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哪?
裴多律:“你不用跟,今天不安排工作。”
下楼,出工地,过马路,径直走到杨杨饭馆门前。
这段路纪乔是不是走过?
为什么会认识杨姐?
为什么在他来海市第一天,出现在工地门口?
他到底来过这里多少次?!
裴多律站在门口望了望陈旧的招牌。
蹲在门口洗菜的的杨姐马上认出了裴多律,她曾经跟纪乔开玩笑说新开发商是她的财神爷,谁知竟然是纪乔的对象。他们这无论是老板还是吃饭的客人都满目风尘,乍然一个白衬衫黑西裤的俊美总裁站在这,极度格格不入。
“裴总?”
裴多律:“这店开几年了?”
杨姐:“五年了,也是倒霉,我一来楼就烂尾了,多亏您接手。”
裴多律:“你什么时候认识纪乔?”
杨姐犹豫了一下,她记得纪乔的嘱咐,认识时间应该不打紧吧?
“就他大一开学前一个月。”
这种出口前斟酌再三的样子,纪乔的朋友都有的毛病。
裴多律一咬牙,直接诈道:“纪乔跟我说了,他一个人风霜落魄,多亏杨姐照顾他,我感恩不尽,等工地工期过后,有没有兴趣承包英士集团的食堂€€€€”
杨姐吓一跳,他们在工地风吹日晒惯了,承包大集团的食堂,风吹不到日晒不到,客源换成写字楼里的白领,不走关系哪里有这种好事。
但她哪里对纪乔有这样的恩情?又岂能在纪乔不在场的时候接受他先生的好意?
“不不不……谈不上照顾,纪乔那么勤快,当时饭馆经营不好,我开的工资低了……”
杨姐说着说着,抬眼对上裴多律发红的眼眶,面色一变,猛地站起来,手指湿淋淋往下滴水,她手足无措地在裤子上擦了擦,“裴总,你、你€€€€”
她觉得这个年轻英俊的裴总,马上要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裴多律声音很轻,像失去了力气仍然用力攀着悬崖要一个真相:“我在烂尾楼里捡到了他的戒指,你不用替他瞒了。”
杨姐左右为难,说与不说,似乎都会抽掉裴多律手里的最后一根稻草。
裴多律攥着戒指:“我爱他,我想知道。”
杨姐眼底一热,她何德何能,能让一个天之骄子祈求地对她解释对纪乔的情深,她一咬牙:“你进来说吧。”
说别人的事,她不习惯,拿了一篮花生剥着炒花生米:“第一次见到小纪,是有天早上我看见他从对面工地出来,人很瘦,他看了我这边一会儿,正要走,老王让我把他叫过来吃早餐,说这小子一看就饿狠了。”
“我们生意不好,每天都会剩很多饭菜,夏天留着也是馊了。”
“他脸皮薄,不好意思白吃,还说帮忙洗碗。”
“老王跟他聊了会儿,知道他是来上大学的,要赚生活费,只有一个月就开学了,包吃包住的不要短期工,临时工不包吃住。”
“一个月的房子也没地方租,钱也不够押金,就住对面烂尾楼了。”
猜测被证实,情绪毁天灭地,裴多律差点了忘记怎么发音,半晌才找到语言:“纪梅云留的房子……”
杨姐:“他是最近去房管局查了才知道。”
裴多律咬破的嘴唇再次失去血色:“你继续说。”
杨姐:“我看着实在心疼,就说要不我包吃住,留下来给我打工吧,就算晚上把桌椅收起来打地铺都比对面睡烂尾楼早出晚归安全。”
“小纪他也看出来饭馆其实不需要人手,跟我借电动车试试跑外卖,闲下来帮忙炒菜洗碗。外卖上线后,店里主要就做外卖了,生意好了不少。”
裴多律喃喃:“他哪里会洗碗,他也不会做饭……”
说什么看吃播看美食学会的,全是骗他。
杨姐:“一开始是不会,碗还砸了几个,菜也炒糊了,我寻思要不还是算了,老王说你看他那样子还能一辈子不学啊?多学点是对他好。真没想到,老王随手教的徒弟最后还能出师。”
“天天做粗活的,手都会粗糙,小纪他有天忽然就戴起手套了,不管干啥,大热天的,他就戴得住,还涂大宝。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给自己买东西。开学后,他有地方住了,就跟勤工俭学的学生没什么不同了。”
裴多律尝试想露出一点笑容,嘲笑纪乔这时候了的莫名坚持。
可是他一想到纪乔因此而骗过了他,如果那双手留了更多茧子,断不会骗他至此……但这是很矛盾的,难道他就愿意看见纪乔满手的风霜吗?
