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彦摇头:“不,谢谢。”
年轻人也不强求,自己又点了一根。
“你是来店里的客人吧?”年轻人说,“你不像来这种地方的人。不会是跟朋友来的吧?第一次来?”
唐彦诧异:“我看起来不像?那要什么样子的才像?”
“他们那样的。”年轻人指了指楼下几个醉醺醺出去在雨里发疯的人,“一看就是来喝酒的,眼睛里有欲望。你不是……”
他忽然凑过来,贴近唐彦,把唐彦吓了一跳,想要回头。
“别动。”年轻人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脸颊,然后托着他的脸颊仔细打量。这个距离太近了,在这个距离,唐彦闻到了对方身上传来的青草的气息,还看清了对方的眼睛。
这个年轻人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瞳孔的颜色和他的发丝一样,都是褐色的,像琥珀。因此,即便他如此冒犯,越过了人和人之间的安全距离,唐彦竟然不觉得不自在。
过了好一会儿,年轻人笑了起来:“嗯,就是不一样。你眼睛里好干净,像北海公园柳树下的湖水。”
“这样啊……”唐彦小声说。
“是。”年轻人松开了手。
两个人在伞下看了一会儿雨,年轻人的烟抽完了。
“你该走了。太晚了。”他说。
唐彦也觉得是,于是站起来,走了两步,回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姜危桥。”年轻的姜危桥拽了拽胸牌,“0984号,姜危桥。”
“你是服务生?”唐彦说。
“卖酒的,跟那些姐姐们一样,是公关。进包厢陪客户,卖出去酒了就能领提成。不过我刚来这边没多久……可能也干不久,新人太难了,拿不到单子的。”
“这样吗?”
“不过这个也没关系,换个地方继续好了。”姜危桥有点无所谓地说,“你真的该走了。出去不好打车。”
“好。那么……再见。”
“希望别再见啊。来这里太花钱了。哥。”姜危桥淡淡笑着说。
唐彦愣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冒雨走下楼去。
没有等几个同学,只是发了条短信。
走到门口的时候,雨更大了一点,正在发愁,门童给了他一把伞:“桥哥让我给你的。”
他一愣,接过伞来,走出去一截路,回头去看,姜危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露台围栏那里,正在冲他挥手道别。
无论过去多少年,这个身影,却还深深地烙在唐彦的记忆中。
清晰如昨。
第14章 试用期
屏幕再次亮起来,开始播放下一部电影。
两个人分开。
“我想起来……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了。”唐彦低声说。
姜危桥抬眼去看唐彦。
他以为唐彦会像上次那样生气,愤怒,甚至他已经做好了挨上一个耳光的准备,连道歉的台词都想好了。
“对不起我€€€€”
可是唐彦的眼里冷清清的,什么也没有。
“最好的场景、最好的氛围,还有看起来最深情的你。”唐彦说,“……可是到最后,甚至不能责怪你。愿者上钩。”
唐彦在他面前平静地叙述。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显得那么的尖锐。
可是姜危桥在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甚至来不及感受自己的难堪,他感觉到心疼。
时间过去了四年。
却依旧没办法抹平唐彦曾受到过的伤害。
“对不起。”姜危桥说。
他那么的坦然,那么的直接,又那么的慎重。
让唐彦一顿,过了片刻,唐彦才能继续说:“你已经从唐莎莎那边拿到了一个月五十万的酬劳,又从田高格那里得到了四百万年薪的工作……还不满足吗?抑或者工作习惯使然,一定要打点感情牌,才心安理得。”
“打感情牌?”姜危桥顺着他的视线往车后看。
MPV宽大的后座已经放倒,成了一张双人床,上面铺着软乎乎的被子,好像时刻等待着什么人去睡觉。
“因为今天计划看通宵电影,所以我弄了个床。万一……”姜危桥说到这里看到了唐彦的眼神,“你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唐彦的眼神传达了对他极度不信任的含义。
好吧,他对自己也不是很信任。
“回去吧,我累了。”唐彦说。
“好。”
这次姜危桥没作妖,很乖巧地开着车就回了东山墅。
两个人一路无言,等他从后车厢拿出轮椅,又把唐彦安置在轮椅上后,就听见唐彦说:“你明天开始……不要来了。”
姜危桥回头看他:“Boss要开掉我?”
