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时并不理会林二少,只是看着莱恩。他很想给他一个拥抱,但是此时月台上很多新兵,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不敢,也不能。
他好像还有许多许多话要说,过去很多年里,他们分别了好多次,那时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他想这一次说完。可是他没时间了,他必须走了。
薛时跟着新兵们上了火车,从车窗朝莱恩挥了挥手,莱恩笑着看他,林玉良一手搭着莱恩的肩,在一旁动作夸张地朝他挥手。
随着火车的嘶鸣,烟囱里喷出白色的烟气,火车缓缓启动了。薛时一直望着月台,望着他的朋友、他的爱人,距离他越来越远。
一直到火车驶出去很远,莱恩还站在月台上,望着火车离去的方向。
他们相识、相恋已经超过七年,在这些年里,他和薛时的分别每次都是撕心裂肺刻骨铭心的。他们在崇明岛伐木场的那次离别、他们在伦敦的那次离别、以及薛时重伤时被人掳走的那次离别,每一次,都是被迫的,每一次,都让他心痛不已。
而现在,他终于可以如此坦然地面对离别了。因为他深深明白:他们彼此相爱,时间和距离,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去见薛时。
他要感谢这些年经历的种种磨难,正是这些,使他逐渐成长为这样一个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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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一路北上,从广州行至武昌,新兵们稍作休整,乘渡轮摆渡过长江到达汉口,从汉口继续北上,路上遇上一节铁轨抢修,耽搁了半天,因此他们比原定的到达时间晚了许多,到北平南郊大丰县兵营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深夜。
原本刚到营的新兵是要开会的,但是由于他们深夜才到,会议也取消了,一群人由几个老兵带着他们进兵营休息。
三十六师一共只有三千多人,不是正规师的编制,却拥有如同正规师一般阔大的兵营,营房多的是,因此他们给薛时这样一进来就有军衔有官职的新兵安排了一间单独的营房。
薛时背着背包,走进指定给他的营房。营房里很黑,没有亮灯,他推门进屋,就明显感觉屋里有诈,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哗€€€€”一声响,一桶冷水从天而降,将他整个人从头淋到脚!
这时,不知道谁在屋里吹了一声呼哨,眼前立刻闪过几个黑影。下一秒,一张大棉被兜头罩了下来,裹住他的头脸,紧接着,那帮人对着他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薛时知道军中历来有一些恶习,比如喜欢欺负新兵。新兵刚刚入伍就将其蒙着棉被毒打一顿,打完就跑,事后新兵也不知道是被谁打了,无处申诉。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给新兵一个下马威,新兵以后才会听话,没想到这帮人竟然会捉弄到他头上。
他薛时岂是一个可以任人欺负的主?他蜷着身子闷声不响挨了一阵打,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瞅准机会,将身上的棉被猛地一掀,一脚踹翻面前的一个人,扑上去,坐在那人身上,挥起拳头就朝那人脸上招呼!
他可不会白挨一顿打,他故意盯着那人的脸一通猛揍,意在把那人揍得鼻青脸肿,留下罪证,第二天好找人对质。
高小明躺在地上,被他揍得毫无还手之力,过了一会儿实在吃不住了,哀哀叫唤着:“别打了别打了!”
薛时举着拳头,嘴角抽搐了一下€€€€这聒噪的破锣嗓子,似乎有点耳熟。
他站起身,摸索着拉亮了电灯,就看到身边围着几名士兵,其中一人被他揍翻在地。虽说被鼻血染了半张脸,但薛时还是立刻就认出了他,这不是高小明又是谁?
高小明看到他,也认出他来,一脸吃惊,眼睛都瞪圆了,声音变了调:“时哥?怎么是你?!”
一名士兵走上前,小声问道:“副团长,咱们、还打吗?”
高小明气急败坏地从地上跳起,用袖子擦了擦鼻血,狠踹了他一脚:“打什么打?这是自己人!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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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新的cp,但以前有出现过
第108章 108、生财之道
陆成舟怒气冲冲跨入新兵的营房,就看到七八个士兵臊眉耷眼站成一排,为首的高小明鼻青脸肿的,黑红鼻血糊了半张脸。他一眼扫过去,目光落在队伍最末尾那人身上,不由一怔:“怎么是你?!”