“别告诉他,我来过。”
裴多律出饭馆时,被天上的烈日刺得眼眶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原来工地相遇那天晚上,纪乔是给他们送外卖的。
这人是怎么跑回去换了一身衣服来跟他见面的?而自己那晚的表现……混蛋极了。
这只是第一站。
那么多心虚的朋友,像纪乔这五年路上竖起的一面一面磨难的旗帜。
从不肯让他上去的绿园小区,还敢大言不惭是房东。
老破小,没有电梯,楼道里都是小广告,进去了才知道环境比想象中的差多了。
如果他早一点进去,就断不会相信纪乔的说辞,这个笨蛋会任由纪梅云留给他的房子贴满小广告吗?不会。
裴多律想到自己和纪乔井井有条的小房子,痛到麻木的心脏又涌上尖锐的疼。
他逐级往上,越往上,楼道越干净。他不知道纪乔的门牌号,但纪乔曾经在走廊里跟他视频过,那一面白墙上印着开锁的字样。
到了。
裴多律伸手抹了一下开锁的广告,没有表情地敲门。
中午这个点,王猛应该在家里吃外卖。
手机叮咚一声,是纪乔给他发短信,报备他已经吃完午饭啦。
裴多律回道:“不要趴在工位上睡,困了我让司机接你回家睡。”
纪乔:“我不困。”
裴多律回了句“好”,收起手机。
下一刻,王猛吸溜着螺狮粉开门,对上裴多律冷淡的表情,没咬断的粉条啪叽掉回碗里:“呃,裴、裴西施,不是……”
裴多律开门见山:“纪乔是不是住这里?”
王猛吃惊:“你知道?”
裴多律:“让我进去。”
王猛一米八多的个头再也没有给纪乔当保镖那天的牛逼哄哄,因为裴多律今天的脸色堪称鬼见愁,明明昨天一起喝酒时还那么平易近人。
“呃,我刚煮了螺蛳粉,太臭了,裴总您下回再来。”
怎么回事,纪乔装富被识破了?不能啊,怎么没通知?
裴多律:“我要进去。”
王猛虚胖地堵着门,“不合适吧,纪乔又不在……”
裴多律冷笑:“房东不是纪乔么?我是他丈夫我不能进?”
王猛被裴多律身上一瞬间爆发的气势震住,感觉再堵着就要踏着他的尸体过去了。
“能,能。”
裴多律进屋,都不用走动,只要站在门口就能把全屋收入眼底。
太小了。
他突然想到,这栋楼不是四四方方的规则建筑,正面挺大气的,多数房间格局也不差,但总有一两间房子夹在尴尬的地方,又小又逼仄。
而纪乔和王猛租的,便是最差的一等。没有客厅,只有过道。
“把手机放下。”
王猛正要通风报信,跟开会摸鱼被领导抓到了似的,差点吓尿。
“这间是纪乔的?”裴多律指着房门紧闭的一间。
“对,我也没有钥匙。”王猛机智地阻扰,其实钥匙就在冰箱上面,“你要看就叫纪乔€€€€”
砰€€€€
裴多律一脚踹开了房门。
纪乔这间是客厅改造出来的,不是砖墙,在裴多律眼里跟纸糊的没两样。
王猛闭嘴装死,在心里呼唤纪乔,你老公暴怒的样子好可怕。
纪乔的房间除了床和柜子就转不开身了。
裴多律看着枕头套被套被单三者三色完全不配套的单人床,心里的防线一根一根崩断。
怎么过成这样?
衣柜年头老,柜门卡住了,王猛再次目睹裴多律暴力拆门,闭嘴惊艳。
柜子里,纪乔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叠放整齐,全是裴多律没见过的破烂。
没胆子在他面前穿是吧?
裴多律翻了翻,甚至连内裤他都没见过。
王猛被窒息的气氛笼罩,觉得自己必须为兄弟两肋插刀,争取从宽处理:“你冷静点,他不是故意骗你的,为了骗你也不容易,内裤太便宜了都不敢在你家晒,也舍不得扔,眼巴巴拿回来的,真不图你钱,反倒还花了不少冤枉钱。”
说完,他感觉空气更稀薄了,似乎连螺蛳粉的臭味都闻不到了。
裴多律蹲在柜子前,有点想哭。
比纪乔因为害羞不敢在他家晒内裤导致内裤没干透大腿根过敏更荒诞的事情出现了。
因为内裤太廉价。
裴多律的视线在那堆廉价的内裤上盯着,仿佛能烧穿一个破洞。
真的有破洞。
就这还舍不得扔。
这一屋子的破烂,简直让人怀疑全部是垃圾堆淘来的,然后被纪乔洗得干干净净,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