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潭停下了逗弄鸟儿的动作,自嘲地笑了一声,抬头仰视着房间里唯一的那扇窗户,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转回身,直直地看向区凯乐说道:“凯乐,迷恋不过是一时的错觉。错并不可怕,但不能一直错下去,小满是这样,你我也是。”
第6章 吃苦头
尽管那天区凯乐警告过陆丛不要再接近沈潭,但来自敌人的‘建议’显然没人会采纳。
而陆丛在那次失败的尝试之后,意外在法斐内部小小出名了一回。
虽说出名的主要原因是他顶着那副脏兮兮的模样竟然有勇气‘勾引’沈潭,事后不仅没被处死,还获得了物质上的优待,更是因为区凯乐剃掉了他蓄了好几个月的胡须。
再饥不择食的猎食者也不会喜欢身上持续散发着臭味的邋遢大叔,但却不会拒绝干净好看的宠物。
其实陆丛五官端正,剑眉星目、英气十足,和漂亮更是沾不上半点关系,但架不住他肤色白。不是那种长期被圈养出来的惨白,而是底子透出红润气色的白净,在剃掉胡子清洗干净之后,这点更加明显了。在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继续隐藏于人群之中后,陆丛果断调整了策略。
猎食者普遍都有施虐的倾向,而相比温顺的家猫,充满野性的猛兽显然更具有驯服的价值,也更能满足猎食者的征服欲。
年龄和阅历的成熟让陆丛能够准确把握发挥的度,毕竟他可没有找虐的爱好,只是需要撬开猎食者的嘴,从他们口中得知更多的情报。而一旦有猎食者试图越界时,陆丛就会搬出沈潭。
对典狱长的畏惧显然牢牢印刻在每一个猎食者脑子里。以至于不管来的人地位有多高,可提起沈潭名字的一刹那,他们都会果断终止自己的越界举动。
当然这一招也不是万能的,猎食者并不会平等对待异能者,他们忌惮畏惧典狱长,却不会给身为囚犯的陆丛好脸色。不过偶尔不痛不痒的几下拳头就能换来重要情报,利弊取舍陆丛心里还是有数的。
目前已知的情报中,最具价值的就是前几个月新生体的逃亡事件,说的正是陆丛在瘴林在救走的那个孩子。而他也从那些猎食者口中听到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名字。
‘雷蒙’
在陆丛被沈潭下令关禁闭之前,曾听见白发女人反驳那个与沈潭关系恶劣的猎食者时提到过。而逃跑的那个孩子恰恰是和雷蒙建立了庇护关系,也就是在庇护关系存续期间,发生了那起出逃事件。负责追击的金和豪斯死亡,新生体不知所踪,雷蒙因此被追责。
想要弄清楚那个年幼的孩子是如何能够独自一人逃出法斐那么远,这个叫雷蒙的猎食者就成为了破局的关键。
或许少年成功出逃是他刻意而为,又或许是他掌握了法斐某个内部通道,却由于对异能者的轻视疏忽而间接造成了新生体出逃。但无论真相如何,接触雷蒙是陆丛短时间最重要的目标之一。
然而想要达成这一目的并不容易,以陆丛的身份根本没机会接触到雷蒙。况且因为新生体脱逃事件,雷蒙已经被判有罪,即将被处决了。那些‘慕名而来’的猎食者虽然会把这些消息当做消遣谈资说出来,却没有资格参与审判与处决。
而有资格参与这件事的只有典狱长沈潭和五个区的领队,现在还加上一个联盟那边派来的监察。
陆丛无论如何不愿错过这个机会,而那些有权限接触雷蒙的人他只认识两个。
区凯乐或是沈潭,这是目前摆在他面前的选项。一个对他抱有敌意,另一个……看不透也猜不透,如果真的必须做抉择,陆丛会选择后者。
想要找到沈潭并不难,对方照旧会每隔几天出现在放风的场地,占据中午阳光最好的位置,捧着一本书安静翻阅,仿佛周遭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沈潭不会要求囚犯保持安静,当然这也是因为压根没有人敢接近他。
可陆丛敢,有一就有二,他很会拿捏别人的容忍度。只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那么顺利。
上次陆丛顺利接近沈潭,一是因为没有人敢靠近典狱长周围,二是因为那时候陆丛一副邋遢脏臭的模样,一般没人会关注他,就算注意到了,也会躲得远远的,但现在不一样了。
几个人似乎一直盯着陆丛的一举一动,在他表现出要接近沈潭的样子时,一下子抢到前面,接着人多的优势遮挡住别人的视线,其中一个瘦弱的女性抱住陆丛的胳膊就把人往另一个方向带,并在陆丛开口前,略显焦急地说道:“跟我们来!”