薛时笑了一下,“啪”地一声脚后跟一靠,原地立正朝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师座好!卑职王雪松,刚刚从陆军军官学校毕业,前来报到。”
陆成舟点点头,拉了张椅子坐下,朝高小明一指,没好气道:“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深更半夜的,他被勤务兵吵醒,听说是新兵的兵营发生了打架斗殴事件,火急火燎披了衣服赶来,心情自然是很不愉快。
高小明拿着一块毛巾擦着鼻血,被陆成舟一瞪,眼神立刻变得躲躲闪闪的,一脸委屈道:“我见这个王雪松甫一毕业就有这么高的军衔,以为他是柯参谋长派来监视我们的眼线,想着给他一点教训,谁知道、谁知道……竟然是时哥呢……”
不待他说完,陆成舟抬脚就要踹他,高小明慌忙把身子一缩,然而陆成舟到底是没舍得,脚抬了一瞬,便又放下了。
“师座,误会一场,没多大事儿,这么晚了,让大家都回去歇着吧!”薛时立刻站出来打圆场。
陆成舟恨铁不成钢地扫视了那些人一眼,说:“今天先回去,明天一早,高小明你带着他们,每个人都给我去领三十军棍!”
“是!”高小明不敢多逗留,朝薛时挤眉弄眼了一阵,意思是明天再好好聊,然后带着那几个士兵灰溜溜地走了。
等到兵营里只剩下两个人,陆成舟上下瞧了薛时两眼,朝他偏了偏头:“去换身衣服。”
薛时依言去了,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在陆成舟面前脱下身上湿透的军服,用毛巾擦了擦身,找了另外一套换上。
“你小子怎么回事?怎么跑来当兵了?”陆成舟在背后问道。
薛时回过头朝他笑了笑:“这几年家里出了些变故,说来话长,师座若是想听,回头我给大家说说。”
薛时觉着,他这几年发生的事没啥见不得人的,而且陆成舟他们都是直爽单纯的北方汉子,对他们遮遮掩掩的,反而显得生分,没必要这么做。
陆成舟蹙眉瞧着他换衣服:“是柯参谋长举荐你来的?”
薛时扣扣子的动作一顿,转过身,点了点头:“是。”
陆成舟沉吟片刻,突然问道:“柯参谋长他,可有交给你什么任务?”自从被编入二十九军,不知道为什么,那位柯少章柯参谋长一直就不待见他,柯少章在军中资历很高,很得司令宠幸,他甚至怀疑他这几年在军中屡遭排挤,全都是因为这个柯参谋长在背后给他穿小鞋。因此,高小明怀疑薛时是柯少章派来安插在他们军中的眼线,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真想知道?”薛时挑眉看着他。柯少章离开广州前的确找他私下见过一面,陆成舟救过他和莱恩的命,他对陆成舟,怀着十足的信任,他并不想欺瞒他。
陆成舟沉默地看着他,他与柯少章交恶好几年了,他现在不知道薛时是站在哪一边的。
“师座,我薛时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你当年在满洲救过我的性命,我早把你当兄弟了,我下面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但可能并不中听。”
“我来这里报到之前,柯参谋长找我长谈了一次,他希望我入伍之后监督你整肃军纪,随时向他报告三十六师的动向。”薛时说到这里,神色变得严肃,“如果你不行……柯参谋长的意思是,让我取代你。”
陆成舟拧紧眉头看着他,良久,他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怒道:“我何尝不想!可是那姓柯的有意针对我,给了一笔军费就打发了我们,不给枪不给粮,我们物资紧缺,招进来的新兵素质很差,有很多不识字,还有很多是匪盗出身,我为了筹措军饷,天天都在外面跑,把整个大丰县的商贾乡绅都借遍了,眼下也只能勉强维持全军温饱,你让我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薛时走上前,一手搭上他的肩,诚恳道:“师座,我并不想取代你,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作为兄弟,我会尽全力帮你,但是你自己也要振作起来,不能让少帅失望。宋司令和柯参谋长对你确实有成见,所以你更要争一口气,眼下我们谁也指望不上,我们只能靠自己。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弄到钱粮弄到枪的,你给我一点时间。”
陆成舟抬头看着他,久久没有言语。
“你……真的决定帮我?”陆成舟还是有些困惑。
“只要师座信得过我。”
“咱们当年在满洲和日本人搏过命,我自然是信得过你。但以目前的形势来看,这个决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若是帮柯参谋长做事,可能还有机会升官发财飞黄腾达,你若是跟了我,恐怕要失望了,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只能给你这个忠告。”
薛时微微一笑,朝他拱手:“多谢师座的忠告,卑职记下了。”
陆成舟定定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撇过脸,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早点歇着吧,明天一早,我让罗涵带你到处熟悉一下。”
陆成舟回到自己的营房,林俊生将他迎进屋,在他身后关上门,问道:“发生了什么?师座怎么……在笑?”
