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菜汤拌米饭,沈识律认为最不优雅的吃法之最。
然而,眼前的男孩一脸认真地舀起一勺汤汁,浇在米饭上,接着握着勺子搅拌均匀,将白玉白晶莹的米粒染成漂亮的琥珀色,一口下去,餍足和幸福感快从眼里溢出来了……
一切一切,让沈识律改变了长久以来的刻板观念。
与享受美食的快乐相比,繁冗无趣的礼仪又算得了什么?
美味,才是最大的优雅。
第22章 水晶吊灯
周末,余想到医院看望父亲。
自从知道儿子还清了欠款,老爷子状态好了许多,胃口也大了不少,很少像之前那样萎靡不振了。
余想今天特地煲了鸡汤,打开食盒,整个病房弥漫起诱人的鲜香,闭上眼睛,仿佛置身顶级的食肆酒家,令人胃口大开。
余克寒躺在病床上,深深吸了口气:“好香啊,爸爸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余想笑眯眯的,盛出一小碗鸡汤,动作细致轻柔:“那当然啦,我用鸡胸肉和火腿炖了三小时呢!”
一大早起来,余想就开始炖汤,弄得整个屋里都是香味。为了防止被沈识律察觉到、惹他不高兴,余想特意给他留了半锅呢。
“来,爸,我喂您喝。”舀一勺,吹温,送到父亲嘴边。
余克寒吸溜一口,接着闭起双眼,一脸满足:“嗯!香!鲜得我舌头都要掉咯!”
余想眼里的笑意更浓了:“再来一口!”
小时候,父母就是这样一勺一筷地将小孩喂大。而现在,终于到了反哺的时候。
路过的护士看到这幅画面,都忍不住叹道:“这孩子可真孝顺,老爷子也算安度晚年了!”
吃饱喝足,余克寒腹中熨帖,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我们想想可真能干!”
“那当然啦!”余想自豪地一抬下巴,“那得看我是谁教出来的嘛!”
“想想,爸爸妈妈的宝贝。”余克寒微笑着,“知道你有能力好好生活下去,我和妈妈,也就没有遗憾了……”
余想的笑容有一瞬的不自然:“爸,您说什么呢……”
余克寒有些欣慰、又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微哑的嗓音从容而平和:“爸爸就可以安心地去找你妈妈了……”
好不容易轻松下来的心情复又沉重起来,余想鼻子发酸:“爸!现在说这些还早呢……”
“想想啊,你就别哄我了。自己的身体,爸爸心里有数。”为了表示安慰,余克寒轻轻拍拍余想的手背,却已耗费了他全部力气。
“爸……”余想再也撑不住了,眼里泪光闪烁,接着涌出一颗颗小珍珠,“我舍不得您走……”
余克寒叹了一声:“想想,还记得妈妈走的时候,我对你说的话吗?”
余想抽噎着道:“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要、要平静面对……呜……”
“是啊,想想。”余克寒缓缓道,“当你能平静地接受爸爸妈妈的离开,才是真正长大了啊。”
“呜……我知道了,爸爸……”
明明是来陪伴父亲的,余想却放纵自己大哭一场。父亲就在身边默默陪伴着他,如同儿时每一次伤心难过的时刻。
余想这时候才明白,没有谁能永远陪在自己身边,而那种陪伴却是永恒的。哪怕时间推移、独自面对人世间的一切,那种陪伴,依然可以源源不断地为自己带来力量。
“爸爸,我明白了……”余想哭得小脸通红,用力擦泪,“我会平静地接受……请您放心……”
“好孩子……其实,爸爸还有件事要拜托你。”
“爸爸您说。”余想止住抽泣。
余克寒握住儿子的手,神情恍惚,思绪仿佛飘到了久远的过去:“二十多年前,你妈妈送给我一枚祖母绿的钻石戒指,那是我们的定情信物。我一直珍藏着,把它藏在卧室的水晶吊灯的灯球里面,你应该从来没见过。现在,我的时间不多了,最后这段路,我想戴着它一起走。这样,到了那边,哪怕你妈妈忘记了我,看到这枚戒指,也抵赖不得啦……”
“我知道了!”余想郑重其事说道,“是在吊灯的灯球里吗?我明天就拿给您!”
“好孩子……”回想起故去的爱人,余克寒的眼睛又湿润了。
€€
吊灯的灯球,祖母绿戒指。
吊灯的灯球,祖母绿戒指……
回家路上,余想满脑子都是这件事。
这是爸爸最后的愿望了,必须要办到!
回到家,偌大的屋子静悄悄的,好似空无一人。但是余想知道,沈识律就在三楼的房间里办公,或者在看书。
不好意思,要打扰您一下了。
余想刚想按下电梯,手却顿在半空:现在这间房子,是沈教授的家。我这样贸然前去,会不会不太礼貌?
