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卷飞鸥 第157章

当时纪言郗在心里想了什么呢?不记得了,只记得他在贺肖像小狗狗一般的目光中借口接水出了病房,最后开水烫了手。

同年暑假,因为参加竞赛,他留校没回家。印象中,那个暑假总是很热,即使新安装的空调开到最低也不顶用。

在一中放暑假的第二日晚上,他从实验室回到公寓,然后在被窝里摸到了浑身滚烫发着烧的贺肖。

再后来,两个人在那套公寓里度过了一整个暑假。那个暑假,他在沙发睡过五个晚上,当时只是觉得很热,以为空调需要修一修。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任性的前提是被允许任性,一如放纵的前提是被允许放纵。

日头不经数,一数就发觉实在过得太快,但转瞬又觉得实在是太慢。时间在寂静中流淌,一直到太阳偏西,淡淡的霞光落了红。

病床上的人侧头微动,床边那道视线也随着而动。 在贺肖脑袋不安地转动第三次时,纪言郗压在床边的手伸了出去,在指尖即将落于那皱起的眉心时,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霞暮在此刻从天边偷跑而来,晚间的风格也格外温柔。

“哥……”贺肖无意识地伸手抓住悬于眉上的手,声音因为沉睡一天而沙哑无比,听在耳朵里只剩下气音,很微弱。

手背的温润干燥触感传来,纪言郗下了些力,手指抚在了眉心上,“嗯。”声音也一样的小而轻。

房间重新恢复沉寂,在微红的晚霞里,贺肖的双眼落了一层灰,失了光亮,他没再说话,只是拉着纪言郗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侧,眼睛再次闭上,嘴边是苦涩的笑。

纪言郗看着那点的弧度,起身坐到床沿,眉头也忍不住皱起。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贺肖抓着手一个巧劲拉了下去,斜躺着,头砸在枕头上,颈窝里埋进了温热的呼吸。

一整个下午,他都在思考该怎么和贺肖说起,思考等他醒来的时候第一句话应该先说什么,然而到现在也没什么头绪。但不管如何,应该和此刻这景象都有些出入。

贺肖的手已经从他的衣服下摆探了进去,虽然没有多余的动作,但抓在他腰侧的触感让他不可抑制地回想起怎么挣都挣不脱的那几天,说不上阴影,但多少有点发怵。

颈窝里的鼻息带来些瘙痒,纪言郗偏了偏头,耳朵擦过贺肖细碎的头发,更痒了。他伸手推了推贺肖的头,一手往下试图拿开腰间的手。但他刚摸上那双手,耳边便传来闷闷的声音,“连你也厌恶我了吗?”

纪言郗动作一滞,接着被圈进一个温热干燥的怀抱里,额头抵在贺肖锁骨下方,他动不了丝毫。

他反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此刻的他对于贺肖而言,是幻想出来的那个‘他’。

他在贺肖怀里静静地呆了几秒,而后伸手推了推眼前的宽阔胸膛, 没有意外纹丝不动……他只能闷着声音:“贺肖,松一松。”

但贺肖跟听不见一般,完全没有任何松开的迹象。纪言郗被他压在胸前,而他原本盖着的被子正正好塞在纪言郗的鼻子和他的胸口中间,堵着呼吸不畅。

贺肖不松,纪言郗只好使劲把被子往下拉,好不容易隔出了一点空间,但下一秒就又被填上了,这会儿纪言郗整个头都被他抱得更紧了。

纪言郗最后张嘴隔着衣物咬在了他胸膛上,力道不算重,但也不轻,压在他腰间和头上的力道明显轻了几分。

趁着贺肖明显怔愣的瞬间,纪言郗往后仰起头,吸了口气,然后抬眼对上那双尚在迷茫怀疑的眼睛。

只见贺肖缓缓地移动手臂,手掌从纪言郗的耳侧划过,落在脸庞,指尖轻抚过他的轮廓,眼神失焦又再聚焦,最后静止。

指尖轻抚带来的瘙痒连带着刚刚耳畔的那份一块热了起来,纪言郗伸手搓了搓。

牙尖抵在皮肤上的刺痛感终于让他反应过来这不是幻境,贺肖吞咽了一下干哑的嗓子,一手缓缓支起身子,像不可置信又恐慌至极,手收回又伸出,最后抓在纪言郗的手臂上,“哥……”

