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答案其实林岿然早有预料。在这种时候,不回答就是最终的回答了。
“小姜,其实按照我一贯的性格,是不会把这种话直接说出口的。因为我担心一旦说出口了,你拒绝之后,那么咱们未来相见会很尴尬。毕竟这部电影还要继续做宣传,如果因为咱们之间的私事,传出导演和演员不合的丑闻,那对整部作品来说都是很糟糕的。”
姜乐忱轻轻眨了一下眼:“那你为什么还要说呢?”
“因为不甘心吧。”林岿然苦笑一声,“艺术家分为两类,一类觉得世界不会再好了,一切都是黯淡的;而另一类对世界充满幻想……很不幸,我是后面那种。”
所以他会从心底期盼一个奇迹,期盼一个变数,期盼一道光。
就像他在电影最后增加的那个彩蛋,他在所有角色跌入谷底之后,又给了他们一个上升的希望。
面对林岿然的真情流露,姜乐忱轻轻叹了口气。
自己这么闪闪惹人爱,他也会很烦恼的啊。
“导儿,首先我要声明,我确实太优秀了,你喜欢我也是正常的。”姜乐忱笑起来,“其次呢,我想感谢你€€€€感谢你邀请我去看你的摄影展。”
“?”
“我以前其实也看过一些摄影展,那些摄影展无一例外,都是按照拍摄主题进行划分的。人物肖像、动物、自然地理、人文地理、新闻摄影……只有你的摄影展,是按照时间划分的。”
林岿然有些意外,没想到小姜会提到之前的摄影展:“因为大多数摄影师是先确定拍摄主题,再进行创作。但是我拍摄时,都是背着相机漫无目的的走,什么东西触动了我,我就拍什么。影响我拍摄的是我当时的心境,而心境又和年龄、阅历有关,所以最终决定按照年份归类。”
“是啊,所以我参观摄影展的时候,感觉像是重新认识了一遍。”姜乐忱掰着手指头回忆他在展厅里看到的那一幅幅作品,“刚到美国时,繁华大街上那个无人问津的小丑打动了你;后来你走南闯北,动物迁徙留在了你的相机中;回国工作,小巷里的夕阳对你意义非凡;然后……”姜乐忱顿了顿,看向他,“……然后就是我了。”
林岿然想解释什么,但是少年打断了他。
“导儿,我很荣幸能成为你镜头下的重点作品。€€€€但是,你通过取景器看到的那个人,并不是完整的我呀。”
小姜经常自吹自擂,说自己是满分偶像,但他心理清楚,这世界上除了大熊猫和小熊猫以外,没有绝对完美无暇的东西。他也有自己的缺点、自己的道德瑕疵、自己的私心,但是这些缺点在林岿然眼里,是全都看不到的。
林岿然爱慕着他,这种爱里带了太多滤镜,多到姜乐忱觉得他不应该做导演,而是应该做自己的梦男唯粉,每天专注吹彩虹屁。
林岿然说:“一个导演,如果不爱自己镜头下的角色,那他注定拍不出好作品。”
“这话倒是说得对,导演都会爱自己的主角,有个导演不停找白月光替身,拍三十年戏,女演员都长同一张脸。”姜乐忱淡定地说,“可问题是,我不可能永远都是现在的我呀。我去年二十三岁,今年二十四岁,明年二十五岁,然后我会三十岁、四十岁、六十岁、八十岁……难道当我八十岁时,我还是当初那个让你灵感丛生的缪斯吗?当你眼中的完美滤镜褪去之后,当我逐渐撕掉身上的标签之后,我们要如何相处呢?”
“……”
就像那首奥斯卡最佳配乐所唱的那样€€€€will u still love me,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当我容颜不再,韶华已逝,你还能爱我如初吗)
林岿然在求学时,看过很多很多电影工具书,在每本书里,都会用单独一个章节讲述“如何塑造好一个人物”。
一个“好”人物是要有所成长的,开篇是一颗种子,结尾是一颗茁壮的树。
在这一刻,林岿然惊觉,原来从始至终小姜在他眼里都不是一个“成长型”的角色。小姜在初登场时,已经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一朵花了。
而林岿然想做的,是把这朵花移栽到他的玻璃花房里。他想永远定格这朵花的青春。
可是小姜并不需要这样的偏爱。
风吹雨打也好,暴晒酷暑也好,他都开得灿烂。
“导儿,谢谢你能把我拍的这么好看。”姜乐忱站在连茵成片的绿叶墙下,那些不开花的“使君子”轻摆枝叶,在月色里共舞。而他,更像是从月色中生长出来的精灵。“我在看到你拍摄的作品时,我就知道你的心意了,但是很抱歉,我不想永远活在作品里。”
“……应该是我说抱歉。”林岿然终于意识到,自己错在了哪里,他叹息一声,“是我把自己的想象强加给了你。”
看他一脸自责,小姜心里也有点不落忍。
凭心而论,姜乐忱真的很欣赏他的创作态度。林岿然是他合作过的最有专业精神的导演,演员有时候会入戏太深,爱上另一位合作演员,谁说导演不能入戏呢?
