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预料这件事最后会是怎样的结果,但知道最好不要告诉老太太这样的一个意外。
陆惊蛰一定不会高兴。
温时对这些一无所知,他睡得很好,醒得也很晚。
睁开眼的时候,记忆入潮水一般涌入大脑,温时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与十七岁的温时相比,二十七岁的温时长进很大,没有那么容易动心,也不会为了一句喜欢就抛下一切。实际上他想得也太多了,根本没到那种程度,况且温时也想象不出陆惊蛰这样的人会怎么谈论爱与喜欢。
陆惊蛰似乎永远不可能失去理智,他有不会失控的自信,其实是个很高傲的人。
用冷水洗了个脸后,温时终于清醒些了,不再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了。
现在这个时间,早餐太迟,午餐又太早,温时打算随便吃点什么,再服用药品。
罗姨送进来两个三明治和一碟水果。
温时一边吃三明治,一边打开手机,点开微信,没有新消息,百无聊赖地点进了朋友圈。
往下滑了滑,温时看到了一条几天前的消息。
当初领养那只黑猫的女孩说家里出事,父亲生病,母亲对猫毛过敏,而她也忙到焦头烂额,没有时间和精力再照顾宠物,只希望将这只猫尽快领养出去,否则只能放归在小区里了。但这只猫曾经受过伤,本来就有残疾,腿有点跛,不是品种猫,性格不太亲人,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愿意接手的人。
温时连手机都不常开,更何况是朋友圈,发现这条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她所说日期的最后一天了。
温时放下三明治,没来得及擦手,就点开那个女孩的头像,指尖微颤,打下一行字,说自己马上过去,把猫接来。
消息成功发送过去了。
对方没回。
温时的心慢慢往下沉,他很擅长等待,但现在却没办法再等。
他又点开另一个对话框。
在不多的对话中,陆惊蛰总是主动的那个,他可以随意开始一个话题,温时永远会回每一条消息,是话题结束后说“好”,“晚安”的那个人。
这是温时第一次主动给陆惊蛰发消息。
又等了无比漫长的十分钟。
温时看着亮起的手机屏幕,因为凝视了太久,视线都有些模糊了,一个一个的字变成他认不清的形状。他没再等,在抽屉里找出那张很小的SIM卡,插到手机里,拨通了秦设的手机号。
幸好上次没丢。
老板助理的电话永远畅通无阻,温时的意思是,请秦设帮个忙,在陆惊蛰有空的时候转告他一下,自己有事要和他说。
秦设答应了下来,犹豫了三秒钟,决定还是和老板说一声。
上一次在酒店里,秦设想要和温时交换联系方式,对方说不太用手机,他就在便签上手写了电话号码,这次打过来想必是有很要紧的事。
秦设推开会议室的门,走到陆惊蛰身边,小声说:“温先生刚刚打了个电话,好像很急。”
陆惊蛰放下手中的文件,拿起放在不远处的手机,点开来才看到消息,拨通了语音电话。
温时立刻就接起来了。
陆惊蛰问:“怎么了?”
温时沉默了几秒钟,大约是在组织语言,他问:“我能不能出趟门?”
他听到嘈杂的说话声,掺杂着利润、季度报告这些词语,现在是陆惊蛰的工作时间,他不该来打扰的,于是更着急,解释道:“那个地方有点远,晚上可能回不来,但明天一定会回来。”
温时的身体并不属于自己,归属权在买下他的陆惊蛰,所以出门也要征求对方的允许。
可能是怕理由不够充分,温时顿了顿:“我要去找猫。”
有一次,温时曾和陆惊蛰提过那只猫,是他的微信头像。这是句没头没尾的话,但他觉得陆惊蛰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陆惊蛰听到温时颤抖的呼吸声,他站起身,示意会议暂停,推门走了出去,他问:“温时,猫怎么了?”
电话的另一端忽然安静下来了,温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失神地怔了怔:“收养它的人,突然有事不能养了,我才看到消息,说如果今天送不出去,只能把它在小区里放生了。”
陆惊蛰听完了,声音很温和,安排道:“我帮你订最近的机票,让司机送你到机场。下飞机后,会有人接你。你直接去找她就行了。”
他的声音冷静,很有说服力,至少安抚了温时焦躁沉重的心。
温时含糊地“嗯”了一声,说了一些浪费时间,没有意义的话:“现在是冬天,天气这么冷,它的脚是跛的,要是独自在外面,该怎么办呢?”
陆惊蛰知道那只猫对他意义非凡,继续说:“别着急,不会来不及的。”
又问:“要不要人陪你?”
