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以川据实以告:“半年不到。”
“半年?这么快就……”崔丽小小地诧异片刻,问,“这次是……认真的?”
“嗯。”赵以川径直承认,“我觉得就是他了。”
这反应在崔丽的意料之内€€€€除非十二万分的认真,赵以川不会招呼不打地直接带回家€€€€她了然地点点头,说:“那真好。”
“诶?”赵以川反而诧异地问,“你们不想问他……”
家庭情况如何,怎么认识,怎么在一起?
崔丽摇摇头:“如果你想告诉我们,那就早说了。小川,从小到大,每次你有事瞒着我们的时候就会主动试探,但妈妈从来不问。不是不感兴趣,我想着,无论你是小孩还是大人,你有自己的考虑,等你想好了,你肯定会跟爸妈一起分享的。”
浴室的水声模模糊糊,隔着承重墙,越发听不真切了。
赵以川知道,父母早在他转回赚的美元补贴家用时就完全尊重他的独立和成长了,但这一刻,崔丽拍着他的手背真心诚意地说了这么多,他仿佛又一下子变得很小。
在这一刻,赵以川忽然觉得他的决定是可以被理解的。
“其实……”赵以川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敢看崔丽,偏偏现在是最好开口的时机,“妈,我之前没告诉你。”
“什么呀?”崔丽耐心地问。
“我跟裴哲已经领证了。”
“啊?”崔丽愣怔,声音都不受控地变大,“领证什么意思?”
赵以川反而淡然:“就是结婚了。”
崔丽良久都没给出任何反应。
就在赵以川以为是不是她要酝酿情绪,为这种大事都完全不商量而劈头盖脸地骂自己一顿时,崔丽抬起头,眼眶竟然已经通红。
赵以川突然慌张起来:“妈,妈你……你别€€€€”
“是觉得我们会反对吗?”崔丽皱着眉,几乎是逼问他道,“就这么不相信我们?早说过会支持你,为什么结婚都没跟我们报备?跟对方父母又怎么交代的,交代没有?要是告诉小裴的父母了,怎么就瞒着我?!”
“当时,很突然……”
“赵以川!”崔丽喊他的大名,“结婚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连我都不告诉啊?!”
她这次是动了气,音量根本没刻意控制。
书房的门从内则闻声而开,赵驰显站在门口,也俨然是如遭雷劈的表情:“什么结婚,谁结婚?”
“你教的好儿子!”
崔丽站起身,把沙发抱枕往旁边一扔,怒气冲冲地回卧室。
留赵驰显和赵以川面面相觑,相顾无话。
“怎么回事?”赵驰显看向他。
他慌乱了一会儿,现在已经镇定下来,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赵以川也没想过撒谎或者打圆场模模糊糊地遮过去。
“我和裴哲已经结婚了。”他说。
赵驰显一愣:“……今天?”
“几个月前。”赵以川说。
父亲的震惊没比崔丽少,可赵驰显消化信息的速度之快又超出赵以川的想象。大概他经历过先前驰元半年内从正常经营走到破产这种翻天覆地的剧变,现在连地球毁灭都没法动摇他,相比之下,结婚就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了。
念叨了两句“怎么这么早”,赵驰显从书房走到客厅里,又绕了一圈,看向赵以川,很不解地问:“你不告诉我们?怎么考虑的?”
“觉得你们会反对。”
赵驰显“啊”了声,刚想说不可能,思及方才崔丽的反应,讪讪地:“但你也不能婚都结了,才告诉父母。”
“原本没打算说,我是觉得气氛到了。”
赵驰显:“……”
赵以川坐直,一本正经地耍无赖:“反正已经这样了,而且裴哲不好吗?我们过得不幸福吗?我们又不会生小孩,领证只是形式,见家长、获得认可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再说,我明年就三十岁了,这事我有自主决定权。”
“哟。”赵驰显颇为诧异,“你现在不年龄焦虑了?”
“我只是有一个三十岁小目标。”
“什么?”
“已经实现了。”赵以川说,半真半假地藏起实话,“老赵,证都领了,难不成你们现在还要逼我离婚?”