想到这里,小姜开玩笑说:“嘿嘿,我能成为你‘这个阶段’的灵感来源,说出去也挺有面子的。虽然我拒绝了你,但是你也别沮丧,以后你找新男主就照着我的脸找,我三十岁了,你找二十岁的,我四十岁了,你还找二十岁的,等我六十岁了,你应该也成国际大导了,继续照着我这张脸找二十岁的……这样别人都知道我是你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了。”
林岿然又无奈又好笑:“不找了,我若再找一个和你长得相似的,拍戏的时候每天在我面前晃悠,我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那倒是。”姜乐忱想了想,“毕竟烦恼有答案,我可没有。”
话说到这里,忽然从远处亮起一盏车灯,只见一辆熟悉的豪华休旅车从远处花田向着他们的方向驶来。
原来是刚刚去开车的盛之寻来找小姜了。
车子停在他们几米之外的路旁,盛之寻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催促姜乐忱赶快上车。
姜乐忱看了眼手表:“哎呀,确实不早了,我凌晨一点的飞机,再不走就赶不上了。”他向林岿然挥了挥手,“导儿,我先走了€€€€对了,我忘了说,这电影真好看!我觉得观众肯定会喜欢的,电影节的评委也会喜欢的!”
林岿然却没有向他挥手道别,而是伸开双臂,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问:“电影好看的话,光说喜欢可不够,总要给我一个拥抱吧?……”他停顿几秒,自嘲地补充,“……就当是你拒绝我之后的安慰奖?”
可是,小姜并没有拥抱他。
少年退后一步,出乎意料地向着林岿然的方向,郑重地弯下腰。
“岿然哥,谢谢你拍出这么好的一部作品。”姜乐忱的鞠躬持续了数秒,然后重新站直,他定定望着他,语气和眼神是从未见过的严肃,“€€€€你是一位好导演,你会拿奖的。”
说完这句话,姜乐忱再没有迟疑一秒,就这样转身离开了。
他的步速不快,但离开的背影很坚定。
盛之寻的车停在路边,车灯穿透一片黑暗,照亮前方。
姜乐忱拉开车门上了车,很快,车子启动,向着茫茫夜色中驶去。
只剩下林岿然一个人留在原地,陪伴他的,只有天上的月,门旁的狗,墙上的使君子,和带走一切的风。
然后。
他张开空虚的双臂,抱了抱夜风。
第136章
这是姜乐忱第二次坐盛之寻的车, 不过上次他是坐在副驾驶座,而这次€€€€
“……你确定要坐在那里?”盛之寻通过后视镜看向坐在后排右侧的姜乐忱。他没有第一时间启动车子,而是敲了敲方向盘, 暗示姜乐忱快快换位子。
开什么玩笑, 他又不是姜乐忱的司机,为什么姜乐忱会坐在后排, 而不是坐在他旁边?
姜乐忱眨眨眼睛,反应过来:“对哦, 坐在这里确实不好。”
接下来, 只见他扶着座椅,从后排右侧,挪到了后排左侧,位置刚好在驾驶座之后。
盛之寻:“……”
见盛之寻还是一脸便秘的样子,小姜有些委屈, “你还不满意吗?” 他慢吞吞地挪到后排正中央, 系上安全带, “那我坐中间行不行, 保证对称。”
盛之寻沉默几秒, 直接问:“你确定不坐在我旁边?”
“我是可以坐,但是我的拐杖坐不了呀。”姜乐忱指了指斜放在脚下的拐杖,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它弄脏你的真皮座椅。”
他可没忘记, 盛老师有完美主义强迫症, 他还是不要拿这个丑丑的金属拐杖挑战他的底线了。
见姜乐忱打定主意不坐前排,盛之寻又不能把他拎到副驾驶座上, 男人只能气闷的踩下油门, 让车子启动了。
他们很快驶离了林岿然的工作室。现在已经很晚了, 路上几乎没有其他车,夜色浓浓,马路两旁的路灯一路延伸向远方。
盛之寻忽然觉得,姜乐忱坐在后排也挺好,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借着反光镜,随时观察他。
年轻人侧头看向窗外,不知在思考什么。路灯投下来的光影落在他脸上,时而把他照亮,时而把他隐没。
盛之寻每次见到姜乐忱时,他都是活泼的、快乐的,他从没见过现在这样沉默的他。
男人主动开启话题:“刚才林岿然和你说了什么?磨磨蹭蹭那么久。”
“就是聊电影,聊他种的花。”姜乐忱如此回答。
盛之寻心知不可能。林岿然费尽周章又是拍照片、又是拍电影,还特地把自己这个情敌叫来一起看成片,就是为了和姜乐忱聊花?