温时说:“我想一个人去。”
虽然陆惊蛰觉得有个人陪他更好,但也不会认为温时处理不好自己的事,于是尊重他的意见:“好。”
他等温时挂断了电话,安排好一切,又静了两分钟,才重新回到会议厅。
*
重回故地,温时曾在这里生活了多年,却没有任何感想,只希望车能开得快一些。
下飞机后,天色将晚,温时收到领养人的消息,她说自己最近在收拾行李,又要太多事要忙,刚刚睡着了,所以现在才回。温时说没关系,问她现在可以去接猫吗?她说可以。
温时稍稍松了口气。
汽车行驶了两个小时,终于抵达领养人居住的地方,就是小区有点老,司机绕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对方的住址。
领养人正在等他。
温时走了进去,房间里空空落落的,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行李箱和包裹堆在客厅中央,周围是零散的垃圾。
大概真的是心神俱疲,领养人口无遮拦道:“没想到你会来,当时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它呢。”
说出口后才觉得不太对,又补充道:“不好意思,因为你从来都不找我要照片,发的朋友圈也没点赞评论过。”
所以一般人都会那么以为,温时只是出于不忍救助了一只被碾压的流浪猫,然后送给领养人,至此以后不再关心。
温时没有说话,也没有解释。
因为猫不是温时的,所以他不会去奢求,看得多了,只会产生错觉,更加不舍。而且听说有的领养人会厌烦救助人发来的消息,温时不想它有一点不好。
领养人拍了拍手,叫猫的名字,却根本得不到回应,只好一边找它藏身的地方一边和温时说:“它一直不太亲人,对我还好,家里有陌生人就躲,谁也找不到,最近更坏了……”
挂出消息的几天里,也有对绿眼黑猫感兴趣,上门来看的人,都因为它的性格原因而退步了。
房间里的东西都收起来了,猫能藏的也就那么几个地方,领养人很快就找到了,要把它赶出来,送给新的主人。
黑猫的身形矫健,像道闪电一般跳了出来,弓着背,发出嘶哑刺耳的叫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结果刚示完威,一扭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温时时,肉眼可见地愣住了,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温时不明所以,还以为它应激了,不敢靠近。
猫歪着脑袋,后背慢慢松弛下来,调整了一下姿势,似乎有些迟疑,然后又软又甜地“喵”了一声。
和方才判若两猫。
温时也愣住了。
变得有点太快了,他都没反应过来。
领养人也很惊讶:“……原来它还记得你。”
温时一怔,很不可思议似的。
黑猫踮着黑足,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没有等温时走过去,小跑着去往温时身边,绕来绕去。在温时喂养它的那么长时间里,它从来没这么主动讨好过。
就好像它一直在等他,等了很久,不计较时间的隔阂。
温时怕踩到它,动都不敢动,僵得像一尊静默的雕塑。
领养人说:“它想让你抱了。”
温时没有照顾小动物的经验,他的确抱过这只猫几次,但都是迫不得已,什么也顾不上的场合,所以现在还是不敢下手。
“都说猫是液体,随便怎么抱都行。”
温时还是很手足无措:“真的吗?”
黑猫急的喵喵叫,想要上爪扒拉他的小腿了。
温时终于鼓起勇气,俯身抱起了猫。
临走前,温时给领养人打了一笔钱,不小的一笔,是他两个月来专心翻译赚来的钱。领养人本来不想收的,但温时真的很诚心地感谢她,而且她的家庭情况确实很糟糕,所以最后还是收了。
温时感激地说:“之前没有办法,现在可以养了,谢谢你照顾它这么久。”
抱着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时,温时久违地感觉到宁静和幸福。
抱着这只皮毛柔软的猫的时候,心中软成一片的温时在不算明亮的楼道郑重地许下诺言:“我不会抛下你的,无论发生了什么事。”
黑猫抬着脑袋,翠绿的圆瞳看着温时,也喵了一声,像是对他的回应。
温时从楼道中出来,单元楼下停了一辆迈巴赫,他在想接下来的打算,养猫的花费和注意事项,所以没留心,从旁边经过,走到车尾灯的位置,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温时。”
他怔了怔,怀疑自己听错了,陆惊蛰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别回头。”
温时骤然停下转身的动作,眼角余光瞥到一片深灰的衣角,是陆惊蛰穿着的风衣的颜色。
陆惊蛰闭着眼,戴着纯黑色的口罩,靠在另一边的车窗边,看起来有点漫不经心,不知道等了多久。
他对温时的信息素太熟悉了,也能分清温时脚步声的轻重缓急,所以才能把握得恰到好处,适时叫住从车前经过的温时。
温时听到他说:“后车窗开着,挂了个口罩。”
温时怀里抱着猫,有些艰难地带好口罩,又无条件听从陆惊蛰的指示,闭上了眼。
出门的时候太过着急,温时没有换厚外套,在外面稍待了一小会儿,鼻头就被冻红了。
陆惊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渐向温时靠近,没有任何犹豫或试探,很难想象他此时失去了视力。
十几秒钟后,陆惊蛰停下脚步,脱掉大衣,为温时披上。在信息素的作用,陆惊蛰的体温永远很高,连穿过的大衣都非常暖和,将温时整个人罩在里面。
他平静地拨开温时耳边的碎发:“温时,不是说了别着急吗?”
但也没有追究到底的意思,伸手打开了车门。
猫喵了好几声,似乎对眼前的场景很疑惑,两个眼睛好好的人类,为什么要闭上眼。
温时很顺从进了车,躺在后座上,特意找了一个内后视镜不太看到的位置。
陆惊蛰绕回另一边,打开了驾驶座的门,启动汽车。
回国之后,陆惊蛰几乎没有再开过车,少有的几次意外情况,也没有载人,温时是他的第一位乘客。
陆惊蛰想要和这位乘客独处,也想要保护他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