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浔扭过头躲了过去,“很重要,我今天必须要说。”
孟远岑身形顿住,他犹疑几秒,终究缓慢地直起身,眯起眼睛看向沈浔€€€€他倒是要听听看,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必须现在说。
对面的沈浔咬了咬牙,纠结几天的腹稿终于转变成一气呵成的声音,“孟远岑,对不起,在元旦节这三天里,我参加了一场相亲。”
孟远岑闻言的刹那挑了下眉,无声地凝视着沈浔的眼睛。
沈浔一鼓作气,继续说道:“我妈,她骗我说我爸的朋友来我家吃饭,实际上我爸朋友的女儿也来了,我们被迫聊了一会儿天。”
语罢,他抬头偷偷打量孟远岑的神情,却发现对方面无表情,沈浔的心一下就吊起来了,“但是其实和我相亲的女生她已经有对象了,她是因为瞒着家里人,所以家里人不知道才给她安排了相亲,我和她连微信都没有加,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看我的微信列表……”
孟远岑沉默须臾,“这就是你这几天一直在讨好我的原因?”
沈浔愣了愣,“很……很明显吗?”
孟远岑嗤了一声,“你说呢?”
“如果我妈一开始就和我说这是相亲局,我一定会找借口推掉,但是她刻意隐瞒了这个事实,所以我……对不起,我想了很久很久,还是决定和你坦白,因为……我无法保证这件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真的对不起。”
孟远岑静默半晌,而后一针见血,“只要阿姨以为你还是单身,这件事情就很有可能还会发生第二次。”
沈浔闻言身影一颤,用双手环住对方的腰,将头埋在对方的胸膛,“对不起……”
平常情况下,孟远岑应该会回抱住他,但是现在没有,孟远岑任由他搂着,却没有回应,沈浔莫名有些心慌,他哑然许久,低声道:“我会公开的,我向你保证,你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可能是自己的话没有信服力,孟远岑也没有任何反应,沈浔咬了一下唇瓣,像是终于作出决定,他承诺道:“……一个月以内我会公开。”
孟远岑忽然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沈浔的发顶,“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你慢慢来不着急。”
他想了想又说:“你也让我缓一下,因为我不可能做到,你一告诉我你几天前还去过一场相亲,我立即坦然接受。”
沈浔嗯了一声,头埋得更低了,“你生气了吗?”
孟远岑答非所问,“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我背着你去相亲,哪怕是父母逼迫的,你会是什么感受?”
沈浔的眼睫颤了颤,他能感觉到,孟远岑还是一动不动的,于是他也跟着四肢僵硬。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倏地双手捧住孟远岑的脸颊,仰着头亲吻,以对方最喜欢的力度和频率,但是无论他怎么亲,孟远岑也不给出回应,他干脆跨坐到对方的大腿上,“……如果我说,今晚你做什么都可以,会让你好受一些吗?”
孟远岑静默几秒,第一次伸手推开了沈浔,“抱歉,我现在有点累,我想先睡了。”
沈浔怔了一瞬,随即低下头,神情无端有些落寞,“……晚安。”
然后他听到孟远岑一如既往的、平淡的语调,“晚安。”
第六十四章 “拒绝。”
窗外夜风拂过,细碎的、沙沙的声响,两片布料缝隙中的月光时隐时灭。
但是总好过他住在翡翠花园,遮不住光的、比纸还薄的窗帘。
瞳孔逐渐适应黑暗的环境,沈浔睁眼看向天花板,又翻了一个身,背对着孟远岑。
他睡不着。
回想起来,孟远岑刚刚其实没有对他使用任何一个带有责怪意味的字眼,关于这场相亲的前因后果,所有他想解释清楚的,他也都毫无保留地说孟远岑给听,他也能理解孟远岑会觉得累€€€€
诚然,他给予孟远岑的安全感太少了,他吝啬又敏感地,活生生把能够见光的恋爱玩成了地下偷情,事后再给自己找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并且期望孟远岑能够无条件地相信他。
可是他值得被信任吗,他值得吗?
其实那天,他明明可以和沈母说一句他有对象了,从此一劳永逸,为什么不说呢?
