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铭明:“!!!”
他看见到同龄的男生,瞬间兴奋起来, 在座位上扭来扭去,时不时站上又跳下, 他母亲嫌他太烦,就让他出去玩, 但嘱咐一句别跑太远。
于是玩闹心渐起的杨铭明便蹬蹬蹬跑了出去, 没多久就找到那个披红布的同龄男孩, 对方正在站在西侧第三个等候室的门口,安静地探头往里看。
杨铭明学着对方的样子,站在旁边也往里面看。
有嚎啕大哭的,也有扯着嗓子大声聊天的,还有互相指着对骂的,以及冷着脸像谁欠了他一样,总之什么样的都有。
还有些房间是空的,他们也去看了几眼,仿佛有数不尽的好奇心一样。
没多久,杨铭明便感到无聊,他不理解为什么这个男孩要在每一个等候室外边停留一段时间,忍不住问出了声。
“本来是迷路了,但后来就想看看你什么时候会问我这个问题。”
男孩回头看了眼路程,他们已经跨越大半个殡仪馆,再往前走点就能直接前往前门走廊。
“你的耐心真好。”
他用没什么起伏的语气夸道,莫名有种敷衍的意味。
杨铭明:“???”
他瘪起嘴,感觉自己被耍了。
男孩迅速转移话题,“对面有小卖部,应该有棒冰,你吃吗?我请你。”
杨铭明的委屈顿时消失,眼睛亮了起来。
“我吃!”
结果是爬墙。
杨铭明看到那个男孩熟练地拎着长长的红布爬上,轻轻松松地坐在墙上,神态平静,就好似会翻墙再不正常不过了。
杨铭明感觉这真的超酷。
“拉我一把,拉我一把!”
杨铭明欢快地挥动手臂。
正要跳到另一边的男孩闻言,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就是透露出一股“你好废”的模样,然后居高临下地开始指挥杨铭明踩在石头上再爬,这个距离刚好他能把他拉上来。
“你力气好大。”
第一次成功翻墙的杨铭明仿佛做出一件大事,兴奋又激动,叭叭叭地开始在男孩旁边叽里咕噜,男孩默默翻了个白眼。
杨铭明已经说到自己上学时和同桌关于玻璃上的是苍蝇还是蜜蜂而吵架的时候,男孩突然插嘴。
“上学很有趣吗?”
“不好玩!要写很多很多的作业,同桌很烦,但是下午会发小零食。”
“......”
杨铭明说着说着,突然吓了一跳,连忙把往前准备过马路的男孩扯了回来,“过马路要走斑马线,还要看红绿灯,你不知道吗?”
男孩没有去看杨铭明,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前方宽阔的道路,与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来回看了几眼后,拉着杨铭明往那边走去,“现在我知道了。”
杨铭明满脸惊呆。
夏天的棒冰很甜,一口下去滋遛滋遛得爽。
杨铭明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很适合写到作文里,但那份好心情却很快被打碎。
男孩的母亲跑了出来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画着精致浓妆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嗓音尖锐,“我不是告诉过你别乱跑吗?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听话!”
男孩安静地咬着棒冰,面上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就仿佛看不到在他身前状似疯狂般怒吼的女子。
杨铭明也被找来的家人抱住,他看着好似疯魔的女人有点吓坏了。
在那之后,杨铭明回忆这天的印象里,只有男孩脸上那道红得仿佛染血的巴掌印,以及突然冻得浑身发冷的棒冰。
杨铭明甚至不知道这个男孩的名字。
直到两年后的夏天,住在他们家旁边的老酒鬼娶了妻,大办宴席,杨铭明才再一次见到那对母子。
也终于知道对方的名字。
牧白黎。
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似乎过去的家境很优越,没怎么上过学,请的都是家教,也基本不怎么出门,对外界环境很陌生。
杨铭明被母亲要求要和邻居家小孩好好相处。
似乎大人们都忘记了两年前殡仪馆两个小孩见过面。
很快,杨铭明带着隔了两年再次认识的男孩去上学,慢慢的,两人相处开始熟稔起来。
他发现阿黎似乎真的与外界格格不入,比两年前看到的更加冷漠,更加像一个冷冰冰的人偶,像是缺少很大部分的情感一样。
阿黎喜欢待在人群之外的地方,安安静静地注视人们,无论是课上交流还是小组作业,都冷淡得好似与他无关一样。
这种性格让他无法适应班级环境,除了杨铭明基本没人和他说话。
班主任曾多次找他谈话,杨铭明趴在窗台小心翼翼往里看。已经步入中年的班主任捧着保温杯在那忧虑地絮絮叨叨,男孩站得笔挺,面无表情发着呆。
半小时的交流好似班主任的单人脱口秀,无论他说什么问什么,男孩始终一声不吭。
班主任放弃了,“我会和你家长聊聊的。你先回去吧。”
这天回家的路上,杨铭明也有些忧愁,“阿黎你知道吗?在其他人口中你已经变成了自闭的怪人了。再这样下去阿姨又要打你了。”
阿黎满脸不在意:“她最近在养胎,不会管我。”
杨铭明也不知道说什么,他挠了挠头,“好吧,好吧……晚上来我家吃饭?”