陆丛对同胞没有什么敌意,尽管他并不完全相信这里的人,也还是跟着那几个人来到一处视野盲区,左右也没有巡逻盯梢的猎食者,看起来是个很适合密谋的地点。
“你们带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这时另有一个人从角落里拐了出来,她径直走到陆丛面前说道:“是我提出来想见你的,我们知道你是被典狱长特别优待的人。”
女人的脸上和脖子上都能看到青紫的瘀痕,一看就知道是不久前才遭受过猎食者的迫害。而互相掩护着带陆丛过来的几个人,不论男女,身上都能看到新旧不一的伤痕,可以想象,在看不见的地方,类似的伤一定更多。
同胞被这样对待,陆丛无法遏制心中的愤怒,越是对法斐和猎食者的了解越多,他就越憎恨这个冷血的种族。
然而女人接下来的话,却让陆丛一瞬间对认知产生了怀疑。
“你既然有典狱长的庇护了,为什么还不满足?要去勾引我们的庇护者?!”
压抑的低吼是女人最真实的情绪体现,然而就是因为这份真情实感的愤怒,陆丛听完反而愣住了,他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什么?!”
陆丛不知道这几个人的庇护者是谁,但他却很清楚自己的追问实际上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行为。只是他实在不敢想象自己的同胞不仅仅是被驯化到麻木,竟然会因为剥削者的忽视而产生敌对心理,甚至付诸行动。
女人二话不说直接伸手朝着陆丛的脖子抓过来,却被陆丛一拽一推,反剪了一只胳膊按在墙上。但针对陆丛的攻击并没有停止,除了那个略显怯懦的女孩子,另外几个男人则是一拥而上,他们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陆丛的脖子,更准确来说,是奔着拘束颈环去的。
不同于这些一直被圈养的异能者,陆丛是实打实在野外同变异怪物以及小部队猎食者战斗过的,这些攻击他的同胞没有人使用异能,单凭格斗的本事,没有人是陆丛的对手,没几下就都让陆丛打趴下了。
躲在不远处的女孩带着哭腔连连道歉,一边慢慢走过来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要把你怎么样。因为C区的领队说…如果想申请成为你的庇护者,名下最多只能庇护一个异能者,有不少人都因为这个原因被抛弃了,我们都是…就算有不愿意的还被打了丢出来,我们想求求你……”
“区凯乐……”陆丛没想到会有这样荒谬的事,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没有半点威胁的猎食者竟这样挑起他们同胞间的仇恨,但愤怒之余,还是对这些被轻易挑唆的同胞们感到悲哀。
他扶起面前几乎要瘫倒在地上的女孩,但下一秒,那个怯生生的女孩却突然伸出手牢牢地抓住了陆丛的颈环,纤细的手指挤进脖子与颈环间的缝隙,陆丛能清晰地感觉到女孩在用力掰扯那东西。
比以往几次都要强烈的电流窜过全身,让陆丛想要推开女孩的动作一滞。因为手指探进颈环内测,女孩被电到几乎昏过去,可即便如此,她仍旧流着泪牢牢抓着陆丛的颈环,借用法斐的惩戒手段试图逼陆丛就范。
“对不起…求求你…”
这时受伤最轻的另一个女人从一旁扑过来,她个子不算高,几乎整个人趴在陆丛背上,双手用力抓住颈环,一边小心着自己不被电到,一边压低声冲着地上还没爬起来的几个男人叫道:“快起来帮忙!把6411带走!”
