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越升越高,众人心中越等越急。终于,几个爬上山张望的孩子冲下山来,一边往村口跑一边喊:“来了来了,村长爷爷回来了!车上都堆满了麻袋!”
随着车队越来越近,村民们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竟然真领回了满满的良种!
待得村长等人到了村口,立刻被一拥而上的村民们团团围住。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话,根本听不清谁说了些什么。
村长不得不拿出个锣哐哐敲响,才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此时,队伍中走出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人,村民们这才发现,竟是连县丞都来了。这位县丞是本地人,还算颇得民心,想来也是因此才躲得过叛党对原官府的清洗。
县丞清清嗓子,放大音量:“各位别着急,良种都够的,一会儿村长便会按户发放,保管每户今年都能种出粮食来。”
下完保证,他掏出一本小册子:“这是种植良种的一些要领,由太子与楚溪侯整理印发。方才村长和这些儿郎们已经在县里听过一回讲解,这一本也会留给村长,各位有什么疑问,都可向村长问询。”
却是有人等不得,当即就问:“现下四月中,育苗还得一个月,今年还能有收获吗?”
县丞也没恼,耐心地道:“这良种只需三月便能成熟,八月底之前就能有收成。”
村民们顿时哗然:“三个月?竟是比我们原来的稻种少近两月时间!”
县丞抬手压一压:“具体的,大家多研究那册子,若是看不明白,也可到县衙来问人。”
村民们的信心更足了些,纷纷目光热切地看向车上麻袋。
却也有人小心翼翼地问:“这良种要收钱吗?”
听得这一问,众人的心顿时又提起来。
县丞笑道:“不收钱。不过有了收成后,除了交足税,还得照数交回种子。”
村民们这才安心。只要当下不收钱就行,有了收成一切好说。
县丞又道:“我再多说一件事。去年年底的时候,楚溪侯给县里慈幼院捐过一批冬衣冬被,是木棉填充的。应该不少人都知道?”
村民们点点头。这年头新鲜事少,那事传开之后就有些好事的人专程去看了,回来将那冬衣冬被说得多好多好,引得不少人还挺羡慕。
县丞继续说:“如今楚溪侯想在咱们这里推广木棉,这个不占良田,就平常种麻的地便能种。若有人愿意种的,可以到县衙登记领种,也会发一本这样的小册子指导种植。”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地商量。
县丞提高声音道:“木棉不仅能填冬衣冬被,还能织布。不知大家有没有在布商那里见过棉布,可比刮皮肤的麻布舒服得多。而且,楚溪侯还说了,只要大家能种出木棉,自家不想留的,有多少他收多少。而且,现下就先预给钱!”
惊呼声立刻四起。“什么?先给钱?”“怎么给,给多少?”“这不是直接送钱吗?楚溪侯真是菩萨下凡!”
县丞等众人惊过一阵,才将具体种多少能领多少钱细细说了,再续道:“这是要在县衙订契的,到了秋天交不足契约上的木棉数量,差额的钱得还回去。若是想自留木棉,也得把钱还回去。总之,大家要根据自己家的情况考虑清楚,再去领种。”
说完该说的,他向村长拱拱手,独自打转回县城。县衙人手有限,这些天所有人都不断往下方村子跑,他既完成任务,就得早些回去。
村长组织着人按户发种,一边还要应付种种问题。
当有人问他种不种木棉,村长干脆地道:“我家是肯定要种的,而且会把种麻的地全种上。去年要不是楚溪侯推广治腹痛的方子,我家三个小孙孙都活不下来。就算是报恩,我家也会支持楚溪侯。”
又有人问:“村长,你不怕一点都种不出来啊?”
村长:“领种子就有钱拿,种不出来只是还钱,顶多就是损失一年的麻。一年没新布,少这份进项,我家还能凑和。”
村民们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又议论起来。
“那我家也种一点吧。余粮不多了,先拿到钱买粮撑到秋天再说。”
“我也觉得可以种。先给钱这事就没听说过!楚溪侯既然敢这样,总不至于拿种不出来的东西哄我们玩。”
“呸呸,说什么呢!楚溪侯那么菩萨心肠的人,怎么会耍我们!我反正决定腾一半地出来种,去年我就好生羡慕慈幼院的冬衣冬被。”
“对哦,你去看过……是真有传言中那么好?”
