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烧玫瑰 第10章

新闻中似乎是皇太子过往的活动影像,罗那城本地的新闻播报员站在影像旁边,介绍皇太子本人将于下月抵达边境城,参与帝国和联邦战后谈判的详细事宜。

皇太子的影像播放结束以后,时灼就不感兴趣地撤回了视线。转头发现莫森架着长腿看得认真,他神色诧异地走过去坐下问:“上校,你认识皇太子?”

“认识。”停顿了一秒,莫森语气平淡地反问,“帝国军部任职的人,有谁不认识皇太子?”

“说的也是。”时灼自言自语般接话,没有再继续往下问。

不想对方却反过来将话题引向他:“你在帝国军校的那几年,和皇太子是军校里的同级生。”

“是,”心知对方将自己调查得很清楚,时灼没有否认他的说法,“但我们不熟。”

“不熟?”莫森骤然偏过脸来看向他。

“上校不相信?”时灼眼皮轻撩撞上他视线,面上满是自然与坦荡,“皇太子读的是作战系,而我读的是后勤系,两个院系相差十万八千里远,我又怎么会和皇太子熟。”

“你辅修了作战系课程。”这是两人认识以来,对方第二次强调这件事。

时灼从顺如流地点了点头,“我是偷偷学的,其他人并不知情。”

“时家当年也是首都城的名门望族。”莫森盯着他补充。

时灼仍是附和般点头,“可上校是不是忘了?皇太子是帝国未来的继承人,而我只是时家不受宠的私生子。”

“所以呢?”莫森问。

“所以?”仿佛不明白他这么问的原因,时灼的神色好笑而又费解,“帝国身份尊贵的皇室继承人,又怎么会看得上我这样的低卑私生子?”

莫森看着他久久没说话,漆黑的眼眸中似有轻微冷意沉落。

直觉告诉时灼,对方现在有点生气。但时灼仍旧有些不明白,自己的话到底哪里惹到了他,除非莫森与皇太子原本就交情匪浅。所以对方一眼就能判断出,刚才的话是时灼自己在撒谎。

他的确对莫森撒了谎,甚至有诋毁皇室继承人的嫌疑。尤里斯从未看轻过他的私生子身份,他说皇太子看不上自己,可恰恰相反,当年是尤里斯主动找上的他。

皇室继承人主动提出向他共享手中资源,时灼不仅厚着脸皮蹭了他的专业课老师,还占了他的私人自习室与训练室。仅仅是这些还远远不够,对方甚至会在时间空闲的时候,待在训练室亲自指导他的近身格斗。

尤里斯在他身上花了大量时间与精力,但这些都不是为了同情和可怜他。

“我不是来做慈善的。”时隔六七年的漫长时间线,时灼仍然记得皇太子说出这句话时,那双目不转睛朝他望过来的,如同冬日积雪轻裹翡翠般冰透的碧眸,“我看上的是你的能力。你如果今天接受了我的帮助,将来就要给我同等价值的回报。”

时灼那时就立刻明白过来,面前这位气息冷冽的帝国继承人,是在问他要继续做时家的私生子,还是想要从那潭浑浊泥水中跳出来,不再做受困于时家混沌度日的池中鱼。

他毫不犹豫地应下了与尤里斯的交易。

光屏上有关皇太子的内容已经结束,新闻跳到了帝国与联邦这场战争的悼念环节。画面中开始慢速滚动播放,那些牺牲战死在前线的帝国军人名单。时灼盯着光屏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却没有在名单里看到任何熟悉的名字。

这完全在时灼的料想当中,受罪流放的人早已不是帝国公民籍,他们那样的小队不被承认不被人知,更加不值得被帝国公民悼怀与纪念。像他们这样隐秘却又真实的存在,甚至被前线队友戏称为帝国军队的影子。

时灼开过机甲也打过近身搏斗,最困难的任务永远都是落在他们头上。他曾经无数次地坐在战区星空下回想起,尤里斯想要将自己从泥潭中捞起的那双冰透碧眸。

假如没有帝国军校那两年里,尤里斯提供给自己的所有资源,他大概无法在前线战区中存活下来。

是尤里斯拉了他一把。

而时至今日仍让他觉得有点遗憾的是,自己没能依照承诺给予对方等价回报。原本就已经帮不上任何忙,时灼不想再因为这段与皇太子的陈年交集,给身处帝国继承位的对方带去任何麻烦。

