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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阳城外东北方的一大片地界全是皇家苑囿,先前春狩去的小猎苑就包括在内。不过北山离得很近,马车缓行也只需大半个时辰就到了山脚。
准确地说,北山其实被囊括在北苑之内,北苑又是北衙禁军的驻扎地。因此整座北山都被护卫得非常严密,这里也就成了天子与后妃最常来游玩小住的行宫。
谢€€一行在山脚下马下车,留下大多数人,只带着四名东宫卫沿石阶山道登山,石阶两边隔不多远便站有一个挂刀执戟的禁军。
行宫在半山,白殊不想坐轿,一行人迁就他的速度缓缓往上走。到得行宫,便有宫人上来迎接,引他们前往办赏花宴的花园。
白殊稀奇地左右张望着。
行宫因山而建,与北宸宫、启明宫那种沉稳大气的建筑风格不同,殿堂别馆卧坡跨涧,回廊重阙曲折相连,瞧着玲珑秀美,别有意趣。
临近花园便能听到那边时不时传来笑语,抬眼望去,山石林木间盛装打扮的男男女女比花都娇艳。
他们一行人算是到得晚的。毕竟谢€€是储君,如若来得太早,会显得晚到的官员失礼。
此时进到园中,他们所过之处竟是吓得在谈笑的年轻郎君与娘子们纷纷噤声,躬身向谢€€行礼都久久不敢抬头起身。
北山行宫谢€€过来多次,他没搭理要将人往园中心引的宫人,径自带人拐上一处地势高的独座凉亭,四个东宫卫立时守住亭子四方。
宫人无法,只得转身去安排人搬来案椅。
白殊坐在亭子中往外望,发现这处视野极好,几乎能将花园一览无遗。而且,只要园中不是大声喧哗,也不会有吵闹声传来,甚是清静。
此时又有一队宫人端着点心饮品送上来。谢€€没留人伺候,待她们摆好东西,便挥手示意人全都退下。
为首那个像是低级女官的宫人福身道:“皇后命奴婢等今日定要伺候好太子与楚溪侯。”
薛明芳背靠亭柱站着,闻言哼笑一声:“你难道是这两年才进的宫,没听过我们殿下威名?再不滚,直接把你扔出去。”
那女官却是坚持:“还望太子体恤。奴婢等只是添水端杯,定不会有所妨碍。”
她不退,其余宫人也不敢走,只得瑟缩着站在她身后。
谢€€原是倚着椅背远望,此时转过眼来看向她。
女官目光突然撞上那黑沉沉的凤眸,背上猛地蹿起一阵寒意。紧接着,她便听见一道冰冷声音。
“扔出去。”
立刻有一名东宫卫上前,一手握住女官后衣领,一手抓住她腰带,转瞬间就把人整个提起,向着花园抛将过去。
女官长长的尖叫声引得旁人都看向这边,剩余宫人也纷纷叫喊着跑走。
凉亭这边地势只是稍有拔高,女官落地之处又是没铺青砖的泥地,她灰头土脸地爬起身,看起来倒是没受什么伤。
白殊怀中的小黑转转耳朵:“用的是巧力。不过,损害不大,侮辱极强。”
只是,即使无数道目光望向凉亭,花园里一时竟是比刚才还安静许多。白殊甚至看到靠近这边的一些人在快速远离。
薛明芳啧下舌:“殿下这两年就是太安分了,只去年揍过平王一顿。这才多久,竟然连个奴婢都敢登鼻子上脸不听话。”
白殊回想起刚才一路见到的那些男男女女,男的基本都和自己一样,腰间缀着饰银或饰铜的小袋。
“刚才那些行礼后不敢抬头的,都是以前被你们收拾怕了?”