“真的!和那富人穿的丝绵衣服一个样!”
“诶,我听说,祭祀时出现的祥瑞是直奔楚溪侯去的呢。他要不是善心感天,哪里能得神仙赠医书,又得白鹿送嘉禾。”
“说起来,如果没有上天指示,谁敢轻易换稻种呀。能得这指示,也得感谢楚溪侯!”
“听说楚溪侯和太子如今正到各处村子查看,也不知会不会到咱们这来,我好想见见大善人和那祥瑞。”
众人议论一阵,领了良种回去忙活起育苗。没过几天,又三三两两地结伴上县衙去领木棉种子。
不仅青禾村如此,同样的事几乎发生在两浙路的每个村子当中。
祭祀结束后,白殊和谢€€开始带着白鹿在两浙各地巡回。
谢€€是带人下各县各村督导工作,尤其重视那些许多人参与过叛乱的地方。白殊和白鹿则是去当个吉祥物,给百姓们换稻种增强信心。
这一圈转下来,两人在民间的声望空前高涨,白殊也对当地的具体情况有了不少了解。
他奇怪地问:“两浙这么多高田,怎么配套的水利设施那么少?如果都搭配上引水灌溉的设施,凭江南的丰富水资源,不至于不下雨就会闹饥荒。”
谢€€和他细说:“江南人口是从太宗朝后期开始快速增加,各处高田则是在文宗朝渐渐形成,当时江南气候一直是湿润多雨。到文宗朝后期,气候慢慢出现变化,朝中也开始讨论如何建造灌溉设施。待我爹继位,就开始挑地方试点建造。可惜……”
可惜先帝英年早逝,换上对民生不闻不问的当今皇帝,那些工作自然也就停下了。
白殊伸手拍拍谢€€手背:“先帝的诸多遗志,还等殿下去继承。”
谢€€反手抓住他的手:“不过托你的福,高田换了耐旱稻种,大规模的抽水设施倒是可以先省下。”
白殊失笑:“怎么是托我的福,该谢贺兰先生。”
谢€€眼中柔光一片:“是你先拿出曲辕犁,又提议让贺兰先生随令表兄去岭南,先生这才注意到良种,再发散到可推广于江南。归根结底,一切还是由你开始。”
白殊眨眨眼:“殿下,你这是越来越来有不讲理的苗头了。”
谢€€的确不想讲理,只将他搂进怀中亲吻。
东宫队伍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走完两浙,再次回到临余城。
这段日子几乎天天不是骑马颠着就是坐车颠着,白殊嘴里不说,谢€€也知他必然疲惫。晚上吃过饭,就催着他泡个澡赶紧休息。
结果白殊泡着澡都直接睡着,还是小黑叫了谢€€过去给他擦身穿衣,再抱回房中。
白殊这一觉睡得很沉,足有五个多时辰,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此时已经是五月头,天气开始闷热,房间里开着窗透气,不过下着帘子遮光。
白殊调出系统面板,发现桌面时钟指向快八点的位置。再点开定位,看到小黑在院子里,大概和平常那样正和小鹿一同玩。
他缓缓呼出口气,侧过身子,看向旁边还在睡的谢€€。
江南湿气大,如今感觉比六月的青州还热。谢€€却不敢用冰盆,生怕白殊疲惫之下容易着凉,因此晚间便除了上衣入睡,多少能舒适些。
白殊难得看到他这样子,忍不住伸手轻轻戳了戳搂着自己的那条手臂,再一路往上戳到肩膀、胸口。
谢€€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抖动一下。
白殊见他还不肯睁眼,心中好笑,干脆凑上去亲住那微抿的唇。
果然,没一会儿谢€€就翻个身,压着白殊狠狠地吻了一回。
良久,两人才稍稍分开,谢€€的眼里没有一点惺忪。
他用指尖细细描绘白殊眉眼,哑着声道:“还让我多带油膏,却是一次都未用上。”
声音里竟是带着几分隐隐的委屈。
白殊轻笑出声,哄道:“那现在用一回?”