所以他才会在莫森面前撒谎,撇清自己与皇太子认识这件事。

“你在看什么?”莫森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来。

“我在看这份牺牲人员的名单,上校。”时灼指着画面回答他,“帝国和联邦休战的前一周里,我的队友死在了最后的清扫任务上。但是上校,”时灼转过头来神色认真地看他,“这里面没有我队友的名字。”

“清扫任务?”莫森似有不解般轻拧眉毛。

时灼却没有再向他做任何解释,甚至极为明显刻意地避开了他的提问,“这本该是我们在战区的最后一年。”

根据帝国的相关法条规定,他们这样的流放服役人员,并不需要终生留在前线战场上。所以在战争结束以后,时灼被军队从前线送回了这座边境城。即便在回到罗那城的当天,时灼就被押进了帝国监狱里。

“卡尔?”沉默一秒后,莫森缓缓吐出这个名字来。

许久没有听人提起过卡尔,时灼先是下意识地愣住,随即才反应过来,对方大概是偶然间看到了,自己放在作战服里的金属铭牌。

听男人那样的说话语气,似是对卡尔有些感兴趣,时灼也就毫不吝啬地与他分享道:“卡尔是我认识时间最长的队友。”

“上校,如果你上过战场就该知道,前线战场的局势瞬息万变。”像是在描述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经历,他的语调听上去悠然而缓慢,“所以队伍每次出完任务回来,队员总是会频繁进行填补和更换。”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甚至漫不经心地翘起了唇角,“但卡尔是这些人里活得最久的。”

“我们一起迈入过生死绝境,也一起看过无人荒漠的星空。”察觉到话题逐渐沉重起来,时灼适时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用卡尔自己的话来形容,我甚至了解他每天早晨升旗降旗的时间。”

从前生活在前线战区里,即便队伍里有女孩子在,偶尔对着黄沙荒原憋得难受,卡尔也会对着他们说几句荤话。时灼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听,并不会插话甚至加入他们的话题。但是眼下这一瞬里,他突然有些怀念对方的说话方式。

当然,怀念的人仅仅就只有时灼而已,身为从小接受贵族教育的帝国军官,莫森似乎无法理解这样的说话方式。

此时此刻,面前这位年轻上校眉头紧皱,周身散发出微沉气息的模样,无一不是明晃晃地向他昭告着,在时灼有意为之地转移话题后,对方生气的情绪非但没有得到任何缓解,反而有被他失手添了把柴加了把火,从而雪上加霜愈演愈烈的糟糕趋势。

时灼只好困惑又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第16章 家宴

幸而家庭机器人的出现拯救了他。机器人将双人份的饭菜送进餐厅里,过来提醒两人可以随时去吃饭。莫森这才收回落在他脸上的目光,率先起身从客厅里走了出去。

时灼跟在他身后出去吃饭,草草填饱过肚子以后,就回房间里拿换洗衣物洗澡。出门前顺手搭在椅背上的衣服,已经被机器人洗干净并且折叠好,从床边拿起衣服收入柜子里,时灼再回过头来的时候,余光倏地留意到床前那张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折射出细微光芒。

那东西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远看像是颗椭圆剔透的玻璃弹珠,他走近去将玻璃弹珠捏在指尖细看,才发现弹珠是常见的子弹形状。但与普通子弹不尽相同的是,这颗玻璃弹珠的弹头是花苞绽开的模样,弹头缀挂着许多破裂的玻璃碎片。

