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溯足有半分钟没说出话,在江逾白大斥一句“何方刁民胆敢以下犯上”后,面无表情把剩下的酒丢进垃圾桶,下楼热了一杯牛奶,强行给他灌下,然后把人拎进卧室、丢到床上。
他们今晚在烤肉店里喝的是果酒和米酒,度数是不高,但现在又来几瓶啤的,不同酒种一混,再经时间发酵,足以击倒江逾白这种酒量浅的人。
这个时候吃醒酒药已经没用了,牛奶蜂蜜水也不过是让胃稍微舒服点而已。
幸而江逾白酒品不错,喝得再醉也不会耍酒疯,听得懂话也能答话,并且被动开启审时度势技能,一有不对就直接睡过去。
现在就是最后一种情形,在闻溯的死亡凝视下,他把被子往脸上一蒙,闭眼秒睡。
本就静谧的夜晚愈发沉寂,江逾白呼吸声平稳绵长。闻溯替他关了灯,出去一趟又折返,带来了自己的被子和枕头。
然后将江逾白的被子扯开、丢到他那一侧的过道上,给他盖上自己的,睡进去,把人圈到怀里,用手臂锁住。
“松鼠。”闻溯轻抚着他后颈,“我也喜欢你。”
第42章 Ch.42
闻溯家在的小区毗邻商圈, 环境高档私密,清晨听不见街上包子馒头豆浆油条的叫卖声,但由于绿化太好,叽叽喳喳的鸟叫一年四季不停。
江逾白又一次被鸟啼声吵醒。他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缓慢将手伸出被窝, 在枕头旁一阵摸索,抓到手机。
然后按亮屏幕, 睁开一只眼睛。
时间08:23。
哦, 还早,可以继续睡、睡个锤子啊, 第一节 课已经开始上了!
江逾白蹭一下坐起来, 掀开被子就要往床下冲,猛然间意识到今天开运动会, 不上课。
……难怪闻溯没来催他起床。
他顿时松懈下去, 抓了两把头发, 重新倒下。
落地窗被厚实的遮光窗帘挡住,看不出外面的天气。鸟依然在吵吵闹闹, 江逾白又翻了个身,把被子往上拉,打算盖住脑袋, 适应一会儿这个声音继续睡,但动作做到一半倏地顿住。
身上盖的好像是闻溯的被子。
闻溯的被子……
闻溯的……
闻……
蹭!
江逾白又坐起来, 耳朵尖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攥紧被子警惕一扫四周,确定周围的东西是自己而非闻溯房间里的后, 嗷的叫了一声,跟个鸵鸟似的藏进被子里。
无数画面在江逾白脑海中翻涌, 昨天白天的、夜晚的,小巷里的车站外的,回到家之后,统统迅速又清晰地浮现出来,他忽然觉得,可能临死前的人生走马灯也不过如此了。
酒量是真的变好了。
一开始他喝指甲盖儿那样一点儿黄酒就能倒,倒掉后直接断片。
第二次啤酒喝了好几瓶,睡一觉醒来只记得前一晚大概发生了什么。
到这一次,果酒啤酒混着来,喝完睡到现在,昨晚上的事情他是记忆犹新、历历在目,连丁点儿细节都没错漏。
等等,真的没有记漏吗?闻溯问他是不是喜欢他的时候,他一定肯定绝对没回答“是”吧!
江逾白缩在被子里抱住头,恨不得把脑袋取下来插到电脑上,把那段画面一帧一帧重播确认。
就算把他打死,他也不会对闻溯承认的!向不喜欢自己的人坦白心意,那不是把自己脸皮丢到地上踩吗!
他心里的小人咬着牙阴暗爬行,另一个念头突然从深处窜出来:闻溯,是不是,喜欢,他,啊?
如果不喜欢他,干嘛问那种问题。
还亲他,还要他主动亲他。
亲一会儿就算了,那狗东西没亲够还不许他走!
那狗东西其实一直偷偷喜欢着他吧?秋游的时候还主动找理由不换那间大床房呢!
江逾白顿时不爬行了,但他前思后想思前想后,掀开被子,对着隔壁卧室的墙比了个中指。
妈蛋,让别人表明心意之前,不该自己先告白吗?
这种浅显的社交礼仪都不懂?
江逾白轻哼一声,翻身下床,踩上拖鞋往卧室自带的卫生间走。
他心里舒服了,就要随口哼点儿歌,另一个画面劈进脑子里€€€€昨晚他发现闻溯被撩拨起来之后,好像大概似乎伸手捏了一下。
不,不是好像似乎大概,他就是伸手了。
江逾白手一抖,石化一秒钟,捂住脸冲进卫生间。
还是赶紧移民火星吧!
十分钟后,江逾白拧开门出来。
他洗了无数次脸,额发全湿,凌乱地耷拉下来,但混不在意,从衣柜里扒拉出来一套衣裤换上,抓上手机,按亮屏幕。
时间08:45。
都这个点了,闻溯肯定在学校,那狗东西今天有比赛。江逾白甩了甩额前的湿发,转身朝门口走。
开门,然后关门。
屋子里非常安静,除了被风捎进来的啾啾鸟鸣,再其他无任何声响。江逾白扫了一眼闻溯敞开的卧室门,又越过二楼栏杆扫向客厅,看见沙发上只坐着抱枕,轻轻吐出一口气。
接着下楼,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江逾白拐向右。他计划着去艺术楼待一天,绝对不和闻溯见面,就在这时,熟悉的低冷嗓音响了起来:“起床了?”
