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鸿都能想象得出来,明天早上,甚至等一会儿,媒体就会发出一堆标题叫作“经鸿、周昶世界互联网大会后罕见同桌!!!”“世纪同框!!!”的文章来,并且分析一通他们两人这样做的背后深意。
这是世界互联网大会,媒体记者乌央乌央的。
落座之后,周昶轻轻点了点头,经鸿也点了点头,算打招呼,之后经鸿慢条斯理地摘下袖扣,放在一边,将袖口挽了两折,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插着胳膊听大家讲话,表情轻松,带着点笑,一副在餐桌上非常随意的样子。
桌上大多数CEO是本土的创业者,英文不行,又不好只说中文,因此,“陪聊”的工作主要落在了经鸿和周昶的身上。
经鸿起了一个头,问了问那些公司各项产品在中国的业务比例,大家侃侃而谈,偶尔经鸿或者周昶当当翻译,将一两句翻译一下给在场的其他人听,再把其他人的问题翻译过去给美国“朋友”。
大约也知道自己留下的话同桌的人有些尴尬,见吃得差不多,几个老外就推说自己还有时差问题,与中国的同行们告辞了。
大家约好明天再见,彼此之间貌似十分热情。
外国人都走了,一桌子人再坐下之后就显得轻松多了。
终于有一个人问到关于Med-Ferry的那桩收购,他问:“经总,周总,我能不能打听打听,关于Med-Ferry的那个收购,泛海、清辉是合作了吗?”
“是合作了。”经鸿还是插着胳膊,“泛海、清辉各取所需。”
众人纷纷道:“果然如此€€€€”
可“四巨头”的另外一家“未莱集团”的CEO却好像有不同意见。他的年纪比经海平和周不群还大上一些,在经鸿和周昶面前总喜欢以长者自居,风格也是草根型或者说流氓型的,在经海平口中“low”的程度仅仅次于周不群。
对“Low”这事,外界其实早就划分好了,四巨头的创始人中,经海平与“行远”的CEO是经典知识分子型的,经海平更是有一个“儒商”的称号,而周不群与这个“未莱”的CEO则是经典流氓无赖型的,发家基本靠骗人,比如明明说过“终生免费”,可实际上等用户们用上一阵、等到他们打垮对手了,用户们便会发现自己必须购买“附加服务”,否则就不能玩儿了,会被整得非常惨。
此时,这个未莱的CEO,叫作李智勇的,对着经鸿说:“AI药物研发公司……嗨!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喜欢这些噱头、这些泡沫!过于投入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经鸿还是插着胳膊,看了看他:“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对方依然不赞同,摇摇头,一边用自己的粗胖手指敲着桌子,一边用“我最懂”“你一定是想从我这里学到些什么”的语气,颇有些得意地对着经鸿科普道,“药物研发不是那么简单的。创新药,分me-too、me-better和me-new€€€€me-new最难,需要新的药物原理之类的。中国基本是仿制药,等人专利到期限了,就仿制!少数几家有me-too药,差不多,拿人家的改一改,规避专利而已。真正的制药,是很难滴……!美国有一个说法,叫‘双十’,一款新药的成功研发,大约耗时十年、耗资十亿美金!现在奔着‘双二十’去了,不确定性太大了。而且啊,找新原理是很难的!人家西方的大药厂有几十年的经验积累,那我们中国有什么?我们中国只会更难!”他双手一摊,“而且我们中国的商人谁有闲情逸致干这个啊?抓紧时间赚点儿钱才是正经的。中国市场这么大,只要仿得好,仿制药就够他们吃一辈子的。”
很明显,对方以为经鸿不懂,在给经鸿进行科普,英文还极不标准。那个样子,俨然的“年轻人自信是好事,但太自信就不是好事了。”
“是吗,”经鸿依然插着胳膊,含笑道,“我看未必。”
一桌子人又望向经鸿。
经鸿说:“制药是命脉行业。西方药物的专利期最少也是二十年,甚至更长,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吃的药至少比西方人落后20年。如果想吃更先进的,就只能买进口药了。但这几年……很明显,西方国家对中国的戒备、防范越来越重,甚至是敌意。依我的看法,贸易战随时爆发。那……我们可以完全依赖西方国家的出口么?如果发生极端情况,怎么办?其他东西我们都能忍一忍,可药物呢?我们难道坐以待毙?”
