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如果他没记忆错乱而说错或者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当时是在晚上分的手,所以,黑夜也成为了他恐惧的东西。”
乔安看着对面的人,眼里已经发了红,但没有湿,只是紧绷的下颚而和咬紧的牙关都说明他现在已经是极度自我控制的状态了。
乔安给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作为缓冲,在咖啡馆播放的舒缓音乐里静静地观察着纪言郗。这是一个很会隐忍和宠腻的人,乔安在心里判断。
第155章 取不出来章节名
大约过了五分钟,乔安的咖啡见了底,他抿了抿有些粘腻的唇,突然出声:“纪先生。”
但他接连喊到了第三次,纪言郗才回过神,抬起头看他,眼里盛满了想掩饰但却完全无法掩饰的愧疚。
“肖的基本情况就是我所说的这些,另外,纪先生,不要感到内疚。”
纪言郗闻言,眼神微微滞了一下,片刻后说了一句“谢谢。”谢谢的告知,以及这么长时间对贺肖的照顾。
纪言郗叫来服务员续了两杯咖啡。乔安耸了耸肩,恢复了龇着大牙的嬉皮笑脸模样。但在纪言郗准备离开时,他又把纪言郗叫住,“哎哎哎€€€€不要着急,还没说完呢。”
“?”纪言郗只好又坐回原位。
“那只是他的基本情况,还有治疗呢。”乔安边说边把那杯咖啡推远,“肖不适合在疗养院里呆着,疗养院也治不好他。”乔安说完,目光直勾勾盯着纪言郗。
纪言郗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可以带他去国外治疗。”
“不,他不需要去国外治疗。”乔安笑着摇了摇头,“我前面说应该以你的名字来命名他的病其实不是开玩笑的,这两年来,我和我的老师以及他的顶尖团队都没有任何办法,我们能提供给他的只有一些缓解情绪的药物以及在他失控时对他进行疏导,或者催眠,用你们的话说叫治标不治本。”
催眠二字让纪言郗明显可见地皱了眉。
乔安见状解释:“也不是催眠,只是一种让他趋向于冷静的方式,很简单,就是在他失控的时候向他传达一些‘你爱他’之类的话。”
乔安面带微笑像是很不经意地说着,然后眯着眼分不清是在笑还是在打量地把纪言郗脸上的狂风暴雨和略微的、不易察觉的羞涩尽数收进眼里,“……世界上除了你没人能治得好他,你才是他的‘药’。”
乔安说完目光依旧落在纪言郗脸上,然后在纪言郗静默的时间里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但……”乔安欲言又止,“……药,在成为药之前,药材都需要经过加工处理。”
纪言郗心里其实急着离开了,他感觉自己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但乔安说话却开始吞吞吐吐了起来,这让他感到了些许的烦躁,同时也不是很能理解乔安话里是什么意思。
乔安感受到纪言郗眼神里逐渐烦躁的意味,也不绕弯弯了,“好吧,那我直说了,希望纪先生不要介意。那么首先,可以肯定你是爱着贺肖的对吧?”
纪言郗皱着眉,盯着乔安,没点头也没摇头,问:“然后?”
乔安没急着说然后怎么了,而是把龇着的牙收了回去,嬉皮笑脸也随了淡去。
“然后,他无法确定你的爱,也就是他无法相信你爱他。 当然,我不是在否认你对他的爱,相反的,我很肯定以及确定你对他的爱。”
“然后呢?”纪言郗把心里的那股急躁和烦乱收拾收拾压了下去,看着乔安挺严肃的脸,挤出了些耐心。
乔安瞥了眼纪言郗轻点在桌沿的手指,“他会把你的爱认成除爱情之外的任意一种感情,就像在你们确定关系前,你也把你们之间的情感定义成亲情那般。”
轻点的之间停下,甚至用了些里,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甲泛起了些白,预示着手指主人的不悦。
“他自己和你说的?”手指的主人问。
乔安眸光闪了闪,“那倒不全是,我看了最近的一些新闻以及……两年前的一些新闻,结合Xiao自己说的一部分话半猜的。”
“他对你一直都感到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这点你能感受到对吧?”乔安顿了顿,又继续说:“这其实也是贺肖后来发生一系列事情的加速器,或者说是最早埋下的诱因。”
贺肖没有安全感,这是纪言郗感受很深刻的事情。确定关系后,贺肖曾问过很多遍他喜不喜欢他,他当时被追问着给了肯定的答案。
研一开学报道的那个晚上,贺肖站在阳台的背影还很清晰地印在纪言郗的脑海里。
纪言郗当时想,安全感这玩意需要用行动才能够给予,于是他没有就安全感这件事和贺肖认真的谈过。如果当时能和他好好地谈一次,会不会现在就不至于如此了?