沈浔知道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开始抑制不住地、习惯性地审判自己,开始后悔之前做出的一切决定,开始反思他为什么永远是懦弱的,永远在逃避,继续逃避,安于现状,不知悔改,和他谈恋爱应该会很累吧€€€€
忽然背后伸出一只臂膀圈住他的腰,他听到孟远岑的声音,“还没睡吗,现在已经很晚了。”
沈浔陡然浑身僵住。
孟远岑的嗓音沙哑,咬字模糊,像是被人打搅了美梦之后,意识游走在清醒的边缘,他朝沈浔的方向挪了挪身体,低声呢喃道:“你又失眠了吗?”
沈浔心头一窒,他将嗓音压得很低、很轻,轻到声线听起来似乎颤了几下,“……你被吵醒了吗?”
孟远岑搂紧了一点,用下巴蹭了蹭沈浔的发端,“我只是感觉到你一直在翻身,我没有被吵醒啊,我现在在梦游,不早了,快点睡吧。”
沈浔心尖一颤,梦游不过是一种委婉的说辞,此刻却变成了他心底愧疚的养分,“抱歉……”
“抱什么歉,我明天又不用早起,”他听到耳边传来很轻的一声哼笑,头发被温热的手掌摸了几下,他被人当成小孩一样地哄,“再不睡,我保证你明早又要赖床,好了,从现在开始,谁也不准说话了。”
沈浔蓦然鼻尖一酸,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他一次又一次地被谅解、被包容,就好像他什么也没做错。
于是沈浔不再翻身,四肢僵硬地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假装自己已经沉入梦乡。
一个多小时后,好不容易浅眠,竟然梦到少年往事。
那些曾经真真切切发生在老房子里的故事,又一次,被搬到梦境中的大荧幕上,轰轰烈烈地上演,他是影片唯一的观众,被迫与荧幕上的主人公共情,因为他有与主人公完全相同的经历€€€€
阴晴不定的暴力父亲和唯唯诺诺的内向少年,画面是淤青的、紫黑的、血红的。
他原以为,他只是曾经有过一段肉体被困在老房子里的经历,如今他早已长大成人,早已逃出老房子,逃离吊灯照向缺失的木板门时留下的阴影。
但他现在忽然发现,他的灵魂似乎也被锋利的刀片剜去了一块,于是成年之后,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成功地修补,于是他学不会勇敢,学不会依赖,学不会不逃避,痛恨过往又无力改变,厌弃现状却无动于衷。
荧幕上沈母抱住少年躲在卧室,门被反锁,刀片砸在门板上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门被砸破的那一瞬间,客厅惨白的光从缝隙里漏进来,霎时刺向少年的眼睛€€€€
沈浔猛然惊醒,止不住地喘息,却是努力压抑着频率,免得又一次将孟远岑吵醒,潮湿的冷汗包裹住他,他在心有余悸之中逼迫自己昏昏沉沉再睡过去。
却又一次坠入同样的场景,被暂停的梦此时又继续,但是幸运的是,这次沈泰安不在。
屋内晦暗不明,浓重的阴影化作成黑色的浓烟,呛得少年快要窒息,梦境开始扭曲变形,他看到少年忽然发了疯似的朝门外跑,奇怪的是,明明客厅和大门只相隔四五米的距离,不知为何,却怎么跑也跑不完,于是少年看着门口捉不到的光,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像在奢望。
翌日早,虽然是周日,又轮到沈浔值班。
午休的时候,和孟远岑用手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对面消息发的勤,和往常相似的话题和频率、用词和语气,就好像昨晚什么也没发生过,孟远岑对他相亲的事提也不提。
对方越是表现得不介意,沈浔越是心里愧疚,他之前许下一个月之内会公开的承诺,并不是缓兵之计,而是真心实意,只不过说,他想找一个合适的时间,面对面地和沈母说€€€€至于沈泰安,无所谓沈泰安的任何意见。
从决定在一个月之内坦白的那刻起,沈浔反复地给自己做心理准备,他将不会得到父母的支持,他的公开也不是在征求意见。
这只是一次通知。
他希望他能做到,毕竟他已经被孟远岑坚定地选择过太多次,他也应该付诸行动,坚定地选择孟远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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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时间到了一月中旬,孟远岑开始放寒假。
沈浔还在上班,人民警察得等到大年三十才能休息,甚至部分人民警察过年也无法休息,每次早晨被闹钟吵醒,沈浔都会向孟远岑投去羡艳的目光,尤其当他看到孟远岑也跟着起来的时候,简直痛心疾首,痛斥对方不懂得珍惜早晨美好的睡眠时光。
但是谁让孟老师不赖床,闲了下来,每天清晨早早起了床给沈浔做早餐,剩下的时间就在梦泽兰苑和孟父孟母家两头跑,跑的次数多了,有的时候真想叫上沈浔一起去孟家做客,见见父母,赶快把这个流程走完。
顾及到沈浔平时又忙又累,也不是每晚都回家,偶尔下班回家一次,只想在家瘫着不动,孟远岑只能暂且搁置这个念头,想着年后再做打算。
这晚是沈浔回家的晚上,孟老师正搂着沈浔调情,突然接到孟母的电话,还以为是什么买年货的琐事,结果和孟远柠有关,“孟远柠的电话怎么没人接?”