李智勇:“……”
其他人都不敢说话,只有周昶,侧着头,撑着脸,饶有兴致地看着经鸿。
“还有,”经鸿又继续说,“那么多的天价药,李总没看见?医保总额毕竟有限,真正能解决价格问题的,只有国产。美国的人工费各种费在那儿摆着,汇率也在那儿摆着。没有国产药就没有定价权。”
末了,经鸿说:“李总也许不相信,但我相信中国药企的野心和决心。”
李智勇半晌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讷讷地道:“看看经总这个格局。”
话虽然是“看看经总这个格局”,意思却是“看看经总何不食肉糜”。
经鸿看看他,又看看在坐的其他人,说:“大家都是搞互联网的,我这话说着矫情,但泛海确实认为,泛海有自己的责任。”
泛海的人工智能事业群已经在做“AI药物研发”了,此次收购就是为了更快取得好的成果。
找化合物是很难,要几十年的经验积累,在这领域弯道超车听起来像天方夜谭。然而AI可以模拟化合物的合成过程,也许能极大减少找化合物的次数、极大降低找化合物的时间以及资金。
找化合物很难,很多东西都很难,相比之下,写代码是最容易的。
互联网的巨头公司需要为制药行业及其他行业提供工具,帮忙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追赶欧美的同行们,这些代码是加速剂。
如今世界上IT巨头们的战争早不局限于一款产品了,他们的触角遍布全行业€€€€他们向全行业提供帮助,提供各种系统、各种工具,比如无人驾驶的系统、智能手机的系统,还有公司财务系统、客户管理系统、云、等等等等。
可以说,他们这些IT公司€€€€不管是大公司还是小公司,需要支撑整个中国,他们不能输。
当然了,这背后,是挥金如土。
幸好每次做成市场上的回报也会非常丰厚。
“周总,”另外一个CEO问周昶,“清辉也是因为这个才想收购Med-Ferry的吗?”
“不是。”周昶转转手中酒杯,目光意味深长,“我暂时不相信中国药企的野心和决心,经总可能太理想化了。”
“……”所有人又望向经鸿。
经鸿想起经海平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自己有情怀,自然觉得别人也有情怀;自己没情怀,自然觉得别人也没有。
“讨论这个没什么意义。”经鸿说,“未来会给我们答案的€€€€我是对的,还是周总是对的。”
周昶也不想争论,他示意一边的服务生开瓶新酒,“行了,喝酒。”
新一轮的推杯换盏就此开始。
经鸿捏着酒杯,将那酒杯举到唇前的时候方察觉不对:这一杯是周昶的,他自己的在左手边。
经鸿看看周昶,发现后者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显然周昶已经发现自己拿错酒杯了。
经鸿将酒杯放回原处,问:“周总怎么不提醒提醒我?”
结果周昶竟泰然自若地道:“不知道。”
经鸿:“…………”
其实周昶真不知道,他没说谎。
喝酒,每一杯都有名目,每一杯都有说法,一屋子的气氛热烈。
再后来,桌上的两位女士也离开餐厅休息去了,剩下来这一群男人中的几个更为轻松,抖出了烟,点上了火,问经鸿:“经总,抽不抽?”
经鸿说:“我不抽烟。”说到这时,眉心还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那几个人又转向周昶,问:“周总呢?”
周昶将目光从经鸿脸上移过去,淡淡地道:“都别抽了。”
对面的人明显一愣。几秒钟的尴尬过后,还没点上的几个人将手里的烟撂在一边,已经点上的琢磨了下,自觉没本事得罪周昶,也按熄了。
周昶惯会把控人心,那两三秒钟的尴尬过去,周昶又问最初那人:“做前置仓,然后呢?”眼神依然显得认真。
对方立即又说起来了他的一个产品思路,反而庆幸周昶并未真的在意,气氛重新回归热烈。
一直喝到十一点,因为第二天还有大会,剩下的人才终于散了。
“经总。”就在经鸿要站起来时,周昶却突然出声了。
他靠着椅背,翘着长腿,一边用指纹解锁手机,一边貌似懒散地问:“交换个联系方式?”
