头发,走过去打开房门。一开门,门口竟然跳出一个人。
林玉良举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烧鸡,坏笑着朝薛时打招呼:“哟、时哥,好久不见!”说着又朝凌乱的房间里望了一眼,笑得更加意味深长:“时哥,你这么能干,改天给小弟我传授传授经验呗!”
薛时挡住他的视线,劈手夺过他手里的烧鸡,瞪了他一眼,将他轰了出去。
第107章 107、不是别离
北平近郊大丰县,二十九军三十六师驻地。
高小明拿着一份名册,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念下来,念到一个名字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蹙眉道:“这个王雪松是什么来路?刚毕业还没入伍就是少尉?进来直接当排长?就算要往我们师座身边安插眼线,这做得也太明显了吧?柯少章这个老狐狸!真不是个东西!”
一旁的罗涵敲了一下他的头:“你小声点!想让别人听去打小报告吗?”
“怎么,这姓柯的这么明目张胆派人来监视我们,还不让人说了?”
罗涵怒了:“你以为还是过去吗?!咱们少帅被软禁之前想方设法把我们保下来,是为了什么?说白了,咱们现在是寄人篱下,你这思想很危险,柯参谋长既然派眼线过来,你就要收敛收敛,否则让别人听了去,参上一本,不但会拖累师座,还会牵连到少帅!”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抬眼看到林俊生从师座营房里走出来,手里捧着师座秋冬时穿的厚呢军大衣。
时节已经入秋,天气晴好,营房外面摆着两条长条凳,凳子上支着芦苇编制的卷帘,林俊生将那军大衣摊开,放在卷帘上曝晒。他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放好之后站在那儿发了一会儿呆,直愣愣地看着自家师座的大衣。
罗涵远远看着林俊生又进了屋,问高小明:“咱们师座去了县城之后,有五天没回营了吧?”
高小明想了想,点了一下头:“是有五天没回来了,怕是被那郝县长留住了吧?”
“你说这个郝县长是怎么回事?三天两头喊我们师座进城,什么意思?是要把师座还有我们这些人当他的私兵使唤么?!”
高小明突然一脸神秘兮兮道:“你知不知道这郝县长以前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高小明左右望了一眼,凑近罗涵,压低声音,“他们说,这个郝县长以前是北平城里唱戏的,因为背后有个大官人捧他,就唱红了,成了个兔儿爷,陪了那个大官人好多年,如今年纪大了,大官人玩腻了他,出了些钱给他捐了个官做,他就到大丰县来当县长了。总之,这个郝县长不简单,依我看,他八成是看上咱们师座了。”
罗涵听完,回过味来,当即一脸嫌恶。
这时,一辆吉普车从北边的泥土路上一路向兵营驶来,扬起一路烟尘。两人止住了话头,一起朝操坪走去。
操练间歇,士兵们正在操坪上就地坐着休息,罗涵朝他的兵吹了声口哨,士兵们立刻打起精神,齐刷刷地站起身。
吉普车停在操坪上,陆成舟从车里跳下,罗涵和高小明一起迎了上去:“师座!”