时灼盯着手中的玻璃弹珠陷入沉思,确信自己在前线战场的那六年里,从未在两国军队见过这类枪弹后,就转头将弹珠丢入了装作战服的盒子中。

莫森吃完午饭洗过澡就走了,离开前告知他很快会有新的晚宴,嘱咐他提前做好出席准备。接下来的两三天里,对方都没有再来过他住的地方。

时灼一人在家乐得自在,但也没忘留意星网上的信息。总督夫人重要的诞辰即将到来,但总督府似乎无意在军部公开庆祝,只打算在自家宅内办个小小的家宴。

而谢里登监狱长与莫森皆在受邀宾客之列。

军部公开的晚宴人员太过杂多,众目睽睽下总督自然不能过多操作。但如若改成设在总督府的家宴,可操作的空间自然就变大了起来。因而在时灼私下里看来,这哪里是什么和乐融融的家宴,分明就是一场试探莫森的鸿门宴。

但也仅限于试探而已。莫森的姓氏与家族摆在这里,且又暂时并未干扰到他们的利益链,在掌握到足够的确凿证据前,凭空指证莫森并非莫森€€诺因本人,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总督夫人生日家宴的那天下午,副官果真带着新衣服敲开了他的门。莫森在罗那城入夜前从军部过来,再与换好衣服的时灼一同前往总督府。

悬浮汽车从总督府前坪落下时,空地上已经停有另一辆悬浮车。从上前接待客人的管家口中得知,总督与监狱长已经提前等在餐厅内,转头吩咐副官将礼盒交到管家手中,莫森伸长手臂揽过时灼的腰往宅邸内走。

借着与莫森亲密无间的搂抱姿势,时灼偏过头来凑近莫森脸边咬耳朵道:“上校,人家都带夫人来参加宴席,只有你每次带的都是情人。”

“谢里登没有夫人。”莫森目不斜视地低声回答。

这种事情时灼还真就不了解,回想起记忆中他见到过的监狱长,“谢里登没有结婚吗?监狱长大人看起来年纪不小。”

“结了,又离了。”莫森语气简洁。

时灼闻言,颇为意味深长地扬了扬眉,还要再详细追问监狱长的感情事由时,抬眼见带路的人已经停在餐厅门边,就收起滑到嘴边的问题不再说话。

莫森搂着他抬脚从门外跨了进去。

修建得豪奢华美的复古餐厅内,面相微胖和气的总督坐在长圆桌的主位,左手边是那位美艳妩媚的总督夫人,以及长相干瘪的监狱长和他年轻貌美的情人。

那位长得斯文漂亮的长发情人,竟然还是时灼见过的熟悉面孔。时灼被莫森从监狱里带走那晚,对方就住在时灼对面的监牢中,并且先时灼一步被狱警从牢里叫走。

未料监狱长不仅利用犯人做这类买卖勾当,还将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贯彻得这样彻底,实在是难掩心中的惊讶情绪,时灼不免盯着曾经的狱友多看了几眼。

察觉到时灼从对面投来的视线,男人慢条斯理地将脸侧发丝发别在耳后,眼皮轻抬神色傲慢地回望他一眼。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短暂经过交锋,迅速将男人的性情与脾性摸了个大概,时灼无视他的挑衅平淡收回目光来。

“这位是李戚容,你们应该认识。”总督夫人轻笑着开口介绍。

虽然从头到尾没有提到过罗那城监狱,却又像是字字在提醒告知时灼,他蹲过监狱这件事并非不为人知。时灼礼节性地回应过总督夫人后,跟着莫森在总督右侧桌前坐下来。

总督夫人转头吩咐侍从上菜,管家手捧香槟上前为客人斟酒。总督慈眉善目地扫过莫森的脸庞,“听闻上校几天前去了地下城的拍卖会?”

莫森闻言,面容淡漠地伸长手臂搭上时灼身后椅背,“小灼对地下城的拍卖会感兴趣,一直吵着让我带他去挑礼物。”

从莫森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灼适时低眉顺眼地转过头来,斜过身体亲昵地往男人怀中靠了靠,姿态千依百顺地伸出手按上对方胸膛。

顺着他缓缓抬高的那只白皙手腕,其他人终于看清了他戴在手上的荆棘手链。总督夫人率先朝他投来目光夸赞道:“小灼戴的这条手链真好看,是上校在拍卖会买下的那条?”

时灼略微害羞地朝她点了点头。

对话到这里依旧和乐融融,眉眼严苛神态古板的监狱长却突然发难:“上校既然去了那天的拍卖会,那是不是也应该知道,当天晚上拍卖会场里发生的意外?”