陆成舟轻咳一声,正了正神色,林俊生走过来帮他脱掉外套。
“我以前……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奇人?”
“好像有说过,是当年在满洲的事?”
陆成舟伸手一拉,将林俊生带进怀中,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搂着他,低声道:“对,就是那件事。”
虽然如今已身为师长,但陆成舟其实一直过得很压抑。他常年遭上峰猜忌,被同僚排挤,带着他的军队乞讨一般艰难求生。他这一生,只忠于少帅,忠于东北军,若不是因为不想辜负少帅的期望,他早就想撂挑子不干了。
可是,今天,就在刚才,薛时的一番话让他重新燃起希望。
他突然觉得,如果有薛时助他一臂之力,眼下的一切难题都能够迎刃而解。总之,薛时这个人,就是能给他这种感觉。
第二天一早,薛时就跟着罗涵到了大操坪操练士兵,到这时,他才大致了解了陆成舟这一师的现状。
大丰县距离北平的直线距离并不遥远,但这里山多,一条大道翻山越岭,曲折迂回,从大丰县城骑快马得奔走小半天才能到。
大丰县北边有道枯水岭,附近常有土匪出没,以前大丰县没有驻军的时候,土匪们专门拦截运往北平的物资,各家商会、货运行苦不堪言。后来三十六师来了,在县城北边建了兵营,和几个大小土匪头目干了几场硬仗,枯水岭的匪患才总算慢慢平息下来。
然而,三十六师并没有因为剿匪有功而享受到公平公正的待遇。
他们算不上正规编制,也没有派发统一的军服,士兵们只能是有什么穿什么,练兵的时候很不象样。上头每年拨下来的那点钱置办武器弹药都不够,仓库里的存粮还是靠陆成舟去大丰县城以及附近各个村寨里找富商乡绅们开大会去筹。堂堂一个师长,像个叫花子一样,每家都讨一点粮,每次运回来的粮食只够全军吃大半个月,到下个月,就又得靠陆成舟出面去筹钱筹粮。
罗涵一边和他说话一边带着他在兵营四周巡视了一圈,最后叹了口气:“时哥,你这回是给柯参谋长带沟里了,我们这一师,穷得很,要啥没啥。”
薛时拍了一下他的肩,笑道:“我当兵又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在哪里当不是当,你说这些话,太见外了。”
两人正说着,就见远处的大路上,几辆军用卡车编成的车队依序开过,车队扬起一路的烟尘。
罗涵在一旁幽幽道:“是省里送物资的车队,这是要送去北平兵营的,等他们挑剩下了,才轮得到我们。”
薛时没说话,蹙眉看着车队开过之后大路上久久无法散去的烟尘,若有所思。
陆成舟这个师长,性子耿直,人际交往不行,其实当得挺失败的。宋司令一直不待见陆成舟这一师,不给下拨钱粮军饷就算了,还让他守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卡车一车一车往别的兵营送物资,可谓残忍。
但要想拿到物资,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须得用些手段。
“时哥,时哥?”罗涵虽然身为团长,是陆成舟座下的得力干将,但因为当年在满洲的事,很佩服薛时,所以一直像过去那样喊他时哥。
薛时回过神来,笑了笑,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在他头脑里产生。
此后一连三天,薛时都在附近山头转悠,每每有军车过境,他都会拿着一方望远镜远远观察。他甚至独自骑马进了县城一趟,然后又满腹心事地骑马回营。高小明挨了三十军棍在养伤,几次来找他叙旧都扑了个空。
第三天晚上,整个兵营都熄灯之后,薛时独自跑去找陆成舟。
他从小是在上海滩长大的,长久在鱼龙混杂的最底层讨生活,养成了他精明的头脑和圆融的性格,这使得他后来在商场上不管遇见什么样的对手都能应付得游刃有余,但是陆成舟不一样,陆成舟太过正直诚实,不晓得拐弯,薛时现在有一个生财之道,但手段不太光彩,他怕陆成舟接受不了,得找他单独商谈。
