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刘继思既决定带着刘家上太子这条船,这次自是把所有本家兄弟都招了过来。
刘家人与右侍郎见过礼。刘继思四下一看,便皱眉道:“白家不来人吗?就算白四郎还小,三郎的两位兄长总该来吧。”
右侍郎假咳一声,道:“两位公子只是楚溪侯的庶兄,也不是在齐国公府成婚,不来便不来吧。”
白殊还躺在榻上让人烘头发,笑道:“和他们两个计较什么,来不来也不是他们自己能决定的。各位表兄先坐,别站着说话。孟大,让厨房上午饭。”
右侍郎却道:“刘家公子们用膳是无妨,但楚溪侯你起太晚,没时间慢慢吃了。烘好头发便赶紧敷粉描眉吧。”
白殊正从榻上坐起,伸手试着头发的干爽度,闻言摸了摸脸:“我如此天生丽质,还需要敷粉描眉?就不必了吧,那只会让我变丑。”
那头在案几后坐下的刘家人跟着起哄,个个都在夸白殊,还因为没念过多少书,夸得特别直白。
白殊笑着走过来,也跟着一块用一点午饭,还贴心地给右侍郎和两个宦官也备了。
右侍郎委实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一言难尽地看着白殊,只食不下咽地吃了几口。
好不容易熬到白殊吃好,右侍郎看看天色,也顾不上许多了,直催促白殊去梳头更衣。
白殊依旧没让两个宦官伺候,只让知雨跟自己进卧房。没过多久,便换上喜服出来了。
右侍郎一看他这外袍便愣住:“这婚服……”
白殊抬眼看向他:“我喜欢这颜色,求太子换给我了。右侍郎若是不满意,可以再让人拿去换回来。”
都这个时辰了,怎么可能还来得及换回来。
右侍郎只能咬着牙认下,又见白殊只随手用一根红绳扎了头发,就有要出门的意思,连忙道:“楚溪侯,戴冠!”
白殊淡淡地道:“不戴了,我不喜束发。”
右侍郎愕然:“这……这怎么行!这不合礼制!”
白殊瞥他一眼:“若是圣上知道我这个样子去娶太子,你觉得,他会不会高兴?”
嘉禧帝自然会高兴,右侍郎无言以对。
白殊缓缓出到院子,隐隐听到外头一片嘈杂,奇道:“外面出什么事了吗?”
刘道守笑道:“没事,只是聚了不少百姓等着看热闹。”
刘继思接道:“在我们江阳,来看热闹的人越多,越是寓意着日后婚姻会红火。不知京城是不是也这样。”
白殊更是奇怪了:“不是说民间忌五月嫁娶,甚至连看热闹的人都没多少吗?”
知雨听他问这个,与有荣焉地一挺胸:“郎君您不知道,自从腹痛症被治好,现在安阳百姓都盼着郎君和太子早日成婚,好再带来点什么好运,哪还顾得上什么忌讳不忌讳的。
“尤其那些家里有病人被治好的,先前想去给太子送礼,但进不去内城,想给郎君送礼又被东宫卫拦着。现下呀,就等着郎君和太子大婚,才好名正言顺地送礼来。最近小人每次出门,都会被好多人拦着问呢。”
白殊听得微微一笑,心下慰帖不少。
他出门登车,果然见许多百姓围在旁边,满脸的喜气洋洋,可比礼部右侍郎那张脸好看多了。
白殊坐上被礼部扎满红绸的车,放下车帘之前,对右侍郎道:“右侍郎,你可以偷个懒,这一路的吉祥话想不说可以不说,反正我在车里也听不到。”
礼部的制式吉祥话,不是举案齐眉就是多子多福,还不如听听百姓们编的男才郎貌顺耳。
右侍郎给白殊说得一噎,瞪着车帘暗自运了好几口气。
*
马车轻轻摇晃,从应玄观到东宫没多少路程,不一会儿便停下。
白殊被知雨扶下车,就见到穿着红衣的冯万川上来施礼:“楚溪侯,请。”
白殊带着刘家表兄们随他进门,首先便撞上了谢€€的一众傧相。
薛明芳、贺兰和、张峤三人白殊熟悉,旁边还有三个高大的青年,和薛明芳长得有些像,该是这次随卫国公一同回来的薛家儿郎。
六个人,数量是比白殊这边少,气势越是丝毫不弱。
白殊目光扫过,扬唇一笑:“怎么,我还得过五关斩六将才能接到殿下吗?”
薛明芳咧嘴:“我们这拦的可不是你。”
六人队形微微一动,结结实实拦在右侍郎前方。白殊举目四望,才发现礼部左侍郎一脸憋屈地站院子里。
白殊失笑,向六人做个团揖,又让刘家表兄们在外头稍等,独自迈步走进东宫正殿。
殿中比外头暗,白殊眨眨眼才适应过来,看向端坐在上首的谢€€。
谢€€平常爱穿黑,今日换上一身暗红,倒也和他那种沉稳内敛、不怒自威的气质挺相衬。
他同样没有用礼部准备的冠,而是戴了顶小金冠,和身上金纹交映生辉。头发也没有完全束起,还留出许多披在肩上,有种罕见的洒脱之感。
白殊不自觉地笑容加深,缓缓走过去,微一躬身。
“殿下,我来接你了。”
谢€€微微抬头看他,见他白皙的脸上透着淡红,也不知是不是鲜红衣袍映衬出来。
山洞那晚看到的朦胧景象不期然地跃上心头,谢€€闭闭眼,稳下心绪,站起身来。
两人肩并着肩,相携走出正殿,步下台阶。
薛明芳早已牵着一匹黑马候在阶梯下,鞍鞯辔头上都挂着红绸,甚是喜气。
谢€€飞身上马,喜袍扬起一层泛着金光的红浪。
白殊感觉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腾空而起,随即便稳稳坐到了马上。
谢€€将人抱上来才感觉比上次少了点什么,垂眸一看,不禁问道:“你猫呢?”