一桌子人又看过来。
谁都知道经鸿周昶这两个人直到现在都没加过对方的联系方式,也算一个世间奇闻了。
“……”经鸿当然不会当众下对方的面子,但也不想与对方有太多交集,顿了顿,将手机又拿了出来,道,“我扫你。”
就这么着,两个人的联系方式终于是互相加上了。
经鸿走后,周昶此生第一次想翻一翻别人的朋友圈。
这个功能推出以来,周昶一次都没产生过看这玩意儿的欲-望。就像之前说过的,他没兴趣详细了解几千号人的吃喝拉撒。
这次算是破天荒了。
他甚至没等走出餐厅就点开了经鸿的朋友圈,却什么东西都没见着。
整个页面一片空白,只有上半部分的黑色背景以及靠右侧的四方头像。
此外就只剩下屏幕中间的一条灰线。
经鸿什么东西都没发过?
周昶有点儿纳闷。以防万一,他打开手机的浏览器搜了搜朋友圈里只有一条灰线的意思。
好,搜到了。
他被经鸿屏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背景是2017年哈!未莱老总讲的状况是2017年左右的情况。
第17章 Med-Ferry收
经鸿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他突然想逛逛这个他没来过的历史名镇。
经鸿没让助理们跟着,而是独自出了酒店。
他这次来参加世界互联网大会一共带了四五个人,不过小镇其实很大,旅游区分西栅东栅,想逛全乎了至少需要几个小时,可他们晚上就回北京了,大会的官方活动又早上九点就开始,因此经鸿没通知任何助理,五点多钟就出门了,因为他一向是五点左右就起来的。
五点多钟起来,而后锻炼、洗澡、吃点早餐、到办公室处理工作,睡眠一般不会超过六个小时,甚至只有四个小时或者更短。
经鸿没穿衬衫西装,而是套了一件米白色的宽松毛衣,又穿了一条牛仔裤,看上去年轻不少。
昨晚他们住在西栅€€€€那边全是商务酒店。
走到河边,经鸿登上了一艘乌篷船,坐在船上静静地等待日出。
乌篷船是手摇式的,涟漪向船的两侧一波一波推开去,船桨拍打河水水面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仿佛正在拨弄人心底的水泡。
过了会儿,太阳渐渐升起来了。
树木全被镀上了一层金光,好像扇扇金色屏风,河两边的间间白墙也被染成暖色,天上一个金红色的太阳,水里也有一个,飘荡、摇曳,泛着粼粼的金波,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两个太阳的中间是一座古老的白色拱桥,上面几个穿着旗袍的年轻姑娘正在拍照。
的确漂亮。
船夫继续划着小船,要绕着镇子走上一周。
经鸿便也看着风景。
时间太早,整个小镇仍在安睡,一家一家店门紧闭。整个西栅由12座小岛组成,又由70多座小桥连接。一座一座浮岛上是一间一间青瓦白墙,葱郁树木点缀其间,令经鸿想起威尼斯来。
有些东西一样,又有很多东西不一样。
船走着走着,小镇再次下起了雨。蒙蒙的,不是北京那种脏兮兮乱纷纷的雨。
幸亏经鸿带了雨伞。
等乌篷船回到原处,经鸿便打了雨伞下来,倒也惬意。雨伞是酒店的,黑色、长柄,最下端的J字手柄是用木头制成的,不大光滑,握起来很舒服。
经鸿简单转了转小镇西栅的几个地方,最后,他也按照网上推荐登了登白莲塔寺的白莲塔。
这是绝佳的观景地。登高极目,京杭大运河自西栅尽头流转而过,开阔、沧桑,汪洋恣肆€€€€这儿是京杭大运河流经的唯一一个江南小镇。
经鸿幻想了下这条运河当年的喧嚣景象。
开掘于春秋,完成于隋朝,繁荣于唐宋。这条运河,这个镇子,甚至这片土地,从繁荣,到衰败,再到繁荣,几个千年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