但是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啊……
余想纠结住了,原地转了几圈,忽然灵光一现,转身奔去厨房:去还是要去的,但是不可以空着手去。
来到厨房,余想找出一套父亲珍藏的茶具,泡了一壶红茶,放在托盘里,给沈识律送上去。
卧室的门紧闭着。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眼下余想却紧张得不行,握着托盘的手一直冒汗,活像个考试考砸了被老师请去办公室喝茶的小学生。
茶还是我自己泡的。
怎么办,还是觉得好唐突……代入一下沈识律,真的会觉得不高兴。
明明是沈识律花钱买下了这栋房子,余想却死皮赖脸赖着不走。虽然除了吃饭的时候会碰面,其他时间余想都会努力降低存在感、从不搅扰甲方爸爸清净。可是现在,竟然要去卧室打扰他休息……
余想真的不愿这么做。
可是父亲生前最后的愿望,作为儿子,他无论如何都要满足的!
想到父亲,余想心中多了些勇气,腾出手敲响房门……
却又顿在半空。
父亲最大的心愿,是看到我有能力好好生活下去。
可是这个心愿实现了吗?似乎并没有。
我骗了父亲,卖了房子。
若非如此,我根本还不上欠款。若不是沈教授慷慨解囊,我现在只能露宿街头。若不是他一次次出手相助,我……我的命运根本不敢预料。
我并不是靠自己的能力活下去的啊。
命运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将余想搓圆捏扁、任意把玩。末了将捆住他的绳索交到沈识律手中,以免他彻底掉下深渊、粉身碎骨。
我果然还是……没有长大吗?
站在沈识律的卧室门前,余想就这样突如其来地emo住了,眼里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停在半空的那只手,也缓缓落了下去。
或许眼下并不是一个好时机。等吃饭的时候再提,应该也不晚。
余想叹了口气,正欲转身,只听“咔哒”一声,眼前的门忽然自动打开了?
这下出乎余想预料,他吓了一跳,手里的托盘也跟着猛烈一个颤抖!
接着被一只手稳稳托住。
惊魂未定地抬眸,入眼是一张平静无波的面容。
沈识律今天穿了套纯色的家居服,看上去舒适合体,身上海洋调的香水味也更加清爽。
“小心。”男人嗓音沉沉,对上余想杏核般战栗不止的瞳仁,深邃的眼神柔和了些许,“小鱼,找我有什么事吗?”
“沈、沈教授……”心脏跳得飞快,一下一下顶着嗓子眼,余想都不太会说话了,怕它就这样从喉咙里蹦出去,“我给您泡泡茶壶……啊呸,我给您泡了壶茶……”
男人胸腔里发出一声闷笑,于是余想又肉眼可见地脸红了。
“谢谢你。”沈识律微笑着说,“难为你亲自送上来,下次可以直接叫我。”
沈教授真好啊,余想握紧了拳头。
可越是如此,请求的话就越难说出口……
“小鱼?”见他没有反应,沈识律轻轻叫了声。
“啊,沈教授!”余想回过神来,咬咬牙,开口声音颤抖,“沈教授,其实我有件事想麻烦您,我父亲……”
“进来说吧。”沈识律侧了侧身,让出一段空间。
“……”余想愣了愣,下意识抬起头,“真的可以吗?”
“当然。”沈识律微微而笑,“你还特地泡了茶不是吗?一起喝一杯吧。”
“……”被善待后的委屈劲又泛了上来,余想连忙低头抹了把眼泪,“谢谢沈教授!”
随他进入房间。
素色装潢,陈设简约,透着股禁欲气息。窗户半开着,干净的风吹进来,带着些许凉意,吹动桌上摊开的书页。
余想下意识抬头望,就连穹顶中央的吊灯,也采用了磨砂的白水晶,散发着柔和的光线。
是偏爱的性冷淡风。
“坐吧。”沈识律先给余想倒了杯茶,动作熟稔。
“谢谢沈教授。”余想先鞠了一躬,然后落座,告诉对方关于父亲的愿望。
“沈教授,我发誓我从来不知道这回事!您搬来之前,对于这盏吊灯,我觉得它挺好看的,和屋子的整体风格也很搭,就没有动它,只是清洁了一番,也没发现里面的秘密。”
“还好你把它留下了。”沈识律抿一口茶,语气平缓,“既然如此,就快把戒指取出来吧。需要帮忙吗?”
“嗯……”余想抬头看了看,“好像有点高。沈教授不介意的话,我搬梯子进来?”
“请便。”
余想从小养尊处优、文弱娇贵,但并非羸弱不堪,迅速利落地把梯子搬来,架在灯下。
“沈教授,我上去了?”行动之前,不忘招呼一声。
“嗯。”沈识律笑着点点头,不动声色扶稳梯子。
之前收拾房子,余想上过很多回梯子,所以动作轻车熟路,像只灵巧的猫。
站到最高点,终于能够到灯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