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鸿宇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文倩说得对,他确实挺怂的。
纠结片刻,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再次抬手敲门的时候,紧关的门却主动打开了。
江鸿宇有些不自然地放下了手。
裴川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平静的声线里带着几分冷然:“江董,有事?”
这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在气势上已经压了江鸿宇这个在生意场上待了几十年的长辈一截。
江鸿宇的目光穿过裴川,往里面看,可惜并没有看到心心念念的小儿子。
他只能收回视线,沉默半响才开口:“岁辞的病好些了吗?”
裴川嗯了一声,“多谢江董关心。”
虽然这话是挺礼貌的,但江鸿宇怎么听都觉得裴川在讽刺他,他现在已经没有反驳的底气了。
说实在的,江鸿宇之前对裴川的印象并不好,裴川的性格太过于冷漠,掌控欲太强,气势太过于凌人。
之前他并不认为裴川对林岁辞是真心的,但在林岁辞掉进海里失踪后,江鸿宇就改变了这种想法。
裴川甚至比他们还担心着急,没日没夜地找人。
如果没有裴川,林岁辞到现在还找不回来。
“我能见见他吗?”江鸿宇问裴川,语气里甚至带了点儿恳求。
裴川抿了抿唇,无动于衷地回答:“我想,他现在并不想见到你。”
“也是……”江鸿宇苦涩苍白地扯了扯嘴角,往日英俊儒雅的面容如今尽显憔悴,头上还能看见几根白发。
他失魂落魄地转身,没走两步又折返了回来,提起手里的保温桶,“我亲手熬了排骨汤,你能替我转交给他吗?”
裴川还没说话,忽然里面传来开门的动静。
林岁辞洗漱完,从洗手间里出去,睡了一觉,他的精神好了不少。
他望向站在门口的裴川,外面似乎还有一个人,但被裴川挡住了脸,看不清楚。
林岁辞疑惑地蹙了蹙眉,迈开脚步走了过去。
走近了些,便看清了来人是谁,他的脸色变了变。
江鸿宇终于看到了小儿子,眼里闪过一丝激动和慌乱。
他这些年也面对过不少大风大浪,但此时却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张了张嘴,干巴巴地挤出两个字:“岁辞。”
林岁辞后退了半步,没有给出回应,在他的印象里,江鸿宇从来没有这么喊过他。
“岁辞……”
江鸿宇的声音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颤抖。
林岁辞对上了他的眼睛,那双看向他时总是带着恼怒和厌烦的眼睛里,此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心疼自责懊悔,期待又小心翼翼等各种复杂的情绪。
林岁辞说不上来自己此时是什么感受,在江鸿宇上前时,他又后退了半步。
裴川适时地将林岁辞挡在了身后,牵住他的手。
“江董,我说了,他不想见到你。”
裴川俨然一副护犊子的模样。
江鸿宇的身体僵硬了片刻,心中凄然,原本应该是他这个做爸爸的保护儿子,成为儿子的依靠才对。
如果不是因为林€€那个女人,小儿子应该在他们膝下快快乐乐地长大,哪里会变成现在这般境地。
江鸿宇近乎局促地后退了半步,眼睛仍然盯着林岁辞。
他面容诚恳,真切道:“岁辞,对不起,我知道说这些没用,我以前做了很多伤害你的错事,对你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
“都是我这个做爸爸的错,你要打我骂我都可以……”
听了这话,林岁辞终于撩起眼皮看向对面脸色疲倦悲伤的中年男人。
他的目光沉静,语气很轻:“您说过,您不是我爸爸。”
江鸿宇的神色一顿。
是,他确实说过,而且不止说过一次。
他现在想当一个好爸爸,却为时已晚了。
江鸿宇从来就没有好好看过林岁辞的脸,他的目光不愿意在这个给他带来耻辱的“私生子”身上停留。
现在仔细地看,他才发现这孩子的眉眼跟文倩有几分相似,而嘴巴长得很像他。
他也是眼瞎,连自己和文倩的儿子都认不出。
“孩子,我不奢望你能原谅我,但请给我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江鸿宇目光殷切地看着林岁辞,“我现在真的很想很想当一个好爸爸。”
林岁辞也看着他,目光冷淡,“您是江乐的好爸爸,不是我的。”
同样是很轻的语气,却如千斤重的大石压在了江鸿宇的胸膛上,难受得厉害。
曾经的角色好像反过来了,他现在也总算体会到了林岁辞过去被他斥责嘲讽时的心情。
而且,当时他说的话做的事远远比这些过分。
江鸿宇悔不当初,他忽然将手里提着的保温桶放在了地上,然后抬手往自己的脸上扇去。
“啪”的一声,异常清脆响亮,在安静的走廊里响起。
林岁辞没想到他会这出如此举动,确实惊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江鸿宇又抬起另一只手扇在了脸颊上,他下手的力道并不轻,两边的脸颊很快就红了。
“你在干什么?!”林岁辞的嗓音拔高了些。
江鸿宇并没有就此停下来,还在继续扇自己,伴随着清脆的巴掌声,还有他激动哽咽的忏悔。
“这些都是我应该受的。”
“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
“我不求你原谅我,但我希望你原谅你妈妈和哥哥,你妈妈也是受害者,她真的很爱很爱你……”?
