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这么久,她还是头一回看见丈夫这么怂。
“岁辞生病了,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人也瘦了一些。”江景延道:“您刚才在外面想必也听到了,他不是很想见我们。”
岁辞跟他和妈都不愿意多交流,更别说爸了,毕竟曾经伤害岁辞最深的就是他爸了。
江景延忽然觉得有些安慰,庆幸他以前对岁辞没有太差,也许是冥冥之中的血脉亲情起了作用。
当初他就在想,如果找回了亲生弟弟,会不会也像岁辞那样,没想到真是岁辞。
“他能平安回来,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江鸿宇怅然若失地叹了一口气,眼眶泛红,语气几乎哽咽:“我不敢奢求他的原谅。”
想到过去那些年对林岁辞做过的事情,他有什么资格求得小儿子的原谅。
江鸿宇还记得当年只有八岁的小林岁辞被林€€送到江家,那时候的他瘦瘦小小的,但长得很漂亮,用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望着他,怯生生又高兴地喊他爸爸。
可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当时正在陪着江乐玩,冷着脸对小林岁辞说:“别这样叫,我不是你爸爸。”
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多给那孩子一眼,就牵着江乐离开了。
小孩子的记性差,后来林岁辞又追着他喊爸爸,可他没有回应过一次,每次都是冷眼相待。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岁辞就没在他面前喊爸爸了。
还是有一次的,就是上回江乐设计绑架林岁辞的时候,那孩子哭着喊他爸爸,说爸爸救救我。
可那时候被江乐蒙在鼓里的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十年如一日的冷漠无视,他从来就没有回应过林岁辞的这声爸爸,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让他认回自己这个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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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就睡会儿。”裴川替林岁辞盖好了被子,俯身在他的额头处亲了亲,又摸摸他的头发,哄孩子似的说:“乖,睡一觉病就好了。”
林岁辞抓着被子,乖乖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但他此时全无睡意。
林岁辞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像刚才那样的场景,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他心里却有些不适和抗拒。
林€€的目的达到了,哪怕最后揭露了真相,他和亲生父母之间的关系也早已产生了隔阂,无法像正常的父母和孩子一样相处。
刚从林€€那儿得知真相时,林岁辞每天都盼着能和父母相认,如果江乐没有策划绑架事件,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被绑架的那段回忆,在视频电话里,周文倩和江鸿宇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江乐身上,多么关心着急,却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坐在江乐旁边的他。
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样,明明他也被绑架了。
没人知道林岁辞当时有多绝望。
他不恨江鸿宇和周文倩,因为他们也是不知情的,毕竟江乐当时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但他现在也做不到原谅,十年如一日的冷漠无视,哪能轻易释怀。
夜色渐深,林岁辞怀揣着心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裴川一直坐在床边守着他,直到接了个电话,才起身出了门。
一路走到了住院楼下面的小花园里,裴川看见了站在花坛前的江家三人。
他神色未变,迈着长腿走了过去,深刻的五官在夜色下显得愈发气势凌人,还没走近就让人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
因着之前的事情,江鸿宇见到裴川难免有些尴尬。
他努力挤出一抹友好的笑,“裴总,感谢你找回了岁辞,还有这段时间对他的照顾。”
“不必,是裴某感谢您才对。”裴川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江鸿宇,平静的语气里暗含讽刺:“要不是您把林岁辞赶出江家,让他浑身是伤地晕倒在雨夜里,我也遇不到他。”
江鸿宇的脸色僵硬片刻,但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沉默片刻,他才艰难地开口:“当时…他伤得严重吗?”
裴川:“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好的地方。”
当然,这话夸张了,但当时的林岁辞确实遍体鳞伤,像只遭人抛弃的小猫儿,流落街头奄奄一息。
周文倩又忍不住落泪,嘴里呢喃着对不起。
“我们当时相信了江乐说的话……”
而林岁辞那一身的伤都是江乐造成的,要不是他故意恶作剧,事情恐怕也不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当时的她怎么也没想到江乐会做出那种事情,毕竟这么多年,对方在他们面前一直表现得乖巧懂事。
过去的那些年里,江乐也对林岁辞表现得很亲近友好,谁知道他一直在背地里各种针对林岁辞。
现在还差点儿让林岁辞丢了性命。
这也是为什么,江鸿宇和周文倩无法原谅江乐原因。
对于这夫妻俩的悔恨,裴川并没有什么动容,“江乐是你们的好儿子,你们自然相信他。”
“我会照顾好林岁辞,不劳三位费心。”
裴川说罢,便转身准备离开,江景延急忙喊住了他。
裴川停下脚步,回头扫了江景延一眼,“有事?”