因为陆丛刚刚并没有对这些他认为的同胞下狠手,那几个人虽然疼,但也坚持着站了起来。有的帮忙把一起被电的女孩拉走,其中一个在不触动惩罚机制的许可范围内,利用自己的石化异能形成一层绝缘的外壳,抓住陆丛的手臂扣在墙上,那层外壳渐渐与周遭墙壁融为一体后从男人手上脱离,形成了坚固的镣铐将陆丛固定在墙边。
确定陆丛无法跳起来将他们制伏后,女人才开口‘警告’道:“7581,我们不想害你。你如果不想以后随时会被人这样教训,就赶紧找一位大人。只要你选好了庇护人,那些大人就会重新回到我们身边了。”
尽管这样说,女人的手仍然扯着颈环。持续的电流让陆丛的手指麻痹到几乎无法自控,他扭头看着女人,只艰难开口说了一句,“你们…嘶呃…无可救药!”
为了讨好剥削压迫自己的敌人,竟然会对同胞产生敌视的心理并付诸行动,陆丛无法理解他们。
“还是没吃够苦头!我来!”已经被思想驯化的几人当然不懂陆丛的愤怒,拥有石化异能的男人直接抡起石化的拳头在颈环上用力一砸。
“呃!”和刚刚截然不同的强电流让陆丛痛到险些抑制不住自己的痛呼,他几乎咬烂嘴唇才把憋住了声音。
叩、叩、叩。
听到异响的几人同时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名同样身着囚服的男人斜靠在一旁,刚才的声音就是他敲击墙壁发出来的。
女人看了眼对方胸口的编号,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警惕地说道:“7030,这事和你没关系。”
斜靠在墙边的男人歪了下头,随后笑了几声,抬手指了指后边某个方向说道:“典狱长大人中途合上书朝这个方向看了三次。你猜你们继续下去的话,典狱长会不会亲自过来?”
被人这么一说,几人脸色瞬间一变。但为首的那个女人虽然松了手,却仍然嘴硬道:“就凭他也配让那位大人过来?!”
男人听了却不屑地嗤笑了一声,随后摇着头说道:“你可别忘了,他现在还没死,可E区那两个看守已经被下令处死了。你要是胆子大,不如再多试试?我帮你…”
说着竟真要走过来‘帮忙’,女人立刻站起来说道:“不用了。我们就是过来请他说个话,现在说完了。”
一边说着,一边招呼刚才那几人飞快离开现场。
编号7030的神秘男人走过来,一用力就捏碎了陆丛手上的桎梏,顺便还把人扶了起来。
陆丛身上麻痹的余劲还没完全过去,只能靠着对方,他看了眼对方的编号,稍微缓了下开口道谢:“7030…多谢。”
扶着他的男人此时却开口说了一句。
“没想到自卫军里大名鼎鼎的陆丛,竟然这么滥好心。”
“!!!”
第7章 挑事儿
在法斐,被囚禁的异能者不配拥有名字,只有一串数字编号。
陆丛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听到别人喊出他的真名,此刻乍然听到,立刻全身心戒备起来。
7030对陆丛的戒备并不意外,反而微笑着主动解释道:“别紧张嘛~我就是随口试一试,而且我要是想出卖你早这么做了。”
“你究竟是谁?”
