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西尔和伊落都上了白殊的马车,还勉强能坐下。
白殊道:“我住的院子下午便能收拾出来,那里宽敞,你们人不少,就住那里吧。”
伊落忙推辞道:“怎么能占你的院子,随便找一处给我们就行。”
白殊摆下手:“我本来也是要今日搬去另一处,正赶巧而已。”
伊落这才应下,几人说说笑笑着回上景宫。
马车路过永乐坊那家高消费酒楼,白殊恰在这时望向外头,又看见平川王的儿子谢浩走进酒楼中。
他转头的时间有些长,薛明芳留意到,也跟着看出去,哼笑一声:“那小子又来幽会啊。平川王好不容易凑上银子补了税钱,他家里估计得两三年才能缓得过来,他花起钱倒是丝毫不心疼。”
白殊跟着一笑:“投资嘛,总得舍得一点,不然怎么把小娘子哄到手。”
白缨儿隔三差五就去酒楼和谢浩幽会,这事已经被白迁探得,白殊他们自然也就知道了。
白殊也就是个看戏心态,说过两句便转开话题,聊到吃食上,葛西尔还表示今晚要亲自烤肉当谢礼。
*
谢浩这段时间心情都不错。
在他近一个月的努力下,白缨儿已经和他交换定情信物私定终身,剩下的便是说服齐国公推掉高家的婚事。
白缨儿很忧心,一直说那恐怕很难。
谢浩倒不觉得。大不了,他们两人传出点什么事,白缨儿也就只能嫁给他。
大煜虽然对贞洁不是特别看重,但女子婚前失贞还是会引人非议。只要闹得朝野尽知,至少高家迫于脸面必不会再定亲,别家但凡要脸的也不会再上门求娶。
谢浩先前一直没提这办法。他要让白缨儿承受足够大的压力,让她绝望,她才会配合自己的计划。
现在,他感觉时机到了。
白高两家会在十二月正式定亲,那千秋宴上便是他最好的机会。
他仔细制定了一套计划,还反复斟酌过该如何劝说。
今日,他一定要说服白缨儿同意。
谢浩走进酒楼,信心满满地推开厢房的门。
下一刻,他的笑容却僵在脸上。
坐在里面看着他的人,不是白缨儿。
是白泊。
谢浩只觉背上一片冰凉,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他僵笑着,声音都变了调:“齐、齐国公……”
白泊笑得很慈祥,如同怜爱孩子的长辈,温声开口:“大郎进来,关上门。”
谢浩想走,脚下却迈不开步子。这时,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两个小厮抓住他手臂,架着他带进厢房中,再退出去关上门。
白泊的声音依旧温和:“其实,你又何必舍近求远呢?与其逼着自己做小伏低地哄大娘,不如直接来找老夫。只要你替老夫办件事,老夫也不是不能偏向平川王。”
谢浩猛地瞪大眼睛。
一个时辰后,谢浩脚步虚浮地走出酒楼,一副失魂落魂的模样。
过得一盏茶,白泊的马车从酒楼后院中驶出。
又过片刻,白迁从酒楼对面的茶楼里出来,寻了辆马车钻进去,吩咐车夫去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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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泊疑似与谢浩密谈的消息,在下午传到白殊手上。
搬住处虽然颇为麻烦,但那也是下边人的事。白殊和知雨吩咐好一应详情,自己照旧是吃过午饭便在谢€€的隔间里午睡,起床后参加下午的议事。
刚议完江南出现史更汉形迹一事,薛家酒肆的伙计就送来了白迁的消息。
不过白泊可不是浑身漏洞的白缨儿,白迁并不敢跟进酒楼中,只能从他和谢浩前后进出酒楼的时间,以及谢浩离开时的状态,来猜测两人见过面。
薛明芳奇道:“白泊是去收拾女儿的小情郎?感觉不像他会做的事啊……”
张峤接道:“的确不像。如果他要斩断那两人的联系,只要将女儿关在家中,再让齐国公夫人去找平川王妃谈就行了,没必要自己去见谢大郎。”
谢€€侧头看向白殊:“你怎么看?”
白殊抬眼扫过众人:“白泊这个人,你们不要指望他对自己的孩子会有亲情。所有人,在他眼中都只是可以利用来达成目标的工具。他对我不闻不问二十多年,对白广和白缨儿也没好多少。他夫人和那两个孩子,不过是他蒙蔽外界的障眼法。”
毕竟,从白泊的目的来看,不管他成与不成,那两兄妹下场都不会好。他若败了,两人跟着被杀;他若成了,两人也只会是弃子€€€€那两兄妹的外祖母可是本朝公主,他们体内都流有大煜皇室的血。
张峤继续道:“谢大郎的心思就很好猜。他想娶白大娘,以此获得齐国公的支持。在目前白高两家已经基本议定亲事的情形下,最快最方便的办法,自然是让外人都知道,白大娘已经委身于他。”
薛明芳满脸鄙夷:“和他那个禽兽爹一样畜牲。”
张峤:“齐国公的做法我就完全摸不着头绪了。这么浅显的事,他必然想得到。那他和谢大郎能密谈什么呢?”
谢€€点着案台,沉吟道:“白泊的主要目的,是要搅混水。在他的主导下,如今就已经由二王之争变成三王之争。另外,他还有一个目的,是要杀我,或是三郎,且对三郎下手的可能性更大。
“结合谢浩原先的想法€€€€谢浩该是想在千秋宴上暴出他和白缨儿的事。白泊直接找到他,我猜……他是想利用谢浩原先的计划,至少达到两个目的之一。”
最后,他拉起白殊的手叮嘱:“信息太少,无法做具体判断。但无论如何,千秋宴上一定要慎之又慎。”
白殊回握他,点点头。
薛明芳看着他们相牵的手,忍不住偏头看向贺兰和,却见他神色有些感伤,连紧问道:“怎么了?”