江景延有些艰难地开口询问:“岁辞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世的?”
“在他被江乐绑架之前。”
裴川抛下这句话,也没管三人的反应,长腿阔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听到这句话后,江父江母和江景延已经怔住了。
“在被绑架之前……”
也就是说,林岁辞在几个月以前就知道真相了,直到现在才说出来。
当时的林岁辞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亲生父母只顾着救江乐,完全忽视了他。
甚至后来还误会他故意联合绑匪江家江乐,对于他的哭喊求救,江鸿宇完全不在乎,甚至还对他恶语相向。
那时候的他该有多绝望。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江鸿宇终于忍不住哽咽,他失魂落魄地蹲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悔恨自责的泪水不停地夺眶而出。?
第90章 江鸿宇打脸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
此时的江鸿宇完全顾不上形象,狼狈之极,“如果我早点知道,怎么可能会那样对他,文倩,他可是我们的亲儿子啊。”
周文倩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江景延忽然想起上次他带林岁辞回江家拿行李的时候,林岁辞问他,能不能喊他一声哥哥。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那时候的林岁辞什么都知道,明明是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却还要询问他一句能不能喊。
如果…如果他能对以前的林岁辞再好一点儿,林岁辞是不是就会多信任他一分,早一点把真相告诉他。
江景延说不上此时是什么心情,他抬头望了望天,眼眶已经湿润。
裴川回到病房,却见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林岁辞此时正站在窗户边上,沉默地看着窗外,背影清瘦孤独。
裴川忽然意识到,从这里的窗户似乎能看到住院楼下面的小花园,也就是他和江家谈话的地方。
林岁辞看得走神,连身后有人走过来都没察觉,直到男人的掌心轻轻覆盖在了他的眼睛上,带着温度。
“岁岁,别看了。”
眼前忽然陷入黑暗,耳边响起裴川独有的低缓醇厚的嗓音,林岁辞眨了眨眼,纤长浓密的眼睫扫过男人的掌心。
痒痒的。
裴川松开手,直接弯腰将林岁辞打横抱了起来,三两步走到了病床边,小心地将人放在了病床上。
“睡不着?”
林岁辞拉住了裴川的手,用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睛望着他,“裴川,你陪我一起睡。”
因为生病,青年的嗓音有些沙哑,比平时还要软,带着几分依赖。
高级病房里的床不小,足够躺下两个成年男性,裴川侧着身体将林岁辞搂进了怀里,更是空出了一半的位置。
林岁辞窝在裴川的怀里,双手抱着他结实的腰,像抱了个超大型的人形抱枕,很有安全感。
林岁辞抬眸看向裴川,额前的碎发散乱,眼睛湿漉漉的,跟只粘人的小猫儿一样。
“裴川,刚才他们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心里实在好奇,刚才他从窗外都看见了,江鸿宇竟然哭成了那个样子,真是稀奇。
裴川骨节分明的手指拨了拨林岁辞额前的碎发,如实道:“他们问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
“看来他们很后悔。”裴川刚才也从窗外看到了江鸿宇蹲在地上狼狈痛苦的模样,他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尤其是江鸿宇。”
顿了顿,他又道:“但是我不建议你原谅他。”
伤害林岁辞最深的不是周文倩,更不是江景延,而是江鸿宇。
在不知道林岁辞的真实身份下,江景延对林岁辞算好的。
周文倩其实没实质性地伤害过林岁辞,但这么多年都对他不闻不问,站在她的角度来看,小三和自己丈夫生的儿子,其实也能理解。
当然,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一回事。
只有江鸿宇,他把对林€€的憎恨都加诸在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对林岁辞怀有浓重的偏见,冷漠无视厌恶,恶语相向,从来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林岁辞将脸埋进了裴川的胸膛里,嗓音闷闷的:“他对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全都记得。”
“他现在是活该。”他有些孩子气地说,“我一点也不同情他。”
裴川无声地笑了笑,用下巴蹭了蹭怀里人的发顶,附和道:“嗯,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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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
江鸿宇独自一人来到了病房门外,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他犹豫地在走廊里来回走动着。
他几次站在门外抬手想敲门,但又顿住,最终又泄气地放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