纪言郗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揪着疼,此刻不管说什么,似乎都缓解不了这份难受。所以,他抬手压着贺肖后脑勺,将人拉近,闭眼吻了上去。

唇瓣相贴那一瞬间,贺肖的呼吸很明显地就开始停滞,身体失去大脑的控制,但忠于本能,机械地跟随着纪言郗的动作啃咬、辗转贴合。

“真人,闭眼呼吸。”

简短的六个字,像一道指令,启动了呆滞的机器人。

纪言郗身后空空的,没有支撑物,在贺肖压过来的时候他都来不及伸手撑就被压倒了下去。

这个吻起初很激烈,但在温热的液体滴落在纪言郗脸上的时候,开始变得温柔缱绻,时间也无限延长。无关情欲,只是一个吻,一个宝物失而复得的吻。

贺肖的手始终只是捧着纪言郗的脸,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就连生理反应都没有,他在害怕,即使纪言郗就在眼前,他也依旧在害怕,害怕下一刻眼前的人又变成了虚幻,告诉他:我怎么可能是真的,真的我怎么可能会吻你。

亲吻是唯一的情感宣泄,从夕阳初落到染红天边,从深渊束缚到挣扎脱离,从虚幻自疑到相信真实,一场无声的救赎在此刻展开卷页。

一吻结束,纪言郗视线擦过贺肖肩膀望着天花板,平复着不稳的气息。

交叠的姿势让贺肖几乎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虽然贺肖相较于以前瘦了不少,但压久了还是有些沉。

纪言郗一手推了推贺肖示意他起来一点,但贺肖只是从他脸侧抬起头,撑在他身上,低着头,微红的双眼看着他,唇微动,欲言又止。

纪言郗靠在枕头上,身子往上欠了欠,找了个方便受力的姿势,伸手把人重新压了下来,抱进怀里,“不用说,不用道歉,我爱你。”

第157章 我们和好吧

话落,纪言郗感受着怀里的人由机械到软化,最后重重地将头埋进了自己的颈窝里,濡湿的温润一滴又一滴的在脖子上、肩上一点点蔓延,温柔、缓慢却又好像十分张牙舞爪地向下侵袭,最后抵达心脏,狠狠地揉|捏,疼得令人窒息。

“哥……”

撑在身侧的手向中间环抱,纪言郗感觉到圈落在自己身上的力道不断加重,到最后开始隐隐地发疼。

“……对不起……”

到此刻,贺肖才完全地从虚幻里脱离,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眼前的画面是真的,鼻尖充斥的独属于他哥的味道是真的,手里的触感也是真的。也终于反应过来,他哥已经全都知道了。

此刻的心情他无法用语言表达,任何语言都无法描绘心底的那一份浩瀚波澜,只觉得身体像被什么东西填满,沉重而又分外解脱,在这份矛盾而最终又只会向着一边猛烈倾倒的拉扯下,脑海里能拼凑出来的只有‘对不起’这三个字。

他仿佛又回到了以前闯了祸,而他哥没有训斥他任何一句,只是在把问题处理后和他说一句‘没事,有哥在’的时光。

像是轮渡即将在夜幕遣散日落的昏黄前沉降,生命即将停歇于海底,但在他被海水彻底淹没的前一刻,他的手被一只修长的手握住了,接着一股上升的引力将他打捞而起,在日落的最后一丝赤红在海面摇曳着滑行消失的时候,海风裹挟着一句沉稳的‘别怕’缓缓吹来,温柔地将他包裹。

那一瞬间,所有的浪潮平息了,身上湿哒哒的衣服也干透了,海水随着风上升,最后又归回海里。而他则穿越了时光的隧道,回到了木棉花开的小院,午后的阳光在地上斑斑点点地做着画,秋千在风里前后荡漾,缩小版的他在追逐着跑在前方的人,稚嫩的笑声从院墙偷跑到未知的远方。

纪言郗放在贺肖背后的手随着低沉压抑的抽泣微微起伏着,一直到觉得真被勒得喘不过气了,才停下,轻拍着说:“别哭了,松一松,喘不过气了。”

贺肖闻言,手臂才松了劲儿,他刚刚满脑子地只想把纪言郗揉进怀里,没注意把控力度。

方才有些沉重的氛围被纪言郗的话冲淡了一些,贺肖的脑袋在纪言郗颈窝里转动了两下,但始终没有抬起来。除了纪言郗肩膀的衣物,枕头也被打湿了一块,他就那么盯着那块被打湿的痕迹,下巴抵在纪言郗的肩上,一动不动。

