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山谷之间 第29章

他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曾离伊甸园那么近。

给江云意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买了手机后,傅岩风重新去了码头,右手受伤了还有左手可以用,背不了东西就用手提,效率低是低了些,但多少能挣点,挣不到三百,拿个一百块也才没有浪费时间。

提了一早上货物没歇过,中午他没买盒饭,跟其他工友一起开伙,煮一锅白菜,多放点盐和辣椒能配几碗大米饭。

白天在码头做工,晚上没有游戏厅的夜班,傅岩风睡了几天整觉,三天后重新找了份酒店安保的工作,练就了在保安亭秒睡又闻声秒醒的能力。

一礼拜后他去医院拆线,天渐渐热起来,加上反反复复的体力消耗,他的背和胳膊最后还是留下了疤痕,好在他原本就不是什么细皮嫩ro,也不在乎多这一条两条的痕迹。

拆线后不久,他成功联系上了以前认识的几个老板,重新干起老本行,在市里继续跑货运。

吴文霞恢复情况不好,喉咙封管后开始三天两头发烧,尝试了各种退烧方式,吃药吊水都不见好,从普通病房又转回ICU。

出了医院,傅岩风坐在车上抽烟,想起了江云意,于是抽完一根就开始嚼口香糖。

五一过后,江云意电话打得比以前频繁了,有时候一天打两通,中午晚上都打,因为傅岩风多半是没时间接的,两通基本只能接一通,或者一通也没接上。

高考前一周傅岩风给他打电话,要他专心备考,等高考结束才能再打电话回来。

高考结束的那个下午,江云意电话就过来了,说考试发挥得很好,下一句马上问吴文霞怎么样了。

重回ICU后,连医生都说不行了,好在吴文霞命大,还是挺住了,捡回一条命。

傅岩风告诉他,吴文霞病情控制住了,现在基本都在普通病房。

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江云意回来了,刚好碰上傅岩风在外面跑车送货,他就自己打车先去了医院看吴文霞。

比起上次躺床上基本是半昏迷状态,现在的吴文霞能开口稍微说些话回应他了,尽管声音沙哑得像漏了气的破风箱。

“阿姨你上次说等我考完要给我个大红包,我都记着呢。”说着说着江云意眼泪掉下来,“现在我不要大红包了,我要你快点好起来。”

他最早还想着等高考完,带江惠清一起回来,两家人吃顿饭。

吴文霞抬起手,嘴巴动了动,江云意赶忙把她手握住,耳朵凑上前去,听见她断断续续说,“要的,要的。让你岩风哥……给你……包一个……大红包。”

傍晚傅岩风赶到医院时,看见江云意俯身趴在吴文霞病床床沿,和吴文霞一起睡着了,一旁床头柜上放着他这趟带回来的书包和行李袋。

走近了傅岩风才看到他胳膊没挡住的半边脸有未干的泪痕,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考虑到江云意坐长途劳累,傅岩风还是把人叫醒带回去了。

回去路上江云意一直没什么话,傅岩风问一句,他才答一句。

问他成绩什么时候出来,他说半个月以后,等成绩出了再回去填志愿;问他估分多少,他说有希望冲一本。

在路口打包两份黄焖鸡米饭带回去,回去后傅岩风把两份饭都打开,帮他把筷子拆好,他没动筷,傅岩风就先吃自己的。

傅岩风吃一半,听见江云意在一旁哭起来,“阿姨怎么变这样了啊。”

吴文霞变成什么样,傅岩风比谁都清楚。

这次脑出血后遗症比以前严重,长时间卧病在床又缺乏康复治疗,吴文霞半个身子几乎没知觉了,大小便失禁也是常有的事,身上的管子延续着她生命,却要她活得如行尸走ro一般。

