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赛的规则是评委打分,十分制,六个评委去掉最高分和最低分,当场出结果。
阮迎在台一侧准备上场,正好到了姜随的作品分数€€€€全场最高分。
在全场惊叹中,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微微鞠了个躬,回到选手席,正好与阮迎对上视线。
阮迎下意识地朝他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而姜随并没理会,转过了身。
工作人员拍了下他的肩头,说:“好了,该你上了。注意时间,你有十五分钟进行讲解。”
在掌声中,阮迎轻轻呼了口气,走上木质过道。到台中央转身看向观众席时,微微一愣。
李谨坐在第一排中央的位置,正笑着看他。
主持人简单介绍后,阮迎走向最后一个橱柜,小心翼翼地拿出他的作品摆在中间的台子上。
是一尊夹€€干漆的多闻天像,赤红的脸,披巾飞舞如祥云,左手托白玉宝塔,右手秉长矛。色彩沉稳协调,五官鲜活生动,威风凛凛。
当这尊多闻天像显示在大屏幕上时,全场的人表情有些微妙,几个倚着椅背的评委,也不自觉坐正了身子。
阮迎也察觉出气氛不太多,顿了顿,讲解,“......陆树勋氏所藏的《圆明园内工佛作现行则立抄本》有过详尽的记载,抄本曰:油灰股沙,使布十五遍,压布灰十五遍......到了唐宋年间,夹€€干漆制作的造像最具有代表性,水平最高,夹€€造像之法也由鉴真传入日本......”
议论声越来越大,阮迎不得不停下。
评委席中,有位叫陈野的人,面色严肃,道:“这位选手,我承认你的作品很出色,漆器的水平也很高,色彩方面......更是别出心裁。可你这尊像的颜色搭配,没觉得和上一位选手的作品太像了吗?”
“......老师,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陈野也是个不拐歪抹角的人,直接让场控切了大屏幕。
阮迎回头,表情一滞。
因为刚才在后台,阮迎并没有看到姜随的作品。
屏幕中央的这尊韦驮像,除造型动作以外,色彩搭配可以说是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陈野说像,也是委婉了。在业内人来看,这是毋庸置疑的抄袭,甚至是复制。
阮迎微微拧着眉,回过头,视线落在面如土色的姜随,又看向陈野,在一片质疑的目光中,芒寒色正,“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但这种漆器色彩搭配,确实是我的原创。”
陈野皱着眉,回头看了眼姜随,意思是让他来说明。
比赛是实时直播的,但这种类型的节目,基本上没有人观看。虽然直播间的人寥寥无几,场控还是及时切断了直播。
姜随站起身,青色的开襟衫,衬得他面容发冷,嘲弄地笑,“你的意思是我抄袭了?”
阮迎没说话,算是默认。
“我半个月前在个人展中展出的彩绘乐俑,也用了同样的色彩搭配,诸位老师应该也看过。但阮先生,你怎么证明不是抄袭了我的作品?”
“我的确没有看过你的展出,而且这是我第一次将作品示人。”
说到这,阮迎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坐在第一排的李谨。
李谨脸色同样凝重,握着座椅的手攥紧。
不错,如果姜随抄袭了阮迎,唯一的途径,只能是他房间里摆着的天王俑,曾经阮迎送他的礼物。
他想起姜随见到它时表情的惊讶,以及出言向他讨要。
李谨嘴唇微张,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没说。
阮迎表情微冷,他收回视线,说:“我没有举办过个人展,没有能证明的作品。”
全场一片哗然,评委多半露出不屑的表情。此时有人拍了下桌子,义正言辞:“我不相信他抄袭。”
闻言看去,是坐在最右面的一位评委,姓王,名叫王厚。
阮迎这才认出,叫了声:“王先生。”
是徐御林的朋友,自己曾经帮他修复过一尊自在观音像,当时王厚还送了他单位批下来的音乐会门票,没想到原来他是艺术协会的。
王厚站起来说,“阮先生曾经帮我修复过物件,技艺水平绝对是国内顶尖的,这样的人,根本犯不着抄袭。”
陈野说:“这是比赛,要做到公平公正,不是讨论个人私情的地方。”
“既然是比赛,那就更应该彻查清楚。”
“问题是证据呢,光靠一张嘴说谁不会?”
见要争执起来,阮迎回过神,连忙说:“我虽然没有展出的作品,但我有别的证据来证明这确实是我的原创。”
陈野看向他,“什么证据?”