知道了一切,意味着知道了他这么长久时间里的如疯似魔的失控,也知道他在这不堪的失控中像瘾|君子一般自甘沉沦,一如他在未知他哥性取向时就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他,也像自己在还不知道已经喜欢上他哥的时候就先开始用尽所有手段强烈地占有。

如果将时间从他出生那一刻开始串起,对他的所作所为进行求和,当时间无限趋近于此刻,那么最后的结果将定义他是个天生的坏种,专门毒恶做坏于他哥的坏种,坏到极致便开始反噬,除了他哥,他无药可救,没有他哥,他将病入膏肓直至死亡。

解脱与慰藉慢慢地褪去,他在此刻又开始慌乱,没有人会不出于怜悯而真正喜欢一个天生的坏种,尤其是当坏种的坏具有标粗的指向性,被指向的人除了人道的怜悯之外真的会喜欢吗?

纪言郗感受着身上的重量抿了抿微红的唇,盯着天花板上的顶角线,试图在空白的头脑里搜刮点东西来回应一下身上情绪崩盘的人,‘没关系’在此刻可能显得有些敷衍无力,但其他的话又一个字都拼凑不出来。

“哥……”贺肖的声音又突然响起。

纪言郗眨了眨眼睛,“嗯?”嗯了一声。

“如果你厌恶我,那我还是会把你锁起来。”贺肖闷闷的声音在纪言郗耳边缓缓响起,像是不经意,但又给人以十分坚定的感觉,让人毫不怀疑只要纪言郗点头说厌恶他,那下场就是被他锁起来。

他现在很清醒,理智没有被吞噬任何一分,他清醒地发现,如果以失去他哥为代价换取一个不是坏种的定义,那他宁愿当十辈子的坏种。

此刻,纪言郗:“???”

纪言郗怔愣得脑子更加空白了,而贺肖则翻了个身,从他身上下去,然后侧身将他锁进怀里,手动给他翻了个身让两人面对面,湿红的眼睛深邃地盯着他,像是怕他没听清一般再次认真地重复,“如果你厌恶这样子的我,那我还是会把你锁起来。”

纪言郗看着那双眼睛,像是要被吸进去了一般,哑言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有厌恶你。”说完,空白的脑海里竟自动播放起乔安的那些话,于是顿了顿又说:“……我爱你,贺肖,哥只觉得心疼。”

这是贺肖醒过来到现在为止,第二次听到纪言郗对他说爱,即使是第二次听都还是觉得有些恍惚,从前听他说都觉得肉麻的人,现在在短短的时间里,对他说了两次‘我爱你’,恍惚得有些不真切。

开了口,思绪的齿轮便开始转动,脑袋的空白渐渐地被填补,那些想理清却一直找不着首尾的头绪在此刻一点点地清晰了起来,“别多想,哥没有喜欢上别的任何人,从始至终都只喜欢过你一个,是真真切切对爱人的喜欢,不是出于任何的怜悯或者同情,也不是其他的什么情感,就只是情侣间的、爱人间的、伴侣间的爱,就像……”

贺肖那双眼睛在此刻太过深沉和炙热,纪言郗被他的目光烙烫得有些开口困难,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就像我们父母之间,还有世界上的每一对真心相爱的夫妻以及情侣之间的那种情感。虽然不可否认,在我们在一起之前,我们是兄弟的身份,但如果我分不清,我不会稀里糊涂地就和你在一起,更不会因为同情、怜悯又或者说是对你的独特宠溺而拿自己的情感去满足你的愿望,哥还没有无私到这种地步。”

空口说的显得无力,于是纪言郗开始举例:“哥刚刚说了,你不用道歉。在那天那个饭局上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其实连呼吸都忘了,你走后的每一天我其实都在等着你回来。在以为你真的床伴无数的时候我很想把你打死,或者说更想把乔安打死,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吃醋。”

“还有,如果不是真的爱你,怎么会真的就那么让你锁起来为所欲为?卧室里有消防报警系统,床头柜最底下靠里边的那个抽屉里有打火机,去年跑去公寓里给你过生日时留在那的,随便点燃点什么东西我就能出去。”