“什么意外?”莫森抬起眼眸反问道。

“拍卖会进行到中途的时候,有人私闯会场后方的办公区域。”监狱长的语气毫无起伏。

没有第一时间做出解释,莫森轻描淡写地朝他撂下话问:“监狱长大人也去了那天的拍卖会?”

察觉出自己反过来被他猜疑试探,餐桌对面的人表情略显阴沉,与他对视片刻后嗤声开口:“地下城的拍卖会,莫非就只有上校能去?”

莫森没有接他的话茬,“从我入场到拍下手链离场,会场中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对这样的答案并不满意,监狱长还欲继续冷声追问,却在余光扫过总督夫人的脸色时,面沉如水地止住了未说完的话。

席上有关拍卖会的话题就此打止,侍从们鱼贯而入上菜的间隙里,总督与总督夫人无声无息地对视一眼。那天拍卖会上的监控画面传过来时,秘书长在看过视频后亲口告知两人,莫森的确在买下手链后就与时灼退场离开,而当时闯入后方办公区域偷东西的,是个身手不错的年轻女人。

虽然办公区域的监控遭到破坏,视频画面中没有拍到那个女人的脸,但她的出现看上去似乎与莫森毫无关系。且说对方来偷东西也不完全正确,事后拍卖会的人清点过事发现场,办公室内没有丢失任何贵重物品与文件。

对方逃跑的时候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而地下城中再次传来的消息显示,第二天莫森与时灼再次进入地下城时,去的是与拍卖会毫不相干的走私黑市。这让总督与总督夫人不由得怀疑,他们在莫森这件事上是不是太过敏感了。

但事关他们多年来的巨额利益链,对这样的事情敏感多疑总是不会错的。

一顿饭吃得风平浪静与相安无事,直到饭后总督将莫森留下商谈军务,而总督夫人主动邀请时灼参观后花园时,时灼就隐约察觉到了,还有“饭后甜点”在等着自己。

他跟随总督夫人起身离开,朝宅邸中灯火明亮的后花园走去。

后花园中铺满了大片的玫瑰花海,如鲜红的浪般在风里起伏涌动。花圃中间一条小路蜿蜒伸向前方,路的尽头是爬满枝叶藤蔓的吊椅秋千架。停在灯下的花海前欣赏片刻,总督夫人微笑着回过头来问:“小灼喜欢玫瑰吗?”

不太习惯被对方这样叫,时灼不着痕迹地敛了敛眉,随即才佯作局促拘谨地回答:“喜欢。”

“我就猜小灼会喜欢。”总督夫人的嗓音愈发温柔轻浅起来,指尖缓缓伸出碰向时灼落在身侧的手,“小灼如果不喜欢,又怎么会挑中这条手链?”

时灼心中的怪异感逐渐变得浓烈,不动声色地避开她指尖将手腕抬起,露出戴在腕部的那条手链讷讷问:“夫人说的是这个吗?”

总督夫人的指尖轻轻抚上他的手链,“玫瑰和荆棘很般配。”

时灼眉眼困惑地望向她没说话。

总督夫人却没有要解释的打算,而是握住他的手腕嗓音轻柔地问:“我听说上校最近常去你那里过夜。”

忍住要将手腕抽出来的冲动,时灼神色间涌起几分茫然来,“是的夫人。”

总督夫人的指尖按住他手腕捏了捏,“以上校冷淡的性子来看,他在床上不会太温柔,辛苦你多包容和忍耐了。”

时灼心情微妙地沉默了片刻,回想起那晚在空中花园的宴厅里,总督夫人试探自己的那些话,索性就借着这个话题委婉暗示道:“……不会辛苦。”

总督夫人闻言,果真面露几分讶异道:“哦?”

时灼满脸为难地抿了抿嘴唇,半抬不抬的眼眸中满含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在面前人安抚般的注视中,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小声吐露道:“上校的腰似乎不太好。”

莫森€€诺因的腰不好?总督夫人眼底掠过一丝异样。她调查过对方来罗那城前的信息,换情人的速度好似换衣服,但跟过他的那些漂亮情人里,却没人提起过他在床上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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