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音一落,京城来的人都略有些无语地看过来,但青淄县的几位大夫倒是接受良好。
还有人附和:“对对,国师也说过,楚溪侯与太子在一处,就能化解危难。这次疫病,可不就是危难?如今他们来了,眼见着就大有希望!”
京城来的人听当地人多说过几句,倒也不再纠结于此了,重要的是对治疫有用。
那个以前参与过治疫的医生道:“别管楚溪侯怎么知道的,我只知道,这次我不仅可以平安回家,说不定还能立个功。”
太医署的其余人相互看看,心里想起谢€€临走前的那句“孤与朝廷必有重赏”。朝廷有没有赏不知道,但太子既然特意这么说,他那一份赏必是有的。
一时间,众人都干劲十足,在东宫卫的帮助下穿好防护服,带着那些装补液的坛子便进了病区。
*
在大夫们商议之时,五娘子亲自将白殊和谢€€送往谷外。
谢€€迁就着白殊慢慢走,一边对五娘子问道:“你可知,四县之内是否还有灾民在外?”
五娘子斟酌着道:“虽说多数都被驱赶着往这里迁,但必然还有躲过之人。便是我们迁过来的途中,都时不时有人逃掉的……”
白殊和谢€€交换个眼神。这并不出他们所料,只是这样一来,估计其他地方也已经有疫病蔓延开,他们还得为后续别处的治疫做准备。
谢€€只点下头,便转个话题:“在此次青州疫病未结束前,孤不会问你要回平王等人。但,从今日起,他们的一日三餐由东宫卫送,你指派人带路即可。”
五娘子应声“好”,大胆地抬眼看看谢€€,又低声道:“五娘此次带村人避灾,只求一村人能平安回去,继续安定生活。扣留平王等人,也是为活命的无奈之举。太子与楚溪侯心慈,前来救灾治疫,日后但有差遣,五娘义不容辞。”
这是投诚之语,不过谢€€只是回看了五娘子一眼,并未应话。
一行人走出划分给大夫的区域,来到先前五娘子等人所在之地。绕过那个议事棚子继续往前,原本坐在路两旁的百姓突然便一同动起来,惊得东宫卫们全身猛地紧绷,迅速将谢€€与白殊围住,手也搭上刀柄。
不过,百姓们并没有上前,而是换成跪在地面,向着白殊二人伏下身去。
白殊微微一愣,不解地问:“他们这是……”
五娘子挥挥手,让自己的人先往前方清道,又引着他们继续走。
“楚溪侯有所不知,我们青淄县这块,每年的孟夏腹痛都闹得特别严重,几乎没有哪家没因此死过孩子的。所以,百姓们特别感激您与太子。
“先前两位进来的时候,百姓们还不知道,现下该是消息传出去了。这次太子与楚溪侯冒险治疫,只要百姓们能平安回家,相信家家户户都会给两位供上长生牌。”
白殊脸上现出吃惊,有些不知所措地扫视过两边下跪的众人。
谢€€微微抬手按在他后腰,轻轻使力:“走吧,你该回去休息了。”
白殊被他半推着迈开步,脚下却不由得加快速度。
待走到最外一层,自发下跪的百姓越来越多。或许是饿着肚子没有力气,百姓们也没发出什么喊声,只是在看到白殊与谢€€之时跪下伏身,静静地等他们走过。
白殊看着下方一片弯曲的脊背,心中有点沉甸甸的,眼里却涌上些热意。
他轻轻抚着怀中黑猫,和小黑叹道:“但愿疫情早些过去,他们都能安然返乡。”
小黑侧过头,在他胸口蹭了蹭。
白殊与谢€€一行便在跪拜百姓的夹道相送中走到谷口。
谢€€这才对五娘子道:“日后治疫物资会直接送往大夫处,灾民口粮依旧是每日送来谷前,由你们施粥。病区杂役的招募事宜要尽快,不可拖延。”
五娘子躬身应是。
谢€€又看向一直在谷口处候到现在的扎巴:“孤对胡人的行商之事颇有兴趣,待有了空,会招你去问话。”
扎巴按着胸口弯身:“小人随时听候太子殿下召唤。”
谢€€带着白殊上了马,对孟大点下头。
孟大过来时扛了面代表谢€€的黑龙旗,此时却从怀中掏出另一面旗,将黑龙旗换下来。他翻身上马,举起旗杆一挥,那面大旗便在空中哗地展开,现出其上展翅的火凤。
谢€€打头,孟大舞着旗随后,东宫卫排成两列纵队。
阳光洒在旗上,火焰般的赤红左右流转,仿佛那只火凤下一刻就要冲上云宵。
谢€€的队伍刚走远,扎巴突然晃晃脑袋,转头望向山谷两侧的山坡。
很快,连五娘子等人也察觉到了上方异样。只见半山腰处林草急摆,好似有人在其间迅速穿行。
红衣一惊:“那是……!”