白殊靠到他怀里,还伸手摸摸马鬃,随意地答道:“玄猫镇宅,昨日就让礼部赶去了上景宫。”
谢€€没多说,手臂护好他,回头给薛明芳使个眼色。
薛明芳抬下手,傧相们和列好队的东宫卫也纷纷上马,就连冯万川也上马跟过去。
礼部左右侍郎看得心急,赶紧过来拦薛明芳:“我们的马呢?”
薛明芳对他们露个假笑:“抱歉,没准备。两位若是愿意走,就跟着吧。”
折腾白泊的两个心腹,他开心得很。
谢€€抬脚轻轻一磕马腹,通灵的宝马立刻灵巧地转个身,走向大门。
谢€€打头,身后是两边傧相,再后方是东宫卫护持着长长的车队,车板上摆着满满当当的太子嫁妆。
一队人刚出延喜门,便听见早候在路两旁的百姓们发出欢呼声,香囊、手帕、绢花之类的小物品如雨点般落向马上众人,即使是今日成婚的两位新人也没能幸免。
后方傧相们也“不干示弱”,扯开挂在马鞍边的袋子,抓起一把铜钱就向人群撒去,引得人群一阵哄笑。
为了确保能够一路上都不停地撒喜钱,刘继思特意换了许多铜钱,在后头装了一整车备着取用。
谢€€护好白殊,策马慢慢前行,一路上两旁的恭喜声和吉祥话都不绝于耳。
白殊伸手扯下一块挂在马耳朵上的红帕子,展开一看,上头一角绣有“百年好合”。
他失笑:“竟然真是给我们的礼物。”
随即一叹:“能救这么多人,你受那一次苦也值得了。”
谢€€微侧头看看他。
白殊正好也看过来,见他这神情,笑着问:“怎么,我说得不对?”
谢€€收回目光看向前方:“不完全对,受苦的还有你。”
白殊往环在腰间的手上轻拍一下:“好,我更正。能救这么多人,我们共苦那一次也值得。”
谢€€凤眸微眯,垂眼往自己手上瞥过,再次侧头看向白殊。
“往下,会更艰难。”
白殊回视着他,笑容中少有地透出股张狂之意。
“我定会将你托上去€€€€我可是高飞的火凤。”
*
东宫的队伍将子午大街与卯西大街都走了一遍,把喜钱撒满大街两旁。
临近黄昏吉时,谢€€将马停在上景宫门前。
此处围着的人更多,除了跟过来的百姓,还有许多面色微妙的官员。
谢€€弹身下马,再将白殊抱下。两人并肩走进大门。
后方的傧相们下马让开路,让更后方的车队能驶进门去。
薛明芳向着门外人群抱个拳,朗声道:“太子大婚遵古礼,不举乐不宴客。各位若有贺仪的,可以留下,太子都会回礼。便是来说两句吉祥话,也能领两只喜糕。”
随着他的话音,上景宫里抬出一筐筐热腾腾的喜糕,还有成箱成箱的碎银。
围在门外的官员们听得这话,纷纷松口气,都三三两两地上前送贺仪。
刘继思专门调了不少账房过来帮忙估价,不管是礼金还是礼物,都回以等价碎银,再赠上两只喜糕,将人高兴高兴地送走。
他们这些小官原先也是两头怕。来观礼吧,怕得罪太子,毕竟嫁人不是什么光彩事。不来观礼吧,怕得罪天子,皇帝搞这么大阵仗,不就是想折辱太子嘛。
幸好,太子还知体谅下臣。
比起官员们,百姓们的祝贺就真心得多。尤其先前得赠药治好了病的,许多人都提着自家做的东西来,不拘什么,总是心意。还不肯收银子,都说东西不值钱,拿不上银子。最后账房们没办法了,还是薛明芳作主,每人多给两份喜糕,凑个六块。
外头的事自有傧客们和东宫卫操持,谢€€与白殊并肩走进安静的喜堂,只有冯万川跟在他们身后。
上景宫正殿被改造成与东宫几乎一样,此时上首端坐着卫国公与他夫人,一旁则是专程过来当司仪的孙宦官。
孙宦官一脸地复杂。
他知道嘉禧帝必不希望太子婚礼是这样严肃的模样,可太子装听话装到了最后一刻,东宫卫一出,礼部和内侍省也束手无策。总不能真调北衙禁军过来和东宫卫打过一场,那可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虽说这场婚事本身就很滑稽,可好歹还披着一层“为天下苍生”的外衣。
只是,此时看到白殊与谢€€并肩走进来,孙宦官的表情更是微妙€€€€这楚溪侯……怎么看着与先前似乎不大一样?
卫国公瞥过孙宦官一眼,沉声开口:“孙内侍,吉时已到,该行礼了。”
孙宦官被他唤回神,清清嗓子,开始唱礼。
拜天地,拜高堂,新人对拜。
白殊抬起身,目光正正撞进谢€€深邃的眼中,心下闪过一丝异样。
这时,坐在上方的卫国公夫人缓缓站起身,向着白殊走来。白殊的注意力被她吸引,侧过身看向她。
老夫人年纪与卫国公相当,今日没穿诰命夫人的礼服,却是和卫国公一样,穿了身大红绣团花的圆领袍,面上带着不让须眉的英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