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浅琥珀色的瞳孔撞进了他的目光里。
“轮不上你在这里说话!”
“知道我是谁吗?再多嘴,连你一块儿打!”
这里的动静闹得大了,花园另一头快步走过来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
“小少爷,您怎么跑这儿来了?”他对那个有着浅琥珀色眼睛的少年说。
“张伯,”少年蹙着眉,开口道,“姜家什么时候请了这么不懂礼貌的客人?”
沈洄连带着打人的几个少年此时也回过神来,明白眼前的少年身份绝不简单,一时不敢再动作,唯唯诺诺地站起,凑到一处。
那位被叫作的张伯的中年人听了少年的话,表情没什么变化,目光很淡扫了一眼在旁边立着的沈洄等人,沉声道,“前头马上要开席了,少爷们也该抓紧着回去。”
“不然待会儿寻不见人,只怕各位先生太太们要着急了。”
沈洄听了这话,咬了咬牙,情知今日是动不得沈澍了,回过头去,朝沈澍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抬手招呼了众人,便往花园外去了。
沈澍蜷缩在地上,很费力地仰着头,隔着雨幕去看那个琥珀色眼睛的少年。
少年走近了几步,到他面前,俯下身,轻声地问,“你还好吗?”
这样近的距离,他像是很突然地跳进了沈澍眼中一样。
少年眨了眨眼,长睫落下又掀起。像是天边挂着的温柔的月。
他像月亮一样好看。
沈澍这样想着,莫名地为自己现在的模样感到羞惭。
他身上滚的都是雨水和泥渍,湿漉漉的,像是雨天找不到家的小狗。
他张了张口,想要回答,可是牙齿止不住打颤,发出很轻的碰撞声。
“都淋湿了。”少年将他从头到脚地打量一番,下一刻,向他伸出手,你跟着我。”
沈澍先是怔住了,几乎怀疑自己听错,直到对上少年疑惑的目光,才回过神来。
他犹豫着,将手心在衬衫上蹭了蹭,这才很小心地递过去。
下一刻,他便被人从地上拉起来,那只手落进了一处很温暖的掌心中。
身旁的少年比他高一些,他要微微仰着头,才能看见对方的侧脸,和干净利落的下颌线条。
温度从手掌渐次往上,蔓延到全身,又随着血液汩汩地流驻进心脏。
于是他就这样任人牵着,很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心里生了很隐秘的念头,希望这条路长一些才好。
少年一路将他带回了自己的房间,转身关上门后,便去衣柜里寻了件自己的衣服出来。
“会自己洗澡吗?”他将声音放得很轻,生怕吓着身边的小孩子。
小沈澍睁着圆圆的黑眼睛,点了点头。
于是他被交代着,去了一旁的浴室洗完澡换好衣服,再乖乖地站回了少年面前。
“坐在这儿。”少年指了指床沿。
他在手中拿了棉签和碘酒,待沈澍坐好后,动作很慢地开始给他上药。
手臂连带胸腹上已经泛起淤青,大片大片,触目惊心。
少年看着,将唇抿得很紧,眉头皱起,手下的动作也放轻了许多。
好容易上完了药,少年将手中的药瓶重重地搁去一旁,声音里透出不悦,“他们打你,你不知道还手的吗?”
沈澍被这动静吓得微微一抖,仰着头看他,神色里带了瑟缩。
少年升起的怒意也散了干净,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脸颊。
沈澍瘦瘦小小,只有脸颊上带一点肉,给人一种很柔软的错觉。
“是个小哑巴?”他听到少年嘀咕道。
不是。他这样想着,摇了摇头。
少年看见他摇头,先是微微惊讶了一下,随即微微翘起唇角,“不是哑巴?”
沈澍又点了点头。
“那你说句话。”
要说什么?沈澍很茫然地看向少年。
少年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对着他的目光,略抬了抬下巴,表明自己正在等着听。
于是沈澍停顿了好一会儿,张开嘴,干巴巴地‘啊’了一声。
少年先是一怔,随即‘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一双眼弯着,“看来不是小哑巴。”
“是个小傻子。”
沈澍想要反驳的,说自己才不是傻子。可是对上少年带着笑的眼睛,就什么都忘记讲了。
“小傻子,“少年很悠闲地晃着腿,“你叫什么?”