“我知道你拿着董事长令,可是本质上还是钱的问题不是吗?”唐彦问他,“唐莎莎和田高格开出的价格,就算你真能干满一年,也不过一千万。我给你两千万。这个价格你满意吗?”
姜危桥沉默。
“三千万,够不够?”唐彦说,“三千万还不够的话,你到底惹了多大的麻烦,才让你不得不回头来伺候我这个残疾人,换取这么多钱。”
“不是钱的问题。”姜危桥说。
“你不用怕报复,我可以帮你担保。田高格那里也好,还有其他人那里也好,我只要不再掺和慈鑫的事,不会有人把你怎么样的。”
“你和我之间的关系,从来不是钱的问题。”
“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关系,从四年前开始,我只是你的客人。我现在不再光顾新兰亭,你甚至也不在新兰亭工作。那么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关系呢?”唐彦反问他。
一时间,姜危桥竟然觉得自己无法回答。
他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你考虑一下吧,明天早晨给我答复。”唐彦说,“不要幻想再多了,我也只能拿出这么多来。”
说完这话,他不再看姜危桥,上了二楼。
电梯门合上的时候,外面的姜危桥还呆立在那里。
客厅那盏昏暗的落地灯光,从侧面打在他半张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
也许是一整天频繁出门,唐彦在进入卧室的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精疲力竭。
他的力量甚至不够把自己从轮椅支撑到床上,刚挪动到一半,就从床沿滑落到了地毯上。柔软的地毯没有让他摔痛,可是唐彦平躺在那里,却一丝一毫都不想动弹。
他睁着眼睛看向房顶。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他自己也不能。
又过了一会儿,放置在轮椅侧面收纳袋里的手机响了,唐彦不想动,可是手机的屏幕光亮起来,“外婆”两个字,透过网格状的收纳袋很清晰地映射出来。
唐彦挣扎着起身拿出手机,然后按下了接听键。
然后他呼吸略微停滞了一下。
*
是的,他有些紧张。
即便是自己如今血缘上最近的亲人,但是每次面对自己的外婆,他依旧无法克制地紧张。
在他的记忆中,外婆是当初反对父亲和母亲结婚的最坚定的人,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没什么家世背景的普通男人,她认为这样的人无法给唐诗岚带来幸福。
送别仪式上,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在最后的时刻到来,目送自己的女儿的骨灰被永远掩埋在泥土之下的时候,她没有落泪。
“我说过了。”她对唐彦说,“他给不了你母亲幸福。”
外公去世后,慈鑫被她一肩扛起,没有经受任何波澜。
满头银发的她,看起来不过是一个精干矮小的普通女人,可是没有人敢小看她的铁血手腕。
很多时候唐彦觉得相比较外婆这个亲人身份而言,站在人间财富与权力巅峰的她,甚至是陌生的。
*
唐彦接通了电话。
“我是郑千琴。”那边传来他外婆铿锵有力的声音,“你打算辞退姜危桥。我刚刚听说了。”
唐彦看了一眼时间,所谓“刚刚”,也不过是十分钟前发生的事。
“对。”
“田高格跟我说,你是个念旧的人。我以为你会喜欢再见到他,所以才对他们安排姜危桥做你的玩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郑千琴说,“如果他不能讨你欢心的话,你对什么样的比较有兴趣?”
她高高在上的语气像是在讨论赠送唐彦一件玩具。
“不,我€€€€”
“如果是这个拒绝的态度。那么我不同意你辞退姜危桥。”
唐彦有些烦躁起来:“我不需要任何人做我的玩伴。现在这样就很好。”
“你是说你在慈鑫互娱的工作吗?”郑千琴问他,“你对自己的状态判定是很好?”
“我在慈鑫的工作没有纰漏,KPI的完成情况在整个慈鑫也是超前的。就算是CHO也认可我的工作对慈鑫的贡献。”
“你现在说话的方式跟你父亲一样。”郑千琴道,“妄图用工作,用数据、用业绩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和价值,以为这样就可以掩盖自卑。这根本没有意义。”
“那什么有意义?”唐彦愤怒问她,“既然你提到了我的父亲。那么我不明白,董事长为什么要停我的职,你甚至不肯见我。是因为我父亲不是唐家人,所以我也不是唐家人的原因?”
“不,这的的确确是你想多了。”郑千琴道,“我停你的职,是因为你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不见你,那只能说明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必要浪费时间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