江逾白一惊,脚步顿住,刷啦抬眼。
开放式餐厅里落进了阳光,餐桌上的瓷盘被照得透亮,从江逾白的角度看不见盘子里装的是什么,但能看见闻溯坐在餐桌后,手支着下颌,神情散漫带笑。
“你怎么还在?”江逾白一脸见鬼的表情。
闻溯哼笑出声:“本来已经出门了,但总觉得我养的松鼠有要出逃的想法,所以又回来了。”
一语道破江逾白的心思。但江逾白面上完全不显,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谁是你养的。”
闻溯没有反驳或纠正,向他招手:“过来吃早饭。”
“你还没吃?”江逾白惊讶,又扫了餐桌一眼,下意识就将原本朝着玄关的步子转向他。
“等你一起。”闻溯回答。
早餐种类丰富,有生煎包、吐司、酒酿圆子、油茶和小春卷。
江逾白更偏爱咸口的食物当早餐,先吃了一个春卷,然后把油茶拿到面前。
所谓油茶,其实是一种加了辣椒花椒等佐料、撒上花生碎榨菜和馓子的米糊。江逾白拿起勺,把馓子一根一根拌进米糊里,发现闻溯在看他。
江逾白佯装不知,继续搅拌。
闻溯也继续看他。
油茶搅拌均匀,江逾白一勺一勺吃起来。
闻溯还在看他。
……看什么看,以前没看过吗。
再看我要收费了。
江逾白不太自在,眼皮掀起又垂,垂下又掀,终于忍不住,摆出一张面瘫脸转向闻溯,用勺子一指油茶碗:“你要吃这个?”
“这是给你买的。”闻溯笑出声。
江逾白面无表情加快进食速度。
闻溯今天不对劲,所以当最后一口油茶吃完,他抽了张纸巾一抹嘴,箭步冲向玄关:“吃好了我走了今天轮到你洗碗再见!”
“去哪?”闻溯懒洋洋地问。
江逾白丢出三个字:“去偷情!”
闻溯又笑了,将筷子往桌上一放,也往门口走去。
江逾白没有收拾的习惯,无论回家还是出门,都是鞋一换直接走,从来不会把换下的鞋放进鞋柜。
用他的话说,反正都是经常穿的,摆在门口更方便。
闻溯没太管他,也就家政阿姨来打扫的时候会顺手收拾。昨晚阿姨没有来,但现在,他的鞋全进了柜子里,外面一双没留。
罪魁祸首是谁可想而知。江逾白开柜门加紧速度寻找要穿的鞋,但就是这几秒钟的功夫,闻溯走到他身旁。
“松鼠。”闻溯往玄关柜上一靠,将江逾白通向大门的最后十几厘米严严实实挡住,不紧不慢地开口,“你觉不觉得,我们的关系该更新一下?”
“不觉得!”江逾白在闻溯面前遮掩心思成了习惯,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说完愣了一下,扶着柜门皱起眉毛懊恼。
该问他更新成什么的。
算了,等他说了下一句,再好好回答就是了。
闻溯却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淡淡地应了句“是这样吗”,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说,“去把身份证拿上,今天带你去个地方。”
江逾白又是一愣。
闻溯话里的某三个字不可谓不敏感。江逾白大退一步,眼神警惕:“你想干嘛?要带我去哪?今天是运动会团体赛,你要跑接力的!”
“请过假了。”闻溯说,“如果你懒得上楼的话,那我上去帮你拿?”
说着他就往楼上卧室走。
霎那间江逾白心里涌出难以计数的念头和情绪,又在下一霎那捏紧拳头作出决定,噌噌噌上楼:“我自己去拿!”
半个小时后,闻溯拖着一早收拾好的行李箱,拎着大提琴琴盒,带着做出了艰难勇敢决定的江逾白,出现在高铁站。
江逾白神情复杂欲言又止,掏出身份证,往检票机上一刷,通过验证进站。
闻溯买了去成都的票,从临江市过去一个小时就能到。但成都并不是他们这一趟的终点,他们要去的是甘孜。
他们都还没拿驾照,无法租车自驾,到了成都继续坐高铁,先去雅安,再转大巴。
抵达的时候在下午。甘孜海拔高,温度比成都和临江市低,拂过脸颊的风冰冷凛冽,江逾白不得不换上闻溯行李箱里的长风衣。
这里是藏区,视线所及处,白塔碉楼,经幡招展,山外叠着另一座山。
“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江逾白感慨道。
天空很蓝,阳光炙盛绚烂,仿佛世界尽头升起火焰。他从屋檐下跳进光芒里,被勾勒成一道朦胧虚幻的剪影,远处的雪被照成金山。
“四川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上午我们还在盆地里呢。”江逾白在周围转了一圈回到闻溯身旁,背后背着自己的琴,头顶一撮毛倔强地翘起,在风里摇摇摆摆,“接下来怎么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