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带什么?】
江逾白按下语言懒洋洋说道,然后转成文字发了出去。
闻溯回得很快:【带瓶水。】
江逾白看见这几个字,不由自主笑了一下€€€€闻溯让人帮忙带东西的情况属实少见。他仍是语音转文字回:【晚了,人在艺术楼,刚进琴房。】
回完锁掉屏幕,把手机放到一旁、不再理会,拿起琴弓、坐到琴凳上,先走了几遍空弦和双音,然后翻开书、打开录音机,练习巴赫。
时间在一遍又一遍的录音、暂停、播放中溜走。
江逾白没太注意上到了第几节课,也没理会因为班主任在家长群里传了这次的成绩表而炸开的同学群。
他一心沉浸在练琴中,但当楼外又一次从安静变得闹腾时,接到了段锦绫打来的微信电话。
手机一直震动,没法忽视,他不得不把屏幕翻过来,一边做着手指操一边按了接听:“喂?”
“江逾白,你妈妈来学校了!”段锦绫说得急切又震惊,“她在教导主任办公室怼侯圆圆!”
从背景音可以听出她在楼道上,旋即传出另一个同学的惊呼:“我去,怼侯圆圆,这么刺激?不过为啥啊?”
“我没敢靠太近去听,她应该是为了你被荣胜关杂物间那事来的。”段锦绫说。
才不是,肯定是为了他语文考零分的事。而且卫岚怎么会怼侯圆圆呢?两个人站的应该是统一战线才是。
不过现在这个时间,卫岚不是该在上班?紧接着江逾白反应过来,今天依旧是国家法定假日,虽然卫岚经常加班,但正常来说她是要休假的。
江逾白的琴弓差点儿掉到地上。
“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我现在就过去看看。”江逾白挂断通话,把琴弓放稳站起来,长长吐出一口气,走出琴房。
嗡€€€€
没走出几步,手机又震了,是闻溯的电话。
江逾白猜得出他想要说什么,但不想重复听也不想重复回答,直接按了挂断。
嗡嗡€€€€
眨眼间接到第三通电话。
这次是裴斯言。
江逾白依旧挂断。
课间的校园熙熙攘攘,步道两旁的树将秋日的阳光挡得稀稀落落,江逾白走进从操场回逸夫楼的人流里,脚步从快到慢,一边思索见了卫岚要说什么,一边又按掉了几个电话,是秦越傅磷他们打的。
但直到上了楼,江逾白都没想好要和卫岚说的话。他和卫岚本就之间无话可说,更何况当着侯圆圆的面呢?
不过想到这点时,他又期待起卫岚对他的态度了,是会因为有外人在场而保持得体和涵养呢?还是会直接骂他考了零蛋呢?
倏然间,他连那个0分都不觉得刺眼了。
江逾白怀着近乎于扭曲的心理走向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刚一走近,听见那扇虚掩的门后传出一道女声:
“学生在学校里消失了大半天,竟然没一个老师发现,这件事,你们校方有很大的责任!高二17班那个荣胜,你们必须予以通报批评!”
“我把我儿子送到你们学校,不是让他来受欺负的!”
是卫岚的声音,沉着声音,语调愤怒。
她是真的在怼侯主任。
江逾白一下停住脚步。
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靠近茶水间和厕所,廊道上不时有人路过。同学们说说笑笑的声音近了又远,而风不停吹着,吹得底下花园里的树叶此起彼伏。
光和影都被吹乱,江逾白的心情变得复杂。他垂下眼来,在原地站了站,靠到走廊外侧的矮墙上,歪起头往门缝里瞄。
旋即听见办公室里侯圆圆歉意的声音:“是是是,那个学生一定会受到处罚。小吴,去把荣胜、还有江逾白都叫过来,让荣胜先给江逾白道歉!”
“这种被按着头喊出来的道歉,就没有必要了。”
卫岚拒绝了侯主任,“我也不是来教育和看你们教育别人的儿子的。我今天来是想了解我儿子的情况,现在目的达到,就不打扰你们的工作了,告辞。”
她一贯雷厉风行,说罢便踩着高跟鞋离开。
江逾白惊得从墙上弹起来,下意识要躲,可楼道太长,墙上瓷砖锃光瓦亮,路上唯一的阻挡物是棵半人高的盆栽,但江逾白又不能缩成1/12手办,没法藏到那盆栽后头去。
而就在江逾白转头寻找藏处的时候,卫岚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愧疚送客的侯主任,两人一见到他,都停住步伐。
江逾白躲无可躲,把背挺直,转回身去。
上次江逾白见到卫岚,还是在夏天,空调嗡嗡嗡往外吐着冷气,窗外的阳光亮得扎眼,而现在已经入秋,两个人一个穿着卫衣,另一个在衬衫外加上了西装。
两双相似的眼睛对视,须臾江逾白率先移开视线,看向教导主任:“侯老师,我送我妈出去就行了,您回办公室吧。”
“我们校方在这一次事情上的确有所疏漏,卫女士你放心,这件事一定处理好,你慢走。”侯圆圆含笑说道,止了步。
卫岚礼貌地朝他一点头。
江逾白走在前面带路。
叮铃铃的上课铃声响了,楼道里的人纷纷钻回教室,江逾白没去,卫岚也没斥责什么。
出了教学楼,步道空荡安静,江逾白转头看着卫岚,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为什么要跑到学校来,想了解那天发生的事,直接问我不行?”