孟母抱怨,“和她说了多少次,开完会就把手机静音给关了,我每次找她都找不到。”
孟远岑笑了笑,“我等会儿也打几个电话联系联系看。”
孟母叹了一声,“我记得她之前说她今晚开始放假,想问问她什么时候回家,你那边联系上了的话,让她给我回个电话。”
“好。”
孟远岑答应了下来,和孟母说了几句别的,挂断电话,去拨孟远柠的号码,能拨通但是无人接听,又试了试微信电话,也是如此。
把事情往简单了想,可能孟远柠在睡觉,可能在忙自己的事,所以没注意到手机,但是往复杂了想,就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孟远岑向来小心谨慎,不敢就这么马虎过去,他问沈浔,“你能让梁砚去联系一下孟远柠吗?”
他想梁砚好歹是孟远柠喜欢的人,她应该会多关注一些吧。
沈浔拿起手机就给梁砚打电话,他开门见山地说:“梁砚,你能联系上孟远柠吗?我和孟远岑都联系不上。”
“她人不见了吗……”
梁砚闻言先是怔了怔,而后喃喃道:“其实,我几个小时前还和她联系过……”
沈浔:“她有说她晚上要干什么吗?”
梁砚沉默几秒,“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透露吗?也没有说她要去哪里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说。”
沈浔却坚持道:“你去看一看你们的聊天记录,说不定会有你遗漏的线索,因为现在联系不上,孟远岑也很着急。”
对面却无端的沉默。
沈浔只好叫对方的名字,“梁砚?”
“看不了了,因为,”梁砚顿了顿,“我们已经互删了好友。”
沈浔骤然一怔,他像是预感到什么,疾声追问:“为什么互删好友?”
“她下午和我告白了,然后……我拒绝了她。”
通话结束,沈浔将梁砚最后那句话转述给孟远岑听。
孟远岑闻言不由得双眉紧锁,他抿了抿唇,灵光乍现一般,打开了微信。
他属于长年不看朋友圈人士,现在更没心思看,他直接找到孟远柠的账号,点进去,他发现一个小时前,孟远柠更新了最新一条朋友圈€€€€
And in case I don't see you,good afternoon,good evening,and good night.
(如果再也不能见到你,祝你早安,午安和晚安。)
定位没关,在桦沣市岷江东路繁荣江城,配图是模糊的路灯行人、湖面倒影,似乎是随手一拍。
孟远岑将配图放到最大看,片刻后他终于看到一处标志性建筑,这好像是€€€€岷江东路尽头的渊€€湖。
孟远岑拿起车钥匙,转身走向玄关处,“我要出去一趟。”
沈浔急忙表示,“我和你一起去。”
路上,沈浔坐在副驾驶座,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屡次欲言又止。
孟远岑对此毫无察觉,他始终目视前方,紧锁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
把车停在停车位,和沈浔一起,顺着图片找到过去,渊€€湖的岸边竟然围了很多人,警车和救护车的灯光交相辉映。
孟远岑一时间挤不进去,只好拉住一旁的大妈询问情况。
大妈叹了一口气,“我听人说是因为失恋,轻生了,哎,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想不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