“嗯。”
“对了,你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什么是愿望?”
杨铭明绞尽脑汁想让好友开心起来,虽然他看不出好友有没有在难受……
总之,他还是开了口。
“就比如……我想参加下个月的篮球赛,然后期末考考到班级前十,这样我爸爸就能给我买新球鞋,对了,初中毕业后想让我爸妈带我出去旅游!想去看大海沙滩.....这样子的,你有没有那种想做什么的感觉?”
“没有。”
阿黎果断道。
杨铭明:“……”
杨铭明:“好吧,那我的愿望分你一半。虽然我也不知道你想不想要,但老师说要分享,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以后我们可以一起踢篮球,一起考前十,我的新球鞋也可以分你穿,周一三五我穿,周二四六你穿,周日让它休息.....”
阿黎突然笑了一声。
“喂,我在很认真地和你商量哎!”
但是,杨铭明的愿望永远停在了初中毕业旅游前。
急性白血病。
起初还只是发热、头痛、四肢关节酸痛的感冒症状,但当呕吐也出现的时候,杨铭明被班主任急匆匆带去医院检查,诊断出急性白血病,需要立刻住院化疗。被通知赶来的家属全都做了骨髓配型分析,但全都不是合适的,骨髓库里也暂时没有相配。急性白血病发病很快,如果没有合适的骨髓移植,估计是见不到每年的夏天了。
这条消息下来,杨铭明他爸妈瞬间疯了,到处托人请求做骨髓配型分析,也求到了邻居家。
牧白黎是看着杨铭明在课堂上呕吐的,当天下午被带到医院后,乘着大人们在说话,牧白黎来到杨铭明病房,盯着对方光秃秃的脑袋,诧异道:“医院还给人剃度吗?”
杨铭明:“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开玩笑。”
他叹了口气,“我好像快死了,请对我好一点。”
牧白黎想了想,“我会帮你实现你的愿望的。”
“……谢谢。”
杨铭明被叫去骨髓配型分析,检测结果出来了,非血缘全相合,配型成功。
还没等众人欢喜,就听到那个已经初具惊人容貌的少年愣了愣,轻声而又不容置疑地开口,“抱歉,但我不能捐献骨髓。”
说完,周围猛地爆发刺耳的怒吼与尖叫。
他避开从四面八方伸来的手,径直快步离开,来到杨铭明病房门口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门。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看我了。”
外面的声音很大,杨铭明已经猜到一二。
“......抱歉。”
杨铭明说不难过是假的,这么多年的陪伴与情谊得不到回报,让他感到失落与生气,但一想到这个人是牧白黎,莫名就有种无论什么放在阿黎身上就很正常的感觉。
“好吧,好吧。”他像是放弃了什么,面上又重新挂上笑,只是怎么看怎么勉强,“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拒绝的原因是担心会对身体受到影响吗?”
牧白黎沉默片刻,“我的骨髓有问题,它不会救你,只会害了你。”
杨铭明诡异沉默:“……原来你有中二病啊。”
牧白黎愣住,“什么是中二病?”
“那不重要,所以你的设定是什么?骨髓里有特殊的力量,病毒?细菌战争?”杨铭明开始脑洞大开。
牧白黎沉默片刻,转移话题:“在我的记忆里,你不会死于白血病。”
杨铭明:“……说实话吧,你是不是明面上是普普通通少年学生,暗地里是重生回来拯救世界的英雄?”
牧白黎又是满脸茫然。
那一瞬间,杨铭明看到少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转身离开,将跟来的那些人的谩骂与怒火扔在身后。
杨铭明一直在思考牧白黎说的那些话,他的观察与直觉都不认为那只是胡口说的用来欺骗人的谎话。
这才第一天,他还没来得及感受死亡降临的无措恐慌,就迎来童年好友的谜言谜语,更可怕的是,他看不出任何的伪装与欺骗。
他还是下意识选择了相信,即便那是再荒谬不过的言论。
“不不不,明明从字面来看就很假啊,明显就是骗你的,你得支撑住啊杨铭明!!”
病床上的少年捂住脑袋疯狂自言自语。
当太阳落山,余晖照入屋内,一道熟悉的身影翻过窗户跳了进来,浑身沾上灰尘和杂草,看起来很狼狈。
“杨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