吴文霞情况严重,最基础的康复治疗一个月也要大几千的支出,现在傅岩风除了吃饱饭接着去挣钱,再没有其他能做的了。

江云意没吃饭,哭累了就自己爬床上去了,抱着被子一喘一喘的。

傅岩风几口把自己的饭吃完,再拿着饭盒去喂江云意。

有傅岩风喂,江云意还是爬起来了,乖乖张开嘴巴,把掉下来的眼泪一并吃进去。

很快江云意看见了傅岩风的手,看见他手臂上新伤旧伤蜿蜒扭曲,叠成一片暗红,上次缝针的那处反倒不是最明显的。

江云意哽咽道:“你不是跟以前一样给人送货吗?以前没见你胳膊这样。”

“都是些擦伤,过两天就好。”

为了提高效率多跑几单,以前他只扛一个床头柜,现在他同时扛两个。

搬的时候没感觉,搬完才发现手上多了几道口子。

江云意拉过傅岩风的手摸了摸,撇撇嘴道:“手也是又粗又硬。”

由于常年干搬运,傅岩风的手掌确实摸起来割手。

傅岩风抬手扼住他下巴,像是故意一样,粗糙的指腹摁在他脸颊,“以前怎么不嫌弃?”

江云意哼一声道:“现在嫌弃了。”

傅岩风松开他,把饭盒塞他手里让他自己吃。

江云意忙拉住他:“我开玩笑的,我才不嫌弃,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傅岩风翻脸不认人:“那也得自己吃,几岁了还要人喂。”

“喂嘛,给我喂块鸡ro。”江云意试图撒娇,把饭盒重新递给他,又冲人把嘴巴张大。

傅岩风看着他:“自己把眼泪擦了。”

江云意抽张纸巾捏手心里,傅岩风喂他一口,他就擦一下脸。

吃完饭傅岩风从柜子里摸出前两天准备好的红包给江云意,说是吴文霞的心意。

江云意高考完那天傅岩风就跟吴文霞说了,吴文霞让他给江云意包个红包。

江云意接过红包很爱惜地摸了摸,不拆开,直接放进书包里。

傅岩风问他:“不打开看看?”

江云意摇摇头:“不要,这个红包我要一直留着。”

傅岩风晚上要去酒店值夜班,三尺见方的保安亭容不下两个人,这次实在没办法让江云意跟了。

江云意不知道哪里来的无名火,挺大声说话:“你真不要睡觉了!”

傅岩风摸他脑袋:“我去保安亭睡。”

“你骗谁呢。”江云意带着哭腔说,“我不信你了,哪个岗位能招人来睡觉。”

晚上傅岩风提上垃圾要出门,第一次没见江云意跟来,下意识迟钝了脚步,回头看一眼,见江云意脸朝下又趴床上去了,肩膀一耸一耸的,是又哭了。

他放下垃圾,到床边要把江云意翻过面来,江云意一抬胳膊把他手打掉了。

傅岩风沉默着,帮他盖上被子就走了。

第47章

早上七点,傅岩风回到出租房,看见江云意揪着被角阖着眼是睡着的模样,只是睡着也不安分,眉头皱着,眼角和鼻头是红的。

等他洗漱完换身衣服从厕所出来,江云意已经坐在床上呆呆看着他,脑袋上头毛乱翘。

两人谁也没提昨晚的不愉快,江云意主动伸手要抱,傅岩风就上床把人抱进怀里,跟他一起接着睡。

傅岩风早上没接单,补觉到中午,醒来的时候枕边空了,过一会儿江云意从外边回来了,手上提着两份饭。

“我早上去医院看阿姨了,顺便打包饭回来。”

傅岩风上前接过他手里的饭放到桌上,按住他后脑勺在他头顶亲了一下。

吃饭的时候依旧是江云意坐桌前,傅岩风坐床沿。

傅岩风吃得快,江云意吃一半的时候傅岩风已经把餐盒收拾起来了,接了个电话又要出门。

江云意也吃完了,去厕所漱了个口出来发现傅岩风还没走,倚在门边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江云意吞吞吐吐问:“现在能带我了?”