谢€€有些犹豫:“怕累着你……”
白殊伸手拉下他,在他耳畔轻吹着气:“睡饱了,还行,反正又不是我花力气。”
谢€€的眼眸瞬间变得深沉。
最后,两人快到午时才终于出了房间。
倒也没人来催,直到吃过饭,翁夫人打听着两人起了,才寻过来说话。
“淮南西路已经全部收复,江南东路也已收复一半,朝廷同样在往那边调稻种。曹中丞前些日子带了些人赶去淮南西,让我和你们说一声,三郎那些木棉种子已经全部发放出去了。”
白殊有些吃惊:“全部?我原本还想着,能发出去一半就算不错的了。”
翁夫人笑道:“你都不知道自己现在两浙民间的声望有多高,据说亲眼见过你和白鹿的那些村子,村民们为抢种子都要打起来了。”
白殊也笑着回:“顺利就好。等今年秋天有了收获,明年再继续往旁边几路推广就会容易许多。”
翁夫人:“但秋天推广织机还要花费一大笔钱。唉,本来这该是朝廷干的事。”
白殊却道:“织机可以联合布商来推广。今年各村都紧着种粮,没有生丝,丝绸数量就骤减,正合适棉布进入市场。”
翁夫人想了想,叹服:“三郎考虑得周到。”
白殊又问谢€€:“我们是不是也要到淮南西路和江南东路去?”
谢€€:“先休息几日再看。不过最多也就是去淮南西路,等到月底,两浙田中的秧苗稳了,天子估计就会招我们回京。”
白殊点点头。反正这些事不用他多操心,他只可惜一直没能抓到伏龙教的尾巴。
两人在临余好好休息了五六天,正准备搭船往淮南西路去,江南东路却突然传来消息€€€€禁军竟然吃了个大败仗!
作者有话要说:
第97章 假龙
赶在谢€€、白殊和贺兰父子登车之时, 翁夫人匆匆送来前线消息。
后土教顶层一批权力人物,和最忠诚最拼命的教众,都集中在江南东路。因此禁军在江南东路的几座重要城池遭到较为顽强的抵抗, 但也只是多耗些时日而已,薛元承曾去信询问是否需要支援,还被那边拒绝了。
如今却在最后的围剿阶段吃个大败仗?这听着可够稀奇的。
谢€€几人返回衙中,听翁夫人细说。
翁夫人这边的消息来源倒也不是来求援的禁军,而是来自先前薛元承派往江南东路打探伏龙教消息的那支精锐斥候队。
“江南东路的叛军如今被分割为南北两部分。南边的已经没什么士气,不过苟延残喘, 等着禁军过去收割而已。北边的抵抗一直较为激烈,叛军主力该是退守在这一片, 禁军同样将主力放在这边。
“现下北边还未收复的地方,只有背靠长江的江州三座城池, 以州治所在的浔昌城为核心, 三城防御相互呼应。禁军的打法是发挥兵力优势, 正面强攻浔昌, 同时围点打援。”
翁夫人展开地图, 细细解说。
“四日前, 浔昌城快守不住了,出现破城之相。晚间有一支队伍悄悄出城往东北跑,被禁军发现, 当即分兵追上去。范氏兄弟大概想着将功折罪, 率鹰扬卫冲在最前面,最后在光河边追上对方。
“双方接战不久, 光河上突然冒出一支船队, 杀下来众多装备精良的叛军。禁军这方猝不及防, 加之先前追击时队伍拉长, 此时被叛军从侧腹冲击,一下便首尾不能相接。
“最终分出去追击的数千禁军死伤大半,叛军不仅从光河上安然撤走,还把范氏兄弟一并抓走。”
白殊细看地图。光河是长江的一条支流,从长江分出之处,是江南东路与江北的淮南东路相接的一小段江面。
谢€€嘲讽道:“禁军贪功,不愿让小舅父出兵。不然水师封锁江面,两路夹击,江州早就拿下了。”
白殊目光还停留在光河分出长江的那一处:“果然没有料错。不管伏龙教养的那支私兵是藏在长江上还是光河上,他们给自己预留的退路就是往淮南东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