对面的乔安转动着那杯冷掉的咖啡,碧色的眼睛很惬意地半眯着,视线落在纪言郗身上,收集着纪言郗所有的微动作和微表情。
纪言郗在思绪里追悔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乔安今天所有的话都是一环套着一环的,也没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在被引导着往前走。
“叮……叮€€€€”乔安手里的小勺子轻磕在杯子的内‖壁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在咖啡馆里轻缓的音乐中并不是很响,但却让纪言郗回了神。
只听乔安继续说:“至于他没有安全感的原因,纪先生有思考过吗?”
坦诚说,纪言郗没有认真地思考过,他疑惑过贺肖为什么会那么没有安全感,那种安全感的缺失现在回想起来,已经超出因为情敌这种事情而导致的范围了。而他当时认为贺肖只是因为黎文清所以才感到没有安全感,只要他和黎文清保持距离就可以。
“这个问题也等同于,他为什么会感受不到你的爱?”乔安在纪言郗思维停滞的时候适时出声。
为什么感受不到他的爱?纪言郗完全没有头绪,甚至连思考的方向都找不到。
他在感受到贺肖的患得患失后,在贺肖表达爱意时试着突破那层类背德感去回应了,由着他做他爱做的事情了,也按着某度说的把身体安全交给他了,以及即使当时面对家里的压力和后来滔天的舆论,他都没有过一丝要放手的想法。
他一直觉得,这些事情是足以表明自己的爱意了,可为什么贺肖感受不到?一点都感受不到吗?还是说对他一点……信任都没有?
纪言郗想不明白的同时也觉得有些悲哀,但也不想在和纪明川差不多大的乔安面前表露失态,所以只是凝眸看着乔安,等着他的下文。
“纪先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乔安问。
这个问题,把纪言郗的思绪拉回到了刚刚确定关系的那一年,贺肖有一天晚上也这么问过他,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他当时的回答是不清楚。
到现在为止,他也没想明白具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又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敢去想。当兄弟这个借口被撕碎彻底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对贺肖的感情已经浓烈到了让自己都惊讶的地步,而这份浓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长时间的积累,那这个‘长’,是得有多长?才能积累出那么浓烈的情感?他完全不敢想,也不敢深思,害怕去面对贺肖口中暗恋他的那些时光。而那些年里,真的只是贺肖在暗恋吗?
当时他轻飘飘地回复他不清楚,试图揭过那个话题。而贺肖当时也说,他也不知道,只是一个时间区间里,没有具体哪一天哪一秒。
所以,当时得以轻易揭过这个话题,只是因为贺肖搭了一个台阶,而他便朝着台下冲下去了,完全没有思考过贺肖为什么会这么问。
那现在呢?乔安这么问又是想说明什么?
乔安看着纪言郗一直就没有平整下去的眉头,缓缓开口,“纪先生自己也不知道吗?”