傅岩风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昨晚是真带不了你。”

江云意垂着胳膊无意识去抠衣角,喃喃道:“我知道的,昨天晚上我太着急了,你工作很辛苦,我不该跟你闹脾气。”

如果江云意闹闹脾气,使使xin子,傅岩风还能少些愧疚感,可江云意偏生这般懂事,懂事到曾经那么娇气一人现在连说话都不敢流露半点委屈。

傅岩风上前把他搂进怀里,在他背上使劲儿搓着:“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乖,现在乖给谁看,真要进我家门给我做媳妇儿?”

江云意不知什么时候又哭了,湿漉漉一张脸贴到人颈上,左右蹭了蹭,黏黏糊糊说:“现在还说风凉话,你有没有良心啊。”

傅岩风在他屁股上拍了个响的,“找根绳子绑背上,去哪儿都把你带上。”

“我才不要。”江云意扭扭屁股,自己用手背把眼泪擦了,又很不好意思地在傅岩风被弄湿的脖子上摸两下,心虚道,“我才没有那么黏人,你去工作吧,我今天就不跟了。”

很快傅岩风就知道江云意为什么不跟了。

江云意去找兼职了,找了一份在医院附近发传单的活儿,城里工资待遇比乡下好,一天发4个小时传单能拿30块,要是发7个小时就能有60,虽然挣不了大钱,胜在比体力活轻松,工作时间又相对自由,发完传单他还能顺便去医院看吴文霞。

第一天去兼职领回来60块钱就往傅岩风手里塞,梗着脖子说这是他自己挣的。

看来还是记得傅岩风上次说他刷亲妈给的卡送礼的事。

傅岩风说:“你挣的钱你自己收起来,给我做什么?”

江云意说:“我住你这儿,房租水电,样样要钱,之前吃饭你也没让我付过钱。”

傅岩风说:“我一个人住房租水电也是这个价,再说吃饭也用不了这些钱。”

江云意说:“我不管,这是我在你这儿的生活费,一天六十,你收好。”

傅岩风留下一张二十,剩的四十还给他,“养你一天二十就够了。”

楠封

江云意还是把钱都塞回人手里:“我怎么能才值二十!”

钱傅岩风就收了这一次,后面江云意再想上交工资,他就让江云意自己把钱放抽屉里。

江云意的心思,傅岩风怎能不明白,这人大老远从上海回来陪他挤这小破出租房,晚上独守空房一个人睡,白天替他去看吴文霞,现在辛苦发了一天传单挣的钱又想全部上交,说是生活费,可哪里是他照顾江云意,分明是江云意在照顾他们。

傅岩风下午晚上基本都在外面,早上他回去补觉的时间,江云意就出门发传单,到了中午打包饭回来两人一起吃。

下午两人一起出门,傅岩风去送货,江云意继续发传单。

晚上要是傅岩风回来得早,两人就一起去医院看吴文霞,回来得晚,江云意就先自己过去医院,等傅岩风来接。

原先的护工回老家照顾老伴儿去了,傅岩风重新找了一个,姓赵,四十出头模样,人看着精神,头发贴着头皮梳得整整齐齐,做起事来手脚麻利。

赵姐以为江云意是吴文霞小儿子,打心里觉得床上这大姐有福气,两个儿子都这么孝顺。

第一次见面她就对江云意说:“你妈今天情况好一点了,我给她喂了小半碗稀饭,没吐。”

江云意点头就应答:“那就好。”

等赵姐去给吴文霞买饭的时候,江云意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支支吾吾跟吴文霞说赵姐她误会了,“等她回来我跟她解释一下。”

吴文霞脸上挂起一个温和的笑:“解释啥……不算误会,你就叫我声妈,也别让人尴尬……”

坐在床沿,江云意抿着唇,脸越来越红,半晌后很小声地开口叫了声“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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