“请稍等一下。”阮迎走到台下最右侧,俯身对电脑前坐着的工作人员说:“抱歉,我想借用一下电脑。”
“好的。”
大屏幕上能看到阮迎在电脑上的操作,只见他登入学术网站,点开曾经发表过的一篇论文。
是两年前和徐御林合作过的论文,国内外拿奖无数,荣登报纸。
他直接输入页码,黑体加粗其中两个段落,清清楚楚地记录了他在夹€€干漆色彩方面的创新。
只是相比起论文后半部分的新工艺研究,加上没有作品支撑,这段几乎被忽略掉了。
阮迎声音清澈沉稳,通过扩音器,在整个演播厅回荡:“这是大学时我与我的导师合作的论文,因为自己并没有什么突出的贡献,很惭愧和老师的名字放在一起,便用了代称‘R先生’,和我在初赛时的提交《二龙戏珠》时的名字一样。”
陈野颇为惊讶,眼里流露出赞赏之情,“《二龙戏珠》原来是你的作品?”
“是的,陈老师。”
情况突然反转,所有人不禁看向后面的姜随。
姜随原本苍白的脸,此刻胀的通红,紧紧地攥着拳。
王厚问他,“请问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他唇动了动,只能说出句干巴巴的“我没有抄袭”。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的情节会很气人,大家做好准备(轻点骂
另外关于传统彩绘方面的知识参考书籍《中国彩塑艺术》,很不严谨,看看就好~
第44章 重赛
比赛被迫暂停半小时,导演组要临时开会。
抄袭在艺术作品比赛中,是极其恶劣的。尤其是在规格最高的紫檀杯,一旦发现抄袭不止是成绩作废,终身禁赛,也意味着被这个圈子除了名。
即使奖誉满身的姜随,过了今晚,很难不沦为笑柄。
姜随依旧挺直的坐在椅子上,表情坦荡,但细微颤着的手出卖了他。
自己一开始并未想过抄袭,通过关系得知《二龙戏珠》是阮迎的初赛作品时,心中有什么东西坍塌一片。
他想赢一回,太想赢一回阮迎了。
可万万没想到,李谨房间摆着的天王俑,竟然是出自阮迎之手。
想到这里,姜随心微微落实。看来相比起阮迎,李谨还是在乎他的,没有站出来替阮迎说话。
抄袭这种事情,很难界定。阮迎的证据并不充分,只要他咬定自己的韦驮像是原创,加上他背后的关系,评委组也不敢怎么样。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紧急会议结束后,导演宣布了令大家都出乎意料的决定€€€€重赛。
理由是抄袭的证据不足,难以评判。只能选择重赛的方式,由评委投票另选主题。
听到这个结果,阮迎嘴角向下,立即拒绝:“我不同意,我要求彻查。”
导演脸色犯难,比赛宣布中止,观众清场后,他把阮迎拉到后台,说:“我知道你占理,可抄袭也是太重了......重赛都是上面的意思,我也没办法。其实就是走个流程,最后奖肯定也是你的。”
阮迎心沉了半截,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徐御林说,这号称最有分量的奖杯,实则一滩腥臭的烂泥。
但这个奖他必须拿。
自己并不是想严惩抄袭者,也不是想坚持所谓的崇高原则。
他只在意徐御林的身体状况,根本没时间允许他重赛。在徐御林离开之前,他必须要把这个奖拿回去。
“抱歉,我拒绝。如果非要重赛,我选择退赛。”
“哎呀,你何必€€€€”导演抓了把头发,“你肯定不能退赛啊,播都播出去了。这不明摆着告诉大家我们有内幕,以后我们还在怎么办......唉,这样吧,我们再商量商量,你先回去等,不要在网上出去说什么。”
阮迎敛目,“请尽快,我希望明天之前能出结果。”
好好的比赛,一塌糊涂。
阮迎疲惫地出来,抬头看见李谨站在前面,看样子是在等他。
不等他走过去,李谨大步走过来,低头问他:“还好吗?”
阮迎点点头,“我没事。”
李谨压着眼底的情绪,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我车在前面,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阮迎抽回手,声音淡淡,“我坐公交车就好。”
沉默片刻,李谨声音有些干哑,“对不起,我刚刚没站出来。”
“不用,我没有在意。”
尽管他这样说,李谨依旧苍白地解释着:“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但这个结果对于小随来说,还是有些重了。他虽然做错了事,但其实性子不坏,也很努力......”
“抱歉,车来了,我先走了。”
阮迎伸手拦下出租车,开门上车,没再听李谨的任何有关姜随的话。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阮迎精疲力尽,用微波炉打了杯热牛奶,喝尽便躺在了床上。
明明很累,可脑中像是叠着乱糟糟的线条,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不再睡。
阮迎去了画室,架好画架,画起许久不曾出现纸上的闻先生。
干净利索的线条,勾出闻珏温柔的眉眼。
阮迎心里发胀,蓦地有股委屈涌上来。他靠近画,轻声问:“闻先生,我这么做......是对的吗?”
至于问得是哪件事,阮迎自己也说不出。
房间静悄悄的,只有风掀起帷幔,留下些绰绰约约的月影。
阮迎将画盖好,想起王厚说过会来电告诉他商讨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