扎巴倒是笑了:“必是太子的东宫卫,应该是昨晚摸上去的吧。要不他哪会只带二十人就过来,他便是敢自己涉险,也不会让楚溪侯涉险。”
说完,他摆摆手,自己先返回谷里。
红衣蹙起眉头,似是对毫无所觉的自己不满。
五娘子拍拍她肩膀:“听说东宫卫都是卫国公手下精兵,你发现不到也不奇怪。”
一直跟在五娘子身后的中年汉子突然道:“太子会接受我们投诚吗?如若没有太子护着,那五娘子你……”
抓了一个王和好几个朝廷命官,还威胁朝廷,这与叛党无异。别的人都有可能被放过,五娘子这个首犯却是必要被发落的。
五娘子却是云淡风轻地一笑:“只要村人都能平安,我便是舍了这项上人头又如何。”
红衣一听这话就急了,伸手抓住她的手:“五娘,真到了那时,我带你逃命!”
五娘子拍拍她手背:“傻孩子,别着急,现下还没到那份上呢。”
旁边一直没出声的老翁此时点头道:“太子既然将两边山上的人撤走,又特意暴露出来给我们知道,就是在表达对我们的信任。往下便是考验了。”
红衣不解地问:“什么考验?”
五娘子道:“第一个是管好这片山谷,辅助治疫。接下来……”
该是平王。
五娘子没再说下去,只领着人往回走,一边道:“总之,先招募进病区的杂役吧。”
*
谢€€一行回到营门前,发现武威军与鹰扬卫都已拔营撤走。东宫卫的营帐虽还没全扎好,但给谢€€与白殊用的帐篷已经布置妥当。
白殊被谢€€扶下马,先对孟大道:“去和季贞说一声,暂时先用我们随船带来的水,不要碰外面那条河。”
孟大点头去了。
白殊和谢€€进到帐中,让冯万川服侍着洗过手脸换过外袍,知雨恰好端着午膳进来。
谢€€的那一份和送给大夫们的差不多,只是将当地的面饼换成米饭。白殊的那一份就更丰盛点,不仅有专门炖的蛋羹,还有鸡汤。当然,也没漏下给黑猫准备的肉。
为了身体着想,白殊也顾不上自己搞特殊。出门在外不比家里舒服,休息不好时营养更要跟上。
两人在一条长案上同吃着午饭。
谢€€道:“那条河不能用,就得另寻水源。”
白殊慢慢喝着汤,一边道:“还不确定,等我休息一日,明天做过检测才能知道。我们这边是上游,希望没受影响吧。”
吃过午饭,白殊在帐中绕了几圈,便被谢€€催促着躺上床休息。
白殊脱了外袍睡上床,问他:“你不休息一下吗?”