纪言郗无法准确描述自己的脑海里,都在想些什么,画卷翻飞着,他试图去抓,但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抓,也不敢抓,很乱。所以他依旧像方才那样,不点头也不摇头,沉默着等待着。
至于等待什么,他无从得知,也许是判决,又或者是新生。
乔安:“你知道的。”
是判决,一声枪响,正中眉心。很霸道而强势的一枪,但也是直击要害的一枪。
乔安说完后,发现纪言郗的呼吸比刚才急促了一些,虽然话题走到了他想要的方向,但他可没有胆量去击溃眼前这个人的内心,毕竟他背后有个生起气来能刀了他的贺肖。
所以竹筒倒绿豆似的将准备好的话倒了出来:“……他感受不到你的爱,其实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你们,是你们两个人共同造成的结果。”
这话饶得令人费解。
“你们在确定关系前,在十分漫长……”乔安说着又想起来纪言郗刚刚急促的呼吸,于是换了个词“挺长的时间里,你们的相处模式就是情侣的模式,而你们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于是你们认为,或者说是他认为,这样一个相处模式是独属于你和他之间的兄弟间的相处模式。”
“但那其实是一个抛开性*不谈外,模范得不能再模范的情侣相处模式了,所以在你们确定关系后,你们的相处模式进步的空间十分的有限。”
“确定关系后,他认为你们在相处模式上应该有一个质的进展,但现实是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他发现你和他相处的时候,依旧是‘以前的模样’,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以为你们才刚刚开始恋爱的时候,其实你已经和他谈了一场漫长的、你们自己都没意识到或者说是他没意识到、而你又有意不肯承认的恋爱了。”
纪言郗此时此刻,唯一的想法是离开这里,一直以来自己不想面对的内心被别人剖开来摆在眼前的感觉十分难以自容,火辣辣的。但又不得不停留在这。
乔安:“我接下去的话可能会比较冒犯,但并不是指责你,希望纪先生不要介意。”
纪言郗撵着手指,在急躁地想离开的烦乱里隐隐地生出了说不上来是无地自容还是其他的东西。
“人一旦不敢面对什么东西的时候,就会选择拿另外一样东西去掩饰遮盖,从而达到自欺欺人的效果,成功欺骗了别人的同时,自己也信以为真了。纪先生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对吧?”
能明白吗?能明白的。拿所谓‘兄弟’这层关系去掩盖自己的喜欢,骗了贺肖的同时也成功的欺骗了自己。
乔安不用等纪言郗回答,从他微动的咬肌就能知道答案了,于是继续说:“现在回到刚刚说的’以前的模式‘,在这段真正意义上不为人知的隐秘的爱恋中,在这个模式里,你是以一个兄长的角色去倾入爱意的,你也习惯性对他甘愿付出、处处包容且宠腻。”
“很多时候也习惯把过错都归结到自己身上,比如,我和你说这些的时候,你第一反应是内疚,但其实,这并不是你自己一个人造成的问题。”
“于此同时,不同国家对同性恋的接受度不一样,以及你们之间的关系也比一般人复杂一些,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就导致你们在确定关系后,你也需要保持原来那么一个状态,从而达到隐瞒的目的。”
“在这么一个过程中,爱是隐秘的,克制的,别人难以察觉的,这个别人,甚至包括了肖。”
“所以即使你为他做了很多事情,但他还是开始怀疑你是否真的爱他,怀疑你选择和他在一起以及在一起之后的付出是不是出于兄长的习惯性宠腻和妥协,或者说是对他的一种可怜和同情?因为这些事情,好像即使没有情侣这层关系,你也会为他做。就好像情侣这层关系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乔安说到这里,观察着纪言郗的变化了,短暂的停了一会儿,“……也就是说,在他的认知里,他认为自己对你而言压根不重要,也属于可有可无的存在。”
纪言郗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去反驳,但乔安却又接着说:“……你把自己放在了一个保护者的位置里,而他则处于一种被保护的位置,他完全感受不到你对他的需要。从这一点出发,加之种种因素,便引伸到了你并不爱他的这个结论上,于是他开始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