陆成舟看了看他们俩,又扫了一眼不远处排列整齐的士兵。罗涵和高小明是自他在少帅身边当亲卫队长时期就跟着他的兄弟,放眼整个三十六师,也就只有罗涵和高小明手底下的兵他看着最亲切、最顺眼。
他刚刚被编入二十九军的时候,身边就只有五百多名兵士,这五百多人,还是他奉了少帅的命令从东北军中带出来的。这两年,三十六师经过几次征召和扩编,到如今已有了三千多人,但是这个规模,比起其他正规编制的师部来说还是太小了。而且从民间征召上来的新兵,素质良莠不齐,有好些还是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为了有一口饭吃才扛枪入伍,基本都是目不识丁,还只会说方言,练兵都成为一大难题。
当然,陆成舟眼下的难题,远远不止这些。
首先,三十六师如今是一穷二白。
当年少帅被软禁的时候,军中群龙无首,起了内讧,一番自相残杀之后,军中高层死伤过半,他们从东北带出来的巨额财富和物资也都被瓜分了个一干二净。陆成舟由于是少帅身边的人,得以免遭这场浩劫,但也因此什么都没分到,就带着五百多人和一封推荐信被纳入了那位平津卫戍司令宋致和麾下。
军中高官都是宋司令一手带出来的人,所以这个半途加入的陆师长在军中不受宠幸,还处处受人排挤,什么好事都轮不到他。他到北平之后,宋司令拨给他一笔军费,让他驻守大丰县,就不管他了,眼下他们是要枪没枪要粮没粮,就连士兵们的军服都是硬凑的,样式不统一,有些士兵甚至没有制服,穿着五花八门的衣服,看着就像杂牌军。
这几年日本人虎视眈眈,平津地区有多处城镇重兵把守,但三十六师与其他驻军不同。
大丰县地处北平南郊,此处有一条往北平城中运送物资的交通要道,县城很小,附近山多,山中常有山匪出没,三十六师的任务就是剿匪,保障物资输送通道的畅通。也因此,三十六师就显得没那么重要,军中一切战备物资都优先分配给别处的驻军,每次发放粮饷,三十六师得到的都是些残羹冷炙,或者是别人挑剩下的。物资分配如此不公,陆成舟还不能申辩,他一申辩,就会有人告诉他:别人是要打日本人的,而你只需要剿匪,待遇怎么能一样呢?
他少时在东北武备学堂读书,本就是武官出身,不擅长官场逢迎之事,久而久之,他就放弃了争辩。他不争不抢,安安静静替平津驻军把守着大丰县这条要道,自己寻些生财之道,比如,和大丰县长郝君宝合伙做生意挣些外财,再加上不定期得到的一些并不丰厚的粮饷,勉强能够维持军队开销。
“车里有两扇猪耳朵,我从县城买回来的,今晚让小林子给卤一下,我们兄弟几个一起吃晚饭,给你们打打牙祭。”
罗涵和高小明跟了他许多年,眼下他虽然是他们的上峰,但私下无人的时候,陆成舟是把他们当兄弟的。他说完这话,朝四周望了一眼:“小林子呢?”
“林副官在你屋里头晒东西呢。”高小明说道。
陆成舟点了点头,朝自己的营房走去。
林俊生将陆成舟秋冬要穿的厚棉衣棉鞋全都搬了出来,摊在卷帘上,旋即又进屋去搬被褥。他闲不下来,陆成舟不在军营的时候,他必须找些事来做,让自己忙起来。
一跨进屋,身后就跟着闪进来一个黑影,林俊生吃了一惊,刚想转身,后背就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陆成舟一手搂着他,反手关了门,低声道:“我回来了。”
林俊生没料到他会突然回来,显然有些惊慌,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陆成舟掰着他的肩让他转过身面对着自己,细细看着他,疑惑道:“怎么了?”