“这么直接?”男人略一挑眉,脸上仍是玩味的神情,双手插兜慢悠悠说道,“春,不过在这里最好还是叫我7030,而我也只会称呼你为……7581。”
“我们之前见过?”陆丛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男人,脑海里并没有什么印象。尽管对方确实没有出卖他的意思,但这样的未知数仍是潜在的危险。
7030,也就是春则漫不经心答道:“嗯……准确来说,是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
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让陆丛皱起了眉,但空地响起了刺耳的铃声,提醒着他们放风时间已经结束了。
谈话被迫中断,春无奈耸了下肩膀,然后松开了挽着陆丛的手臂,指着一个方向说道:“我们不在一个收容区,我得回那边了。如果你还想聊,晚上相同的地方,我等你。”
“……”陆丛没有答应,男人见状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法斐的一切充满了未知,不仅敌人,就连这里被陆丛视为同胞的人也给了他深刻的一课。
陆丛站在逐渐空旷的场地边上长长叹了一口气,其实他并不像春说的那样是滥好心,而是自记事起,身处的便是团结和睦的自卫军大家庭。那是曾经身处绝境的异能者先辈们,为了同胞能过上普通且安稳的生活而付出鲜血与生命才创造出来的家园,被局限在基地之内的他们或许不算真正的自由,但所有人的人却是一致的,所以陆丛无法本能对同胞产生戒备甚至是猜忌。
然而事实上,进入法斐后,这个认知都在不断被推翻。
有人麻木放弃思考,仅仅为了一条暖和的毛毯、一口食物而抛弃人性;有人被施暴者同化,像今天那些人一样,对同胞产生了敌意;或许还有更多,只是他不知道。
陆丛不敢想,并非是逃避,而是那样的场景光是设想一下就让他感到窒息。
被看守催促着离开之前,陆丛下意识看了眼场中,那人刚好合上书站起来。
不知道是否是感受到了陆丛的视线,沈潭也恰好转过头,正朝这边看过来,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拿着书悠哉走开了。
陆丛是最后一个回到囚室的,还被不耐烦的看守推了一下。因为中午那几个人强制触发了颈环的惩戒机制,让他全身麻痹了好几分钟,虽然不至于真的造成什么不可逆的伤害,但持续电击还是留下了轻麻痹无力的轻微症状。
陆丛坐在床上休息,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策略。因为突发情况,他没能顺利接近沈潭,但接触到了那个浑身充满神秘感的春。
诚然,他对于法斐的了解还不够多。尤其是今天被几个同胞敌视针对之后,再见到春。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超出了自己现阶段对法斐的认知。但往好了想,没有和自己表现出敌意的春或许是他进一步了解法斐,甚至是接触有关之前雷蒙和新生体逃跑事件的最佳人选。
所以陆丛没有犹豫,他在傍晚第二次放风的时候去找了对方。
相较于中午,傍晚这次能在外面活动的人少了一大部分。
同样的位置,春已经到了。见到陆丛过来,主动抬手招呼道:“7581,这儿。”
男人信守承诺,没有喊陆丛的名字,而是喊了他的编号。对于陆丛的到来,也是一脸意料之中的淡然,只不过相较于中午见他时的模样,此刻春的脸上留有一道血痕,像是被锋利的刀刃割伤的。
“很奇怪?类似的你不是也挨过?”春也察觉到了陆丛的视线,满不在乎地抹了把脸,他脸颊上的伤痕已经不再流血了,只不过割得比较深,愈合得相对慢一些。
“因为我吗?”
春意外于陆丛的反应,先是愣了两秒,随后笑了几声,一边摆手说道:“常规放血流程而已,只不过庇护我的那位猎食者大人癖好独特一点。你如果真和典狱长绑定,说不准会贫血到没力气站起来!”
陆丛皱着眉问道:“猎食者以血为生?”
春歪着头想了下,随后道:“他们吃正常食物,咱们平时能得到的食物都是猎食者们的剩饭和边角料。”
言外之意就是吸血是有别的目的。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永远不需要每个字都交代得明明白白,一般来说,意思带到了也就够了。
对方既然用这种方法暗示,要么是不能说要么是不知道,但不管因为什么,陆丛既然听明白了对方的暗示,就不会再刨根问底。
“我还想知道,你白天为什么帮我?仅仅因为认出我了?沈潭没有看过来对吗?”
春双手插兜靠在墙边,听了陆丛的话,迟疑了一会儿,反问道:“我要是说…典狱长真的几次朝你的方向看过来,你信吗?”
陆丛没有回答。
春在一旁接着说道:“其实从你接触典狱长的那次我就认出你了。我的异能…平时没什么用,只有在面对幻化模仿类异能的时候用场比较大。你应该懂的。”
陆丛点了点头,也就明白了春是靠异能一早认出了他,只是一直没跟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