“尽管当时对你嘴里的混账话信以为真,但还是拿一些很荒诞可笑的理由麻痹自己呆在那里,比如让你撒气什么的,不过都是不想去面对我们真的回不去的现实而扯出来的借口罢了,而且……那几天是这两年来我睡得最安稳的几天。”

纪言郗说完就感觉耳根十分的热,视线也从最开始的对视下滑到了贺肖的唇角。

这是他第一次在感情上如此直白地刨析自己,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爱意,难免有些不好意思的窘迫。

这其实都是乔安支的招,什么脱敏治疗一大堆,纪言郗现在脑袋里能转出来用的就只有刨析内心这一项。

纪言郗额头温润了一下,下一秒反应过来是贺肖在亲吻他的额头。

对于贺肖而言,他信纪言郗爱他,时间可能要从他在纪言郗房间看见那只小海鸥开始,但他当时不敢相信,因为他已经做了那些当时看起来完全不可挽回的事情。

“哥,我更爱你,永远比你爱我要多爱你一分。”贺肖说着又亲了亲纪言郗的额头,然后接着说:“我们和好吧。不过我还是会把你锁起来,在你不再爱我而离开的那一天。”

“……”

纪言郗抬起眼,视线重新对上那双深邃而认真的眼眸,唇角带着一丝无奈但宠溺的笑,“嗯,和好,既往不咎。锁链我给你备着,但是不会有用到的那一天。”

怎么可能会有用到的那一天呢,纪言郗想。

在贺肖离开的最初那段时间里,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只能靠工作麻痹自己,因为只要一停下来就会满脑子都是这个人,那种无限的空虚感足以侵袭掉他所有的生活动力。

每一个难眠的午夜,空荡荡的房间都会一次次地提醒他,贺肖真的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也一遍遍地提醒着他,贺肖对于他而言是一个多么重要的存在。

那段时间,他处在一个孤立无援的状态里,忙碌与自愿忙碌的日子压力大到让人想崩溃,每天加班结束的那一刻,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抱一抱那个已经离开的人。

也是从那时起,他发觉,每个人都有一个精神充电桩,而贺肖就是他的充电桩。

在最混乱的那段时间,贺肖还在,他那时候只是觉得压力有些大,但还不至于乱,当贺肖离开甚至只是当初去伦敦那一次,他就已经在乱了。

这个乱有些抽象,但他确实就是在乱,而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又无法把人带回身边,于是为了处理集合的一系列事情,他只能用强硬的手段掩饰他的慌乱。所以在乔安说他没有需要贺肖的地方,他当时下意识就想反驳。

人在精神上的需要远比物质上的需要来的致命。

第158章 补你一个吻

如乔安所说,贺肖不需要在疗养院住下,所以在夜幕彻底笼罩下来的时候,纪言郗带着人回了家。

在回去之前,两人去看了纪妈妈,在进门的时候,纪言郗明显感觉到身后脚步的停顿,于是他回过身,伸手牵着将人带进门内。

“她很想你。”纪言郗把门关上看着贺肖说。

贺肖和他对视着,说不上相信或者不相信,只是被握着的手翻转出来反握住了纪言郗,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擦着。

“我们都很了解她不是吗?”纪言郗说着拧开了纪妈妈病房的门,把人推了进去。

夜灯温暖的昏黄在屋里流淌着,两人走近站在纪妈妈病床前。

纪言郗坐下,捏了捏纪妈妈的被角,把她额前的一缕头发瞥到耳后,声音很轻地说:“妈,人回来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贺肖如同飘到了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那里花开遍野,草长莺飞,一望无际的花草海洋里,树立着一栋小木屋,他哥在门口的木阶上摆弄着一个小玩意,也许是黑色的木制小海鸥,他从遥远的地方奔跑而来,站定在他哥面前,而他哥抬起头,惬意地看着他,微微笑着对他说€€€€回来了,死兔崽子。

“不喊人吗?”纪言郗仰头看着边上跟木头一样站着的人。

“孙姨。”

这时,门口外面突然传来声响,陪护的大姐便走了进来。对于纪言郗这个点出现在这她有些意外,同时惊讶地看着纪言郗边上的贺肖。

“纪少,贺少。”

纪言郗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这个点是陪护给老妈擦身子的时间,两人也不好再在这站着。所以两人没久呆,很快就离开了疗养院。

“明天再过来吧。”纪言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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