林俊生情绪低落,眼圈发红,吸了吸鼻子,轻道:“没事,就是……你这次,出去了好多天,有些担心你。”
陆成舟拉着他在床帮边坐下,握着他的手,将人裹进怀里,两人就这样静静抱在一起,没说话。
两个人从小就认识,是同一个村儿出来的。陆成舟年长几岁,少时就离开家乡的村子去城里读书,后来因为在武备学堂表现太过优秀,人又长得一表人才,被大帅一眼相中,直接送到自己长子身边当卫兵。
林俊生入伍的时候,陆成舟已经晋升为少帅的亲卫队长了。陆成舟见他年纪小,又是同乡,对他一直颇为照顾,后来干脆把他调到自己身边当勤务兵,有什么好吃的都记得给他留一份。林俊生也特别仰慕这个温柔爽朗的邻家哥哥,掏心掏肺对他好,衣食住行样样替他安排妥帖,日子久了,两个人之间渐渐生出些许特别的情愫来。
后来林俊生因为逃兵一事惹得少帅震怒,差点被枪毙,陆成舟为了救他,从少帅那儿接了任务,和一个南方人去满洲出生入死走了一遭,回来之后,两人就冲破一切樊篱,不顾一切好上了。
“现在军队很困难,郝县长喊我去,我必须给他三分薄面,因为我们收了他的钱的。”陆成舟搂着他,朝他解释,“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你不要想太多。你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要是连你的都不能理解我,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林俊生埋首在他怀中,用力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陆成舟腹腔中的声音,连忙坐起身:“你饿了,我去煮碗面给你吃……”
话音未落,就被陆成舟重新按进怀里:“不用,我只是……很累,再给我靠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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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站附近有一栋小楼,小楼招牌拆掉了,外面还搭了许多脚手架,门窗紧闭。这栋楼原本是林玉良家卖米的商铺,一楼是铺子,二楼是掌柜办公和休息的地方,因为林家最近准备把这处铺子翻新粉刷再重新开张,所以目前暂时空置着。
林二少前几天因为在六国饭店门外听墙角,盯着他们约会,惹怒了薛时。薛时朝他发了一通大火,斥他不务正业多管闲事。林二少自知理亏,想要弥补他们,考虑到临行前这对秘密的恋人需要单独相处的时光,便把自家这处暂时空置着的商铺钥匙给了薛时,让他们提前来这里休息,而不必去火车站人山人海的拥挤月台等火车。
莱恩静静靠在薛时肩头,薛时搂着他,时不时低头轻嗅他的额发。
再过两个小时,薛时就要跟一批同被分去北平的新兵们一起搭火车北上了,所以两人特别珍惜这最后在一起的时光。两人都不说话,一齐望着窗外热闹的火车站和蜿蜒开去的铁轨,气氛有了点离别的沉重。
过了一会儿,薛时有意活络一下气氛,说道:“你不必担心,那边都是熟人,总不会叫我吃亏,而且,我能照顾好自己。”
他已经知道三十六师的师长就是陆成舟。几年前,他在北方和陆成舟等人结下过命的交情,如今竟然阴错阳差要去陆成舟的师部当兵,这可真是缘分。
“陆成舟陆师长,你也认识的。当年他还是少帅身边的卫队长的时候,带人和我一起去了满洲,帮着我从日本人手里救你出来,还折损了手底下好多人。咱们欠着人家天大的人情呢,这回我去了,一定好好干,想办法把这个人情债给还了。”
莱恩抬眼看他,伸手替他拈走头发上一小片碎屑,眼神温柔。薛时紧张或者焦虑的时候,就会变得话多,琐琐碎碎说个不停。这个时候,只需要静静听他说就行了。
“等到了那边,我立刻就给你写信。”薛时附在他耳边轻道。
莱恩微笑着点了点头,始终没说话。
“……”薛时一个人说了许久,没词了。过了一会儿,原本落在莱恩腰上的一只手探下去,落在他臀部,轻轻捏了一下:“还疼吗?”
这几日,学校给他们这批毕业生时间,让他们各自做好入伍的准备,所以薛时他们很闲。
面对即将到来的离别,薛时非常焦虑,一逮到机会就和他粘在一起,有时候大白天的两人就在饭店房间里翻云覆雨,不知疲倦。几天下来,莱恩差点被他榨干了。
纵欲的结果就是,莱恩连着好几天腰酸背痛精神不好,腿间那处时常红肿着,肌肉互相一牵扯便痛得他龇牙咧嘴,连走路姿势都变得不正常了。此时他骤然听到薛时提这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捶了他一下。
“怎么、生气了?”薛时伸手接住了他的拳头,一把按进怀里,俯身在他额角亲吻了一下,笑道,“别生气了,我这都要走了,还跟我生气哪!”
莱恩伸臂搂住他的脖子,凑上去吻他,两人相拥着缠吻了一小会儿。
“去了之后,好好照顾自己,”莱恩捧着他的脸,轻道,“等我这边任务完成了,回了上海,就过去看你。”
“任务?到底是什么任务?”