陆成舟的营房是个灰色砖墙的小院子,院中三间瓦房,东厢房里亮着灯。
下午的时候,兵营里为薛时他们这批新兵开了一场欢迎会,会议结束后,薛时被安排和陆成舟以及他手底下几个重要的军官同桌吃饭,大家对这位一进来就颇受师座关注的王雪松王排长印象很深,因此他走到陆成舟的院门口,守门的卫兵也没有阻拦他,直接就放他进去了。
薛时径直朝东厢房走去,走到窗口,透过绿窗纱就隐隐绰绰看见屋里的情景。他一怔,脚步迟疑了一下,再不敢上前。
陆成舟坐在床边,腰间皮带解开,双腿大张,一名副官模样的年轻人跪在地上,把头埋在他腿间前后摇摆,显然正在卖力吞吐。陆成舟气息不稳,时而闭目享受,时而睁开眼,手指插进那人的发间,托着他的后脑,加重力道,寻求更深的刺激。
不多时,陆成舟显然是受不住了,将地上那人拉了起来,两人紧紧搂抱在一起疯狂亲吻,最后连衣服都没脱,就把人按在了身下,翻身上阵。一时间,屋里都是肉体的拍打声和那年轻男子的呻吟,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怎样一幅香艳的场景。
薛时没想到看起来正直斯文的陆成舟居然有这种嗜好,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安静候在门口,等到屋里的动静渐渐平息下来,完全听不见了,才抬手敲了敲门:“师座,卑职王雪松,有事找您商议。”
屋里的人显然一阵慌乱,片刻之后,门开了,一个白皙清俊的年轻副官打开房门走了出来,薛时垂下头,故意不去看他脸上情潮过后的可疑红晕。
这个房间是陆成舟的书房兼卧室,是地地道道的北方民居,这个季节,屋里还是一副清凉的摆设,土炕上铺了凉席,摆了一张柳木雕花大炕几,陆成舟已经衣衫整齐坐在了凉席上,朝薛时点了一下头:“进来吧,王排长。”
薛时依言走进屋,陆成舟朝炕上炕几旁边的座位指了指:“坐。”说罢又对他身后的人吩咐:“林副官,去泡茶。”
林俊生点了一下头,又看了薛时一眼,依言去了。
“师座,我想了好几天了,”薛时盘着腿,和陆成舟隔着炕几对坐,说,“我们现在的首要问题是筹措粮饷,这个,也不是没有办法。”
林俊生知道王雪松是陆成舟的故交,因此把陆成舟收藏的一罐好茶叶拿了出来,泡了一壶热茶端进屋。
一跨进门,他就听到陆成舟一声惊呼:“你说什么?!靠抢?!”
林俊生端着茶盏走进去,薛时立了止住了话头,看了他一眼。他不认识林俊生,自然有些防备。
陆成舟看了看林俊生,对薛时道:“噢,忘了介绍,这是林俊生林副官,俊生,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薛时,罗涵他们以前都叫他时哥,你也可以这么叫。”
林俊生将茶壶和茶杯放在炕几上,给两个人都倒上茶,朝薛时微笑了一下:“时哥好。”
“小林子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说什么,不必拘束。”
薛时这才点了点头,继续道:“对,而且要明着抢,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最好闹到司令那里,让他们知道,这枯水岭匪盗猖獗,连军车都敢抢。”
“你的意思是,我好不容易才把这里的匪患压下去,现在又自毁长城?”陆成舟显然有些恼怒,“司令本就不待见我,若是让他知道我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几个毛匪都缴不干净,他会如何想我?你将我置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