薛明芳裂嘴一笑,说了一串名字:“好几次都被殿下和我揍得哭爹喊娘过。”
张峤接话道:“自从两年前殿下平了史更汉叛乱,那些纨绔子弟们就都被家里约束住,见到殿下都会退让。那之后天子更为忌惮殿下,他们也怕一个不慎就被天子当成对付殿下的枪,届时为了帮天子按死殿下,说不好便得把命搭进去。”
就像白殊现在这样。
这时,贺兰和低声道:“有人来了。”
几人停下话头看过去,就见一个年长的女官带着几个同样年纪较长的宦官宫人走来。
女官来到近前对众人蹲身福礼:“听闻有宫人冲撞太子。是妾没教好人,特来向太子请罪。”
谢€€依旧随意地远望,没给她眼神。
只薛明芳道:“吴尚仪,你也是久在宫中的老人了,该知道太子殿下从小就不喜人近身伺候。”
尚仪恭敬有礼:“是妾失职,妾这便去向皇后自领责罚。现下这几位宦官宫人都是久在宫中,熟知规矩。妾令他们候在外围,太子与几位郎君若有吩咐,直管唤他们过来。”
谢€€这才转过眼来,淡声道:“下去吧。”
尚仪再福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等人走远,薛明芳一叹:“看来皇后要来了,还以为能自在久一点。”
贺兰和笑道:“皇后估计也不想见你。”
谢€€拿起壶给白殊的杯中添满蜜水。
“喝一点,等会儿见了皇后还不知道有什么事。”
又拿只茶盏泼掉茶水,也倒满了放在地面。
小黑从白殊怀里跳下地,低头舔水。
张峤在旁将谢€€所有动作看在眼中,心里再次泛起说不出的古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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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仪走进皇后休息的殿中,低声将刚才的事禀报一遍。
皇后正坐在镜前,让宫人给自己整理发髻,听完面色还不错:“看来,太子今天心情很不好啊。楚溪侯如何?”
尚仪道:“妾见他抱着猫坐在旁边,神色比太子好些。”
皇后挥挥手,待她退下去,又问心腹女官:“珠儿是怎么回事?我未曾那样吩咐过她,她为何要去招惹太子。”
女官抬眼一扫,示意宫人们都退走,一边亲自帮皇后上发饰,一边低声回道:“二殿下早知您要叫太子与楚溪侯来参加赏花宴。那日他在殿中等您,和她们打叶子牌的时候就说了,若是有谁能在今日让太子失态受罚,他便求您恩典,将人带回王府去。”
皇后听得收起笑容:“胡闹!”
女官等了片刻,见她并无旁话,只得再问:“要去敲打下她们吗?”
皇后却仿佛专心看着镜中,直接看满意了,才道:“也罢,让太子去教训她们好了。”
说完,皇后站起身:“走吧,叫上二郎,去让太子更不痛快些。待回去了,你可得好好和陛下描述描述。”
女官低声应着是,扶着她手臂向殿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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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的到来让花园中的气氛热烈不少。
谢€€这边没人敢过来请安,那头皇后一坐下,过去请安的人便络绎不绝。
谢€€冷眼看着,一直等到再没人上去,才起身领着一行人过去。
他们在高处看得清楚,路上贺兰和就先低声与白殊说了下皇后身边的人。
二皇子宁王、五皇子肃王和七皇子泰王,这些是白殊见过的。其余还有两位皇子的生母淑妃与昭仪,以及宁王妃、皇后的两位公主和夫婿,和淑妃的公主。
薛明芳低声补充一句:“坐得离她们最远的那两个,是皇贵妃和平王妃。”
白殊看皇贵妃身边除了儿媳就只有下人,嘴唇几乎不动地问:“皇贵妃是只生了平王一个?”