贺兰和抬头看向他:“我只是觉得,白大娘有些可怜。她再如何不讨喜,也只是个才十二岁的小娘子,就被意中人和父亲这般利用。”
薛明芳抬手在他背上拍拍,却也说不出什么。
张峤突然道:“齐国公想利用谢大郎的计划,而白大娘又是那计划中的一环。若是我们劝动白大娘远离谢大郎,是不是他们的计划都会落空?”
白殊见众人都看向自己,轻叹口气:“我可以试一试,但我觉得她听不进去。”
十二岁的小女孩,从小被娘宠着,根本没有见识过世事的险恶。如今被家中逼着嫁给不喜欢的人,对她来说就已经是最可怕的事了。在这种情况下,心上人低三下四地求她,说“只要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白殊不觉得她还能保持理智。
不过,试一试也不妨碍什么。
议事结束,白殊出去转过一圈,确认下搬家进度。
东宫卫人手多,此时东西都已经搬过来,正在规整。连小鹿都在院中好奇地看着众人忙碌,发现白殊到来,还凑到白殊身边亲昵一番。
白殊随后又转到谢€€书房门前,戳戳给自己当手炉的小黑:“隔音如何,能听到太子在里头的动静吗?”
小黑抬头看看门上方的摇铃,晃晃尾巴:“你可以直说,今晚要我睡外间。”
作者有话要说:
第80章 寒夜
这一日正是冬三九, 开始进入一年当中最冷的一段时候。
晚间太阳落了山,温度又降一截,寒风更紧。不过, 这并不影响殿中的欢快气氛,也不影响葛西尔实现他亲自烤肉的承诺。
宽敞的殿中立着三副烤架,里头烧着上好的无烟炭,葛西尔挽高了袖子在期间忙碌。
白殊坐在上首吃着菜,看他忙得头都不抬,偏过身子对旁边案上的伊落道:“让葛西尔先坐下吃点东西吧, 又不着急吃那烤肉。”
伊落笑道:“不用管他,他过来前先塞过一张饼。”
白殊看他真不在意, 便转个话题,关心一下西弗然众人在竹影院安顿得可好, 住不住得开, 少不少东西。
不过竹影院比驿馆的院子都宽, 住起来自然是更舒坦。
谢€€起先只是听着, 待白殊问得差不多, 插进话道:“明年你们不用去驿馆了, 直接住进来。”
以前他住东宫,不好招待人,如今搬到外头就不用顾虑许多, 反正满朝都知道他和西弗然有交情。
伊落谢过, 谢€€又说起史更汉的消息。
“我这边先查着,有消息会传给你们。”
伊落点头道:“若需要我们帮忙, 太子随时招呼。”
白殊想起谢€€说过, 西弗然的圣物在史更汉手上, 不由得有些好奇:“你们的圣物是什么样的, 可以问?”
伊落:“是我们族里祭司用来占卜的用具。”
他形容了一下圣物的模样,又续道:“其实也不是非用不可。自从被奉为圣物之后,就只有占卜大事才会用到它,平日里的日常占卜则用其他的。
“只是,在传到下一代祭司手中时,会往圣物里刻上一代祭司和他侍奉的族长的名字。葛西尔主要是对这个耿耿于怀,他一直念叨着以后要把我和他的名字刻上去。”
白殊一边想像,一边瞥向葛西尔。没想到啊,看着那么粗犷的人,还有那种浪漫心思。
伊落目光扫过趴在白殊身旁的黑猫和白鹿,接着道:“我以前占卜过,会有贵人将圣物送回到我们手上。这样看来,大概便是太子和楚溪侯吧。”
白殊笑道:“但愿能应上。”
三人聊过一会儿,葛西尔便端着两大盘烤好的肉上来。
“尝尝!”
卖相虽然没有厨子做的好,不过香味刺激着鼻腔,引得人食指大动。
白殊夹起一片放进口中,顿时微微眯起眼€€€€的确好吃。
葛西尔得意地道:“不错吧?当年我就是靠着这一手烤肉,才把伊落哄到身边。”
“哦?”白殊眼中闪起八卦之光。
伊落只是淡定地吃着肉,凉凉地道:“你想多了,当年师父让我接近你,你就是烤块石头我也会说好吃。而且你那时都没烤熟,回去我就拉了肚子。”
葛西尔惊得筷子上的肉都掉下来了:“什么?!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伊落抬眼看他,夹起片肉塞进他嘴里,笑道:“你当我那段时间为什么总和你一起烤肉。你老想烤肉给我,我不盯着怕又会拉肚子。”
葛西尔嚼着肉,表情却有些沮丧。
伊落抬手拍拍他手臂:“别伤心,后来不就练出好手艺了嘛。”
说完又喂了他几片,把葛西尔哄得恢复好心情,拿起筷子回喂。
白殊在旁看得津津有味,突然感觉有东西伸到嘴边,垂眼一看,发现也是肉。
他侧头瞥向旁边,就见谢€€稳稳地举着筷子。
白殊有些好笑,微微低头,连肉带筷子一起含进嘴里。
他目光一直看着谢€€,唇角稍稍翘起。
谢€€视线落在白殊的唇上,慢慢抽出筷子,仿佛还看到那极有光泽的双唇在筷子上吮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