谢€€摇下头:“我去寻知县问问那条河下游的情况,其他三个县也得派人过去摸一摸,看疫病扩散到何种程度,还得去看看曹御史那边。你睡,我让你的小厮进来陪你。”
白殊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在脑中对小黑说:“等太子继了位,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小黑趴在白殊床边的专属蒲团上,甩甩尾巴:“能直接毒死皇帝就好了。”
白殊失笑:“你怎么还念叨那个。”
一人一猫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白殊先前还没觉得,躺下之后疲惫感便涌上来,没多久便醒沉了,连知雨进来都没察觉。
知雨看看睡得面色舒展的白殊,和卷在床边小肚子一鼓一鼓的黑猫,轻轻笑起来。
他寻个地方坐下,想起刚才听东宫卫们讲述谷里百姓跪拜白殊的情形,目光瞥向谢€€那张空着的床,又看回自家郎君,心中颇有些烦恼€€€€难道郎君以后真要当皇后?好像不对,应该是……皇夫?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见效
白殊睡醒之时, 发现床前立着扇屏风,微微透出后方的光。帐中白日也不够亮堂,大概是谢€€点了烛火, 又怕影响自己睡觉,才立起屏风。
他掀被起身,惊动到坐在一旁假寐的知雨。知雨揉着眼睛站起来,弯身去拿盆架下的水壶,给架上的水盆倒出点水,再去将屏风叠起来搬到边上。
白殊已经自己套上外袍, 此时卷起袖子,掬起水拍在脸上, 略醒醒神,再扯下架子上方的布巾擦脸。
知雨便端起水盆出去倒水。
白殊一边抬手系外袍带子, 一边往谢€€那边走。
谢€€自然早已听到动静, 不过依旧在案前低头写东西。
白殊坐在他对面, 垂眼去看, 勉勉强强认出是写给天子的奏章, 便问:“这奏章会出现在早朝上吗?”
谢€€一边笔下不停, 一边道:“送进京的奏章直接进政事堂或相应的官署,除非天子想在早朝上议,否则不会提。若奏事者有直奏之权, 会直接呈递给天子。只有那些恰巧早朝时到的急奏急递, 才会送到殿中。”
白殊又问:“你这次也算钦差了吧,应该有直奏权?”
谢€€耐心地回他:“有, 但我的奏章天子未必会看, 看也不会当真。他需要的是曹御史那份。”
白殊有些遗憾:“可惜了, 不能把平王做的事传播出去。”
谢€€抬眼瞥过来一瞬, 复又垂下目光:“不急,待我们回京,他做的事自会沿着黄河传开。”
白殊看他这般平淡,想了想,再问:“天子是不是不会在乎平王要杀灾民的事?”
谢€€轻轻一哼:“这件事于他,唯一的麻烦只在于,少了那么些人,收的税会变少。”
话音落,他的奏章也正好写完,搁下笔等待墨干。
白殊今日没再有什么安排,随口问道:“防疫指南都发出去了?”
月初猜到有疫病后,白殊整理了鼠疫、霍乱、疟疾三种高发传染病的防范法,找书局紧急雕版,都印了许多。现下既能确定是类似霍乱的疫病,就可以挑出相应的那份发出去。
谢€€点头道:“都已经向各处派发,但能做到什么程度,还要看当地官员得不得力。待这里的大夫们摸索出适用方子,再抽调一些人支援别处,我们也得去巡视。”
“嗯。”白殊摸起个镇纸把玩,整个人带着午后初醒的庸懒,“对了,你暴露两边山上的人,还撤了回来,那以后我还能进对面吗?还是说,得你跟着才能进?”
谢€€目光被他手上动作吸引,看那枚黑色龙形镇纸在他修长的手指间不断穿梭。
白皙似玉削的指尖时而划过蜿蜒的龙身,时而轻点高翘的龙角,时而又像逗宠物般刮刮龙首下巴,时而还捏捏龙爪摸摸龙尾。
谢€€一时间竟有些看得入神,喉间还好似越来越干渴。
白殊没听到回答,抬头看过去,才发现谢€€盯着自己手中东西,便停下动作,也垂首仔细看看那镇纸,却没发现什么稀奇。
他不解地抬眸:“这镇纸怎么了?不能玩?”
谢€€被他唤回神,敛下目光,抬手端水喝完剩下半盏,开口时嗓子还带着不易察觉的低哑:“没什么,你若喜欢便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