小傻子很老实地答道,“沈澍。”
“沈家的孩子?”少年挑了挑眉,“不是应该叫沈洄吗?”
“算了,“少年不关心这个,“哪个shu,树木的树?”
“不是,”沈澍很认真地纠正他,“是三点水的那个澍。”
担心少年不认识,他从床沿跳下来,牵过少年的手,在掌心笨拙地一笔一画地写上去。
“这个。”
写完之后,他用牙齿咬住下唇,偷偷地抬起眼去看少年。
“时雨澍生万物,”少年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他刚刚写字的那只手,在他微微湿润的发间揉了揉,“原来是场小及时雨。”
“及时雨……是什么?”沈澍偏过头去问,柔软的碎发落在额前。
“大概就是,很被需要,人们很希望来的雨。”少年眨了眨眼,有些费力地同他解释。
是这个意思吗?
沈澍不知道。
他从前只觉得自己的名字很难写,烦透了,被打过很多次手心,才好不容易记下来。
现在有一个人突然告诉他,他是一场及时雨,很好的,被人期盼着的雨。
沅城多雨,他从来不知晓,雨会是很珍贵,可爱的事物。
真好。
这个人知道了他的名字,那往后每次念出口,就都像是在宝贝他。
“我叫姜裴。”少年对他讲,像是礼尚往来一般交换姓名。
“我比你要高很多,”姜裴拿手在两人之间比了比,很严谨地下了结论,“你该叫我哥哥。”
沈澍没有注意到姜裴偷偷踮起的脚尖,于是很听话地配合他,“哥哥。”
“好乖。”
沈澍的眼睛很圆,瞳仁黝黑,看起来让人想要摸上去。
姜裴是这样想的,于是理所当然也这样做了。
指尖很轻地放在眼皮上,眼睫蹭在指腹上,细密地颤。
只是停留了一小下,姜裴便将手指收了回去。
沈澍站在原地,很轻地眨了眨眼,觉得那一小片皮肤都变得热起来。
“你吃东西了吗?”
沈澍还未开口,肚子先一步替他回答。
他猛地将手覆上去,因为那点响动而不好意思起来。
室内很安静,衬得声音分外明显。
“等我一下。”姜裴朝房间外走去,还不忘扭头叮嘱他道,“不可以乱跑。”
沈澍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衣服的下摆,很乖地点了点头说‘好’。
片刻后,姜裴有些吃力地拎着一个巨大的食盒回来了。
掀开盖子,里面是垒得满满当当的蛋糕和甜点。
“喏,吃吧。”姜裴很慷慨地挥了挥手,“都是你的。”
沈澍吃东西一直很快,狼吞虎咽,是从前挨饿时留下的坏习惯。
保姆每次都见到都会皱眉,说他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他不想让姜裴也这么觉得,于是拿了一块蛋糕,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咬,嚼很多下再吞进去。
姜裴就在旁边坐着,托着腮,笑眯眯地看他。
他叉起了盘子里一小块水果,还没有送到嘴边,就被姜裴握住手腕拦了下来。
“不能吃,酸的,”姜裴同他讲,“放在盘子里好看用的。”
确实很好看,嫩黄的一小片,水灵灵的,有着尖尖的角。
“这是什么?”他问。
“杨桃。”
“像是星星。”
“确实,”姜裴歪了歪头,又问他,“你会画星星吗?”
不等沈澍回答,他就像是很笃定一样地,开口道,“我来教你。”
说着,牵起了沈澍的手,像是先前后者那样,在他的掌心里用手指很轻地勾画出来形状。
一共五笔,最后向上提,画出尖尖的角。
“星星,”姜裴很满意地在他掌心按了按,“送你了。”
他没有追问沈澍为什么挨打,也没有嫌弃沈澍浑身脏兮兮,好像只是在雨天捡到一只小狗,抱回家去很悉心地照料。给它吃东西,陪它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