“呃……还有一点,他一直觉得,他唯一能让你需要他的时候可能是你的事业出现问题的时候,所以他应该是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在为此做出准备,呃……”
乔安思索了一下,“……比如他后来成立的公司。这也就说明,即使在你们分开后他也一直在为一个被你需要的幻想而努力着,这个幻想也是他坚持正常活着的一个动力来源。”
“所以说,基于这种在确定关系前已经谈了一场漫长的、连当事人都没察觉的恋爱的特殊情况下,所谓的治疗,不过就是让他不断地感受到被你需要着,久了自然而然就会好起来了。当然,也少不了一些药物作为辅助。”
乔安:“再说回到现在,我昨天在给他做疏导的时候,发觉他处于一个极度懊悔和恐惧的状态,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暂时还不知道。”
前因后果在此刻形成了一个闭环,鞭挞感与茅塞顿开同时袭来。
那天正午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烈日的光晕圈落在这个城市的每一角,窥探着世人的秘密。
纪言郗后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咖啡馆的了,只记得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贺肖的病房前。
乔安的话在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着,手里的文件夹被捏得起了痕,垂在另一侧的手,紧紧地圈握成拳,手背青筋清晰可见。
“纪总。”身侧路过的医生打了招呼。
纪言郗被这声招呼拉出了纷乱繁杂的思绪,他有些无暇收拾自己的面部表情,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在医生离去后,紧了紧咬肌,抬手拧开了门。
……
第156章 不用道歉,我爱你
疗养院不似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很淡,被医用香薰的温和气味遮掩,布局也贴近于家居,宁静而祥和。而在这宁静祥和的房间中央,躺着的人却眉头紧皱,汗水湿了苍白的面容,沉陷于梦魇,不安地呢喃着。
站立在门口的人,反手压合门锁,朝着病床一步步走近。弯曲变形的文件夹轻落于床头柜,其上还剩半杯水的玻璃水杯映着床前的身影,歪斜扭曲,又光怪陆离。
病床上的人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打湿,凌乱地压了下来,遮盖在眼睫上的发丝随着睫毛的不安颤动跟着细微地抖。
纪言郗伸出手,将那几缕发丝拨开,轻拭去汗水,拇指落于眉心抚向眉尾,一下又一下、一点点地将它温柔抚平。
‘在他以为你们才刚刚开始恋爱的时候,其实你已经和他谈了一场十分漫长的、你们自己都没意识到或者说是他没意识到、而你又有意不肯承认的恋爱了。’这句话,像来势缓慢却能轻易搅动风浪的一场超级风暴,在纪言郗心里掀起了腥风血雨。
午时的光线,透过车窗玻璃后,总是给屋里的人以清灰冷落的恍惚感,信手拨动人的记忆罗盘,时空开始翻转,今夕往日贴合重影。
同是春末夏初的时节,那时候他大三下学期,他本科学校是导师制,大一就开始和研究生熟悉实验室了,他大二的时候跟组内的研究生师兄师姐做了几个课题后,在大三那一年就开始准备自己的毕设。他的毕设实验涉及养殖,周期是十二周,安排在大三下的那个学期。
那一年清明节的时间比较靠后,放清明的时候因为实验他没法离校,也就没能如约回B市找贺肖。依稀记得他在电话里说自己清明不回去的时候,贺肖闷着声一直就没肯再开口,也不肯挂电话,任他怎么解释怎么说,都坚持地一声不吭,死倔地和他赌气。
最后那通电话持续了多久,纪言郗不记得了,总之当时他也没敢挂,一直到手机没电自动挂断为止。至于当时为什么没敢挂,他自己也不知道。
最后,他还是回去了。把养在缸里的祖宗们丢给了孙浩然,买了机票就往家赶。他下了飞机后,不是回家,而是径直地去了康安。
当时打开病房门的时候,场景和眼前的画面相差无几。病床上的那张脸也是汗湿着,只是比现在要稚嫩不少,身上还穿着一中蓝白的校服,因为正处于长个子的阶段,抽条抽得有些单薄,少年的青涩感明晃晃地映在被身骨支起的衣服肩角上。
一晃多年过去,青涩和稚嫩被成熟稳重代替,但那份隐藏在眉间的执拗却一份未减。
贺肖肠胃不好,具体从什么时候有的毛病,具体算起来是他高三住校那一年。
那一次住院也是肠胃的原因,肠胃炎、胃痉挛,住院了,不肯好好治疗也不肯吃东西。病因无关饮食、当时医生也说不出来贺肖为什么突然就犯了胃病,最后一致认为他在学习上给了自己太大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