“保密。”
薛时宠溺地捏了捏他的脸:“你跟着尼姑他们胡闹我不管,但要有个度,不准去碰那些危险的事,不然,我就回去掀了尼姑的老巢,知道吗?”
莱恩弯起眼睛笑了起来:“你打不过我师兄。”
“哟、一口一个师兄叫得亲热,你是不是觉着,现在有人在背后给你撑腰了,我就拿你没办法了?”薛时故意板起脸。
“是。”莱恩冲他挑眉,笑得一脸挑衅。
薛时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下一秒,他直接将莱恩拦腰抱起,分开他的双腿让他跨在自己腰上,三两步走到窗边,直接就把莱恩后背顶在了墙上。
莱恩整个人悬空,单靠两条腿缠着他的腰维持平衡,顿时有些惊慌。这是他最害怕的姿势,给薛时这么着顶在墙上脚不沾地来一次,他的腿得抖上两三天。
“别闹!”莱恩捶着他,“别人家的铺子,你收敛着点!”
薛时全然不听,将他顶在墙上,狠狠吻上去。莱恩推他推不过,双腿勾在他腰间,被吻得昏天黑地缺氧窒息,更可怕的是,他明显感觉到薛时在用腿间硬挺的东西蹭着他了。
两人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薛时终于强迫自己将欲望平息下去,放开了他,将他抱回原位,在椅子上坐下,就着这个姿势让他跨坐在自己大腿上,替他拢了拢头发:“你这几天精神不好,今天就放过你。”
莱恩松了口气,把脑袋搁在他肩头,在他耳边轻轻地笑。
两人就这样裹在一起,贪恋着最后这点厮守的时光。
这时,窗外传来火车的长鸣,莱恩已经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被这声音给惊醒了,探头朝窗外一看,一辆火车喷着黑烟,缓缓进站了,月台上瞬间人潮汹涌。
薛时吻了吻他的头发,叹道:“我该走了。”
“嗯……”
“别把我的话当耳边风,”薛时严肃道,“不要去做那些危险的事,保命最重要。”
“知道了。”
薛时察觉出他的敷衍,怔怔地看了他片刻,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试图跟他讲道理:“我现在一无所有,只剩下你了,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事,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没有活路了。”
莱恩心里觉得好笑,掰过他的脸看着他:“怎么、害怕当鳏夫?”
“不要胡说八道!”薛时恨恨道。说完又吻住了他,分开的时候,无比留恋地在他唇角咬了一口,“说话怎么没点忌讳呢?你是存心要我难过是不是?”
莱恩怕他再亲下去要没完没了,便自己从他腿上滑下来,戴好手套,推着他出门。
月台上都是和薛时同一批毕业的新兵,林玉良特意来送他,此时正等在这些新兵们中间,远远看到他们,立刻朝他们挥手。
等到他们走到近前,几个新兵纷纷走上来和李教官打招呼,莱恩也适时地对新兵们说了一些劝勉的话。林玉良趁机将薛时拉到一旁,把他的行李塞给他,用胳膊肘杵了杵他,一脸坏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们刚才……有没有……”林玉良眉飞色舞地杵了杵他,“嗯?”
薛时白了他一眼,捏拳头作势就要去揍他:“去、滚远点!管得真宽!”
“兄弟我千方百计在给你们制造机会,你不会就这么浪费掉了吧?”林玉良一脸失望。
“你那么有空,最好这一年给我好好学习好好训练,争取早点毕业来军队里找我,可别再不学无术了。”
“知道了知道了!”林玉良最怕被薛时念叨学业,此时一听他开口,立刻退出十里地,转头就去找其他新兵道别去了。
这时,莱恩和新兵们打过招呼,折返回来,看着薛时,两人沉默着,含情脉脉对视了一小会儿。
薛时将沉重的行李背在背上,看着莱恩,轻道:“我走了。你要注意安全,早点办完事回上海,尼姑他们都在那里,你回去了,我才能安心。”
林玉良听到这句,又绕了回来,站在莱恩旁边,朝薛时挥了挥手:“走吧走吧,赶紧的,我会替你照顾好李教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