可是姜乐忱不愿意说,他就不再追问了。
盛之寻问他:“你的脚还疼吗?”
“只要不用力就不疼。”说到这里,姜乐忱终于转过头,也借着后视镜看向他,“西蒙,你要是觉得我这情况不适合当演唱会的助演嘉宾,想要换其他人,我也能理解的。”
盛之寻立刻说:“没有其他人,只有你。”
“哇塞,真感动。”
“你听上去好像不信?”
“因为我有脑子呀。”姜乐忱噗嗤一笑,“这是你solo后的第一轮世巡,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嘉宾?你以前的队友要来吧,你工作室里签的新人要来吧?虽然现在没官宣有哪些助演嘉宾,但我掐指一算,一场怎么也要有两三个。西蒙,这么重要的演唱会,你能为我安排一个合唱曲目,让我在那么多观众面前露脸,我已经很受宠若惊啦,你没必要用the one and the only来哄我。”
姜乐忱心理和明镜似的,盛之寻能选他做plan A,他自然心存感激,但要说盛之寻没有planBCD,那纯属把他当幼儿园小朋友糊弄。
当年小姜一心只想上农大,可是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他还是把九个志愿都写满了。“多做准备找好退路”这么简单的道理,高中生都懂。
盛之寻哑然,半晌道:“小姜,我现在才发现,有时候和聪明人聊天也很累。”
“那说明你还不够聪明。”姜乐忱理直气壮地说,“你要是够聪明,咱俩聊天那叫同频共振。”
正说着话,他们经过一个减速带,车子咣当一声,俩人同时一震。
盛之寻意有所指:“谁说咱们不能共振了?这不仅是共振,这是车震了。”
“斯到普。”姜乐忱赶忙叫停,“这种危险发言不要说了,你也不想明天就在豆瓣上看到有人匿名爆料说‘知名顶流深夜开车送后辈,却在车上进行言语性骚扰’吧?”
“无所谓,你想爆就爆。”盛之寻淡定道,“内娱顶流这么多,每次狗仔预告要爆顶流的料,爆出来之后都有路人说:‘这也算顶流?’”
姜乐忱:“……”也对哦。
虽然如此,姜乐忱还是郑重声明:“西蒙,我真的很欣赏你的音乐,也很敬佩你这位前辈,所以€€€€我想咱们还是敞开天窗说亮话,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让车里的气氛忽然陷入凝固状态。
后视镜里,盛之寻脸色晦暗不明,唇角紧抿,他的气质本身就偏冷,不笑时更是严肃;只是平常在镜头前妆造华丽,削弱了那份冷意。
过了许久,盛之寻再次开口:“是闻桂?”
小姜警惕地握住安全带:“我要说是的话,你不会现在立刻撞向高速护栏,让咱们做一对亡命鸳鸯吧?”
盛之寻:“……我神志清醒。”
有了盛之寻的保证,小姜放了心。
毕竟情情爱爱不过是过眼云烟,盛老师的人设又不是为爱走钢索的疯批攻,没必要搭上性命。
谁知,盛之寻补上一句:“这车是品牌送的。全球代言人主动开自己代言的车子自杀,对品牌影响太大了。我若是当场死亡也就算了,若是没死,我这辈子赚的钱都要赔进去。更严重些,可能这家公司的股价会暴跌,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为我失去工作。”
“……”姜乐忱感叹,“看来当代言人也怪不容易的。幸亏我只代言了狗粮和巧克力,只要我不给狗喂巧克力,应该就不会让大家失业。”
盛之寻借着后视镜看他:“还是说正事吧。你没有否认,就说明真的是闻桂了?你和他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前不久。”姜乐忱含糊道,“你问的这么清楚,不会是要向我们顾总告状吧。”
“我才懒得同顾禹哲说这种事。”盛之寻语气淡漠,“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会是闻桂。”
“为什么不能是闻桂?”
盛之寻握紧方向盘,冷笑一声:“当初闻桂刚出道时,你们之前的公司给他发了不少通稿,吹他是‘小盛之寻’。”他语气奚落,“我承认,现在闻桂确实势头很足,但你以为现在的他能甩掉’小盛之寻‘这个帽子吗?不要以为他发了一张solo专辑、参加几个综艺,就能和我平起平坐了,我能在最好的场馆开万人演唱会,我能去世巡,可是他才刚开始攀山越岭。你宁可放弃我这个正牌,也要去找我的平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