“我问你,你会告诉我吗?”卫岚道。
“……”江逾白沉默了一会儿,把脸偏开,“你怎么知道那天我出了事?”
“因为我对你足够了解。”卫岚并未过多解释,翻起手腕看了眼表,“快中午了,一起吃个饭吧。”
顿了顿,又说:“反正你也不听课。”
没等江逾白的回答,卫岚加快脚步,走到了他之前。
江逾白伸手到绿化带里揪下一片树叶,皱起眉犹豫片刻,才跟上去。
吃饭地点在学校附近一家西餐厅,过了马路就到。这个时间点还没到用餐高峰,餐厅里音乐舒缓,非常清静。
点完餐,江逾白拆开他座位上的餐具包,把刀叉摆好,转头望向窗外,一言不发等起上菜。
他们的位置靠窗,但街景并不值得欣赏,马路上又堵了起来,前方红绿灯读秒闪烁,该往前的车辆却一动不动。
卫岚坐在江逾白对面,喝了一口餐厅提供的茶,问:“这个月过得怎么样?”
这话不管语气还是内容都像极了闲聊,但江逾白同样了解卫岚,很清楚她不会这样做。
江逾白盯着堵在马路上的一辆保时捷,说:“就那样。”
“那你算过账吗?”卫岚又问,“你的学费、生活费以及学琴的费用,你算过吗?你自己那点钱负担得起吗?”
来了,果然来了。江逾白在心里说。
江逾白当然算过这些,和卫岚闹翻的第二天就考虑过了,答案……答案当然是不能,学艺术太花钱了。他现在之所以还能去老师那里上课,完全是因为学费一年一交。
他挑了下眉,不答话。
“江逾白。”卫岚沉声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字。
“你如果坚持继续学大提琴,当一个没有天分的艺术生,那你今后的人生,最多能在平平无奇的乐团里做一个平平无奇的群演。”
她说得异常肯定,就如同陈述一个已经出现了的事实。
江逾白捏紧拳头。他在卫岚面前本就易燃易爆炸,这一刻引线终于被擦燃,在教导主任办公室外生出的微妙情绪被烧得荡然无存。
他皱着眉看向卫岚,“你到底对我有什么意见?”
“我对你有很大的意见!”卫岚严厉说道。
“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能克服困难?”
“你克服了多少年了,克服过去了吗!及早放弃,及时止损!”
两个人声音一个比一个更大,争吵立刻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他们同时住口、别开目光。
餐桌上气氛压抑窒息,过来上小食拼盘的服务生很是紧张,把东西放在桌沿就匆匆走了。
江逾白咬着牙,下颌线紧绷。
卫岚强势、固执、不近人情。
她打小就是个优秀的人,学生时期成绩名列前茅,进入社会后表现更是优异,无论在哪个公司哪个部门,都能迅速跻身第一梯队、成为顶尖的存在。
她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对身边的人亦如此。江逾白从小到大,无论是做什么事,都被卫岚寄予极高的期望。
学琴的速度得是同期里最快的那一批,去参加比赛至少要拿第三名,在学校里考试排名不可以跌出前5%,就连小区里组织的小朋友们的篮球赛,也要友谊第二、比赛第一。
江逾白做不到,而且早就烦了腻了。
前些年父亲在时,他和卫岚之间还道润滑剂,现在父亲走了,两个人的矛盾一发不可收拾。
江逾白捏起拳头又松开。
卫岚喝掉半杯茶,又开口:“谈个条件吧,如果你坚持要继续学琴,就把文化成绩提到500分。”
江逾白在心里冷笑。他想,我就算以后去街上捡垃圾,在小区里捡纸板快递箱,也不会答应你的条件。
他看了两眼窗外依旧拥堵的车流,起身就要走。
€€€€卫岚的手机响了。
工作上的事情,那边催得很急,要求也不合理,她心情本就不佳,接起后没说几句,便差点儿和对面吵了起来。
江逾白刷一下坐了回去。
“你赶紧去公司吧。”
等卫岚挂了电话,江逾白拿起餐叉利落一转,嚯啦从小食拼盘里插起一个鸡翅,耸了下肩膀,“我们俩凑在一块儿,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很生气。”
“你真是……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卫岚气得瞪眼。
江逾白咬着鸡翅,“基因突变吧。”
“你!”卫岚似乎想说他一句,但最后什么都没再说,抓着包和手机起身,高跟鞋踩得哒哒作响,愤怒离去。
江逾白继续啃鸡翅,先把两根细长的骨头咬断,从中间部分开始吃,吃完一个继续第二个,突然间一只手从斜里伸出来,往他脑袋上一按。
他吃东西的动作一僵,眼睛往上瞄,瞥见一截劲瘦的手和深黑的袖口。
再抬头,视线里出现了闻溯的脸。
男生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衬衫,和冷白调的皮肤对比鲜明,纽扣扣到最顶,衣领将脖颈底部严严实实覆住,胸前的肌理又把衣襟撑得恰到好处,既冷淡禁欲,又像个强悍的暴徒。
“你怎么来这里了?”江逾白眨眨眼,把他的手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