第91章 可我现在不需要了
林岁辞怎么也没想到有这么一天,江鸿宇在他面前扇着自己耳光,向他忏悔曾经做过的错事。
最后还是裴川制止了江鸿宇的行为。
他目光冷淡地看着江鸿宇,下颔线条微绷着,冷声道:“江董,你这是在逼他。”
江鸿宇没有给自己留情,两边脸颊都已经红肿了,他眼眶湿润泛红,摇着头喃喃道:“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说罢,他将目光转移到林岁辞身上,带着几分希冀和小心翼翼。
林岁辞稍稍错开视线,没有看他,微垂的眼睫挡住了眼里的情绪。
“您不用使用苦肉计,我不吃这套。”
他的语气平静又冷淡,带着距离和疏远。
“曾经的我确实很渴望得到亲生父母的关心爱护。”他撩起眼皮扫了一眼江鸿宇,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略显苍白的唇一张一合,从嘴里吐出一句话:“可我现在不需要了。”
太迟了。
说罢,他没有再看江鸿宇的反应,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往病房里面走去。
江鸿宇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僵在了那儿,怔怔地看着小儿子的背影。
不需要了,他说不需要了……江鸿宇在心里呢喃着,像是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周身笼罩着一股极为低沉压抑的气息。
裴川沉默地注视着他,平静地开口:“回去吧。”
江鸿宇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裴总,麻烦你照顾好他,谢谢。”
“还有这个汤……”他小声呢喃着,把放在地上的保温桶重新提了起来,塞进了裴川手里。
他又往里面看了两眼,神色难掩失落,“那我就先走了。”
裴川站在原地,看着江鸿宇逐渐走远,这才关上房间,提着保温桶走了回去。
林岁辞洗了把脸,从洗手间里出来,被打湿的碎发凌乱地垂在额前,裴川看见了他有些发红的眼尾。
“他走了吗?”林岁辞问。
“嗯,走了。”裴川看向手里提着的保温桶,“这是江鸿宇给你的,说是亲手熬的排骨汤。”
林岁辞扫了一眼,“我不喝。”
停顿片刻,他又犹豫地对裴川道:“太浪费了,要不你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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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您怎么一个人就过来了,我说怎么大早上的没有看见您的人影呢。”
江景延和周文倩刚到医院,就看到了从对面走过来的江鸿宇,走近了些,才发现对方的状态很不对劲儿,脸颊还红肿着,就跟受了虐待似的。
周文倩有些着急地抓住了丈夫的手,“鸿宇,你这脸怎么回事儿?”
江景延也关切询问:“您刚才到底干什么去了?”
该不会被裴川给揍了吧,可打人也不能打脸啊,多伤自尊。
江鸿宇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是我自己打的。”
“您自己打的?”江景延猜到了什么,“您该不会去见岁辞了吧?”
然后抽自己耳光,想求得岁辞的原谅?
周文倩:“鸿宇,这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
江鸿宇又摇了摇头,嘴唇嗫嚅两下,什么都没说,他低着头,失魂落魄地坐在了旁边的长椅上。
“他说不需要了…不需要我们了。”江鸿宇失神地呢喃着。
听了这话,周文倩和江景延面面相觑,神色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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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那罐排骨汤进了裴钰的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