“我管不着你。”赵驰显沧桑地说,可也没真打反对牌。
父母截然不同的表现,赵以川快看不懂了。
而下一秒,赵驰显就给他解惑:“管不着你,但希望你能相信父母,别拿我们当外人防着。崔姐今天为什么生气?是她觉得你没拿她当家人,是信任问题。下次遇到这种,你还是提前说,别把惊吓当惊喜折腾父母,真以为结婚是小事啊?你们年轻人……”
“我只是觉得太快了。”
“做事不成熟。”赵驰显慢吞吞地下完结论。
赵以川默然,他无法反驳赵驰显。
冷静片刻,赵驰显看他一直不说话,反过来安抚赵以川:“行了,结了就结了,又不是闯祸了,你要给崔姐一点时间。”
“好久没见她这么发火。”赵以川闷声道。
崔丽平时脾气好得很,说话都轻言细语的,她上次生气是什么时候赵以川都记不清了。
见赵以川有点委屈,赵驰显拍拍儿子的肩膀:“这下知道崔姐的厉害了?听我的,你明天给她道个歉,就说下次不会了。”
“……嗯。”
“别太烦恼。她要实在不行,我还在呢。”
说完,赵驰显预备关门,赵以川突然叫住了他。
“老赵。”
“别感谢我啊。”赵驰显回过头,仍是一张处变不惊的扑克脸,说的话却温情无比,“你回国那会儿,为了家里牺牲那么多,我也没跟你说谢谢。”
赵以川:“那不一样€€€€”
“那会儿你怎么说的来着?你说,‘家人之间不需要道谢’,今天我把这话送回给你,小赵,总是单打独斗的,父母和爱人都会担心你。”赵驰显终于展露出点笑意,浅淡却宽容,“你好好的,认真工作认真生活就够了。”
他提到爱人,赵以川目送老爸回屋,慢半拍地晃了神。
在混沌中洗漱完,躺回卧室,四件套是下午刚换的,晒得很暖,带着洗衣剂的花香,赵以川翻了个身,还在思索赵驰显最后那句话。
诚然,他从不怀疑自己是被父母尊重着的,而他也发现,正是这份尊重,他的父母没什么阻碍地接受了裴哲。或许裴哲并非他们心中期盼的赵以川的一生伴侣,可当父母见了人,依然会温柔地告诉赵以川,“爱人也担心你”。
赵以川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和叔叔阿姨聊什么了?”裴哲躺在旁边,问他。
赵以川单手抱住他,埋着头,侧脸贴在裴哲心口的位置听了会儿他的心跳。裴哲穿的他的睡衣,本身就是很宽松的款,衣领稍微一拉就往肩膀滑。
“说了我们领证的事,给我妈弄生气了。”赵以川觉得有点滑稽,可他笑不出来,他希望裴哲能够安慰自己,“不过后来也跟我爸聊了会儿,不算太严重,他表示可以理解我一开始不愿意说,只是做得的确不妥当。”
“最初那些……也不好告诉他们,不然又要担心你。”
赵以川的手向上,抚摸裴哲的侧脸,又揉揉他略微发烫的耳垂,他望着裴哲,深褐色的瞳仁里映出灯光,分明没有风,亮点却摇摇晃晃的闪烁。
“是啊,我不想他们担心。”赵以川说,“但也不想你烦恼,没事的。”
裴哲欲言又止。
他们一起躺在赵以川的卧室里,最熟悉的环境能缓解不安和惶恐,裴哲任由他抱了会儿,才说:“你有……一个特别美好的家庭。”
“你也是。”赵以川说。
裴哲笑了笑:“嗯,我也是。”
赵以川拉近他,吻裴哲的鼻尖,又去亲他那个愈合的耳洞:“都会好的。”
“我相信你。”裴哲说。
“睡吧。”赵以川伸长手臂关灯,接着整个抱住裴哲,“你今天也累得不行,明天自然醒,我带你去以前的小学外面逛逛,有家特别好吃的灌汤小笼。”
裴哲说好的,没嫌弃他这姿势挨在一起太热,抵着赵以川的肩膀闭上眼睛。
他不知道赵以川这个夜晚想了很多,但猜也猜到注定不会平静。赵以川有一对很好的父母,即便如此,许多事也只能交由时间抚平,他们无可避免地对感情的开端难以启齿,更不能有话直说,唯有缓慢地尽量粉饰。
就像他在裴照雪面前,不也从未挑明吗?
即便裴照雪说不定已经猜到了。
这些都是父母与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翌日,裴哲醒来时,赵以川已经在客厅和崔丽若无其事地坐在一起,聊最近一个菜市场即将面临整改,买菜的距离不得不拉长。
看上去完全恢复正常了,不知是不是崔丽做好了心理建设。
他们趁周末到临港,这天吃过午饭就要启程返回虹市。崔丽没留他们,她也明白赵以川现在的工作越来越忙,吃过午饭,她做了一堆冻好的粽子要赵以川带上,又跟赵驰显把两个人送到停车位。
“这次玩得不够,等什么时候忙完了再回家。”崔丽和赵以川说话的语气同前一天比没什么两样,她整理了下赵以川的衣领,“但不能那么任性了。”
“知道啦。”赵以川故意压着嗓子,怪腔怪调的缓和气氛。
崔丽被他逗笑,没好气地拍了赵以川一下:“少贫,你赶紧滚吧!”
赵以川恭敬不如从命,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后拎起大包小包的东西塞进后备箱,然后打开驾驶座车门,飞快地滚了。
唯独有一个鞋盒大小的箱子,赵以川很宝贝似的没放后备箱,而是搁在后座。
“那是什么?”裴哲问。
“暂时不告诉你。”赵以川神神秘秘地说。
回到虹市后又再次投入正常的生活节奏,苏艺虽然答应了楚畅的求婚却没跟他一起去平京,两人的正式婚礼暂且搁置。她本来就是个事业狂,这下为了在楚家父母面前证明楚畅的选择没错,更加投入工作了。
赵以川跟着她,每天除了来回奔波在券商、甲方和律所三点一线,还要抽空陪宁思€€开庭、整理材料,争取早日让自己的第一个徒弟能顺利独立办案。
他忙忙碌碌,浑然不觉许多大事正在发生改变。
比如,泰恒集团的董事长江德常因为身体状况急速恶化,不得不暂停所有职务接受治疗。
泰恒内部迅速因此分成了三四派,最后代理董事长指责的是一个江德常亲手提拔的年轻人,对方显然能力不足,上位却没法把握局面,导致泰恒都快到手的好几个项目旁落,而且预备好的业务也没法顺利开展。
泰恒乱成一锅粥,竞争对手怎么能坐以待毙,纷纷行动了起来。平日里再好的合作关系,这时都变作了笑里藏刀,全切在泰恒的七寸上。
而裴照雪为赵以川准备的“见面礼”,就是从泰恒刮下来的肥肉。
早年,驰元因经营不善出售了不少公司专利,这些价值不菲的专利最终几经周转被一家新成立的公司买下。
这家公司由泰恒的一个全资子公司控股,专利其实也是泰恒变相地收购了。只不过生产线一直没投入,这下遭逢变故,启荣集团横插一脚,将这个公司抢过来,并入启荣科技。从前驰元研发的那些专利,也变相地被启荣科技收归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