以嘉禧帝对皇贵妃的宠爱,这似乎不太合理。
张峤侧身掩饰着,快速道:“有流言说是生平王后没休养好,伤了身子,不能再生育。”
听着就让人忍不住联想后宅争斗。
谢€€带着一行人走到皇后面前,皇后身边的人纷纷起身。储君向皇后行礼,他们不仅不能受,还得向储君行礼。而且,储君站着,他们都得跟着站。
皇后不咸不淡地问过谢€€几句闲话,随后便招手将白殊叫上前去。这回皇后问得可就亲切不少,还特意问白殊有没有忌口的食物,叮嘱女官一会儿开宴上菜时,记得给楚溪侯避开。端得是细心又周到。
谢€€原是垂眼等着,却听皇后好似有说不完的话,抬眼便看到皇后甚至拉起了白殊的手,顿时皱起眉头。
看他这边脸色愈沉,女官暗暗给皇后示意。皇后瞥过一眼,这才放开白殊,笑道:“人老了就是话多。好了,楚溪侯且和太子去园中多走走,让太子多带你认识些人。”
白殊躬身行礼,回到谢€€身边,跟着他一同走向花园。
等走到皇后那头听不见的距离,薛明芳才抱怨道:“先前只闻一瓶香水的时候还没感觉,刚才那么多抹了香水的女人聚在一起,我觉得我鼻子都要失灵了!”
白殊诧异:“是吗?我闻着没多浓郁啊。”
贺兰和笑道:“十二郎和殿下鼻子都比常人灵,耳力与目力也是。我感觉是薛家人的血脉影响。”
白殊抬眼去看谢€€,却没见他有什么异样。
谢€€只转头对薛明芳道:“你带章臣随意转转,一会儿再回凉亭。”
薛明芳应过一声,领着贺兰和离开行列,另走一路。
白殊跟着谢€€“奉旨逛花园”,可惜旁人远远看见他们过去便躲开,谢€€也不会主动唤人,因此并没能“多认识些人”。
刚才闻到皇后、淑妃和公主们身上都有香水味,这让白殊心情很好。可以想见,今日这赏花宴一结束,京中贵妇人就全都会成为他的潜在客户。
他怡然自得地袖着手缓缓走着,目光划过花园中姹紫嫣红的牡丹,脑海里想的却是将这些花制成香水,眼神就禁不住更加温和。
谢€€偏头看他一眼,低声问:“喜欢牡丹?可以让冯万川找花匠种一点。”
“嗯?”白殊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有些失笑,“也不是。其实,只要是植物,我都挺喜欢的,现在院子里那些竹子就很好。对了,先生院中的松树也很好,听先生在松树下抚琴真是享受。”
他以前长年过的是军旅生活,一年中绝大多数时间不是在宇宙中飘,就是在军事基地里过,少有见到这么多植物的时候。
谢€€点下头,没再多言。
跟在两人身后的张峤面色有些怪异,感觉自己似乎不该待在这里……他干脆刻意不去关注前方两人的言行,不着痕迹地四下观察。
没一会儿,就给他看到个乐子。
张峤低声道:“西边那头,是三郎的弟妹吧?”
白殊顺着他的话看过去,果然见到赵夫人的一子一女,白广和白缨儿。两人今天一穿青葱一穿鹅黄,身上环佩叮当,看上去相当青春活泼。
“在和他们说话的那两人是谁?看着也像是兄妹两个。”白殊问道。
白广和白缨儿正和两名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说话。那相貌极为相似的两人的确长得俊美,又都穿着大红衣袍,更显出众。
白家兄妹的神色和面对白殊时简直判若两人,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白广看着那少女的目光直白得旁人一眼便能知他心思,白缨儿比她兄长含蓄些,但也是一派脉脉含情。
张峤道:“那是平王的一对双生子。”
白殊心下诧异。以白泊现今的地位,该是不会参与二王之争,却如此放任儿女与平王儿女来往?
三人在花园中逛过一圈,又回到原先的凉亭。
落座之时,谢€€突然对白殊问:“猫呢?”
刚才去向皇后请安,白殊怀中就没了猫,谢€€以为他将猫留在亭子里。现在回来一看,亭子里也没有。
白殊正交待东宫卫让宦官把食水全换过,听得他问,回头笑笑:“我让小黑独自去逛逛,说不定会带回来什么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