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明白, 钱老师一定是马不停蹄地来了, 手才会冻成这样。
他太对不起钱老师了。
然而钱老师没有提起旅途的艰辛, 只是握着他的手哭了。
钱老师的眼泪滴在他脸上, 热烫如火。
“他和我说……”这些年来, 骆凡如何也想不起钱老师对他说了什么。可此时他看着身旁的白谦易,却奇迹似的想起那句话。
“他说‘哥哥来了, 不要怕’。”
白谦易听着骆凡的描述, 脑海中浮现起栩栩如生的画面。
他仿佛亲身走入一间昏暗的窄小房间中,看到一个躺在床上将死的少年。那少年面颊消瘦, 一双丹凤眼却依然漂亮,哀伤地望着他……
“哥哥, 我要死了……”
他似乎还能听见少年的回答, 仿佛他亲自经历过这一切。
可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怎么回答他?”白谦易问。
“我忘了, ”骆凡却道,“那时能看见钱老师,我心愿已了,马上就晕过去了。”
再之后的事情,全是他表妹的转述。
表妹说,他晕倒后所有孩子都吓哭了,以为他死了。唯有钱老师非常镇定,立刻抱着他离开。
钱老师将他从缺乏医疗资源的小村庄带到城市,之后又转诊,去到A市的三甲医院。
他在医院被诊断为爆发性心肌炎,随后开始抢救,并住进ICU。
“住ICU就是一笔费用,后来心跳停了,又必须上ECMO,ECMO开机一次就要几万元,我们家哪里付得起?更何况我也不是他们的孩子,没理由掏空他们的家底。”
“后来钱老师付钱了吧?”白谦易道。
骆凡轻轻点头。
那时他性命垂危,几次下了病危通知,唯有ECMO能续命了。
然而也没人能保证这么昂贵的机器一定能救活他,也有可能钱砸下去了,最后还是小命不保。
但钱老师没有一分犹豫,掏了十万元出来。
先前的医疗费钱老师已经垫了一笔,此时又是十万。
不说那时,这时候的十万元都不是一笔小钱,但钱老师却一点不心疼。
钱老师只说了一句:“我不是回来见他最后一面的。”
于是ECMO开了,骆凡一条小命被续住了。
然而钱老师并没有等到骆凡康复的那一天,回国第三天,钱老师便离开了。
离开前他道:“等我考完试就回来。”众人这才知道他其实还有重要的考试。
他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
他不在乎这笔钱是否会打水漂,他只为骆凡的愿望而来,又留下一个希望而去。
奇迹似的,骆凡活了下来,在ICU短短住了几天便转入普通病房。
“可能是不想浪费钱老师的钱吧。”骆凡无奈地笑笑,“本来已经心满意足准备死了,但我妹一有机会就在我耳边告诉我,钱老师掏了十万,钱老师把家底都掏出来了,不许浪费钱老师的钱!”
“我听了觉得很有道理,所以就活了。”
白谦易听了忍不住笑,但仍难掩哀伤:“要是没有他,你就不在了,我也得谢谢他救了我弟一命。后来他回来了吗?”
骆凡摇摇头:“钱老师一直没有回来,我康复了,上高中了,《陶家》上映了,他都没有再回来。”
那些年,骆凡等着钱老师回来。
他从冬天等到春天,又从春天等到了夏天。然而一直到第二年下着大雪的日子,那银装素裹的山中,却未有一人风尘仆仆而来。
他试图寄信到美国,但这一次信件却石沉大海。
但他知道,钱老师一定没有忘记约定,只是有事耽搁了。总有一天,钱老师又会回到山里。
“要还他的钱我已经准备好了,下一次见到他,我想让他看《陶家》,看《窗台》……”骆凡说到这,脸上微红,“还想介绍你给他认识。”
“那是当然,他是你的恩人,我……”白谦易忽然意会过来骆凡的意思,脸也跟着红了,连忙一转话题,又问:“你心脏真的没问题了吗?”
骆凡点头:“没问题了,能跑能跳。”
白谦易:“你做阑尾炎手术那一次,我没注意到有痕迹。”
“哥哥想确认一下吗?”骆凡说着就伸手撩衣服。
白谦易只见他的腹肌露出来了,连忙按住他:“不用了,活着就好,有没有痕迹都没事。”
骆凡乖乖拉下衣服:“怎么样哥哥都可以吗?”
“对对,怎么样都可以……”白谦易说完才发现不对,骆凡身上有没有疤干我什么事啊!这小子说话怎么这样呢!
昨晚两人匆匆离开,屋子里还维持着昨晚的样子。
骆凡擦去餐桌上已干涸的血迹,白谦易在一旁看得触目惊心,连忙动手抢过抹布:“你去休息吧,手都成这样了,还干什么活。”
骆凡低头腼腆一笑:“哥哥真疼我。”
白谦易:“谁、谁疼你了!走开!”
明明面对董屹这种一上来就求婚的,白谦易都能镇定自若,他也不晓得为什么现在自己面对骆凡,心里便没来由地慌。
一直到了晚上睡觉了还是这样,他明明没和骆凡躺在一张床上,但只要一想到骆凡就在下面,他就心跳加快。
“哥哥。”
“干嘛!”
“哥哥好凶……”骆凡无辜道,“我就是想提醒你,明天晚上我们和刑云学长有约,不要忘了。”
“哦,知道了。”白谦易悻悻然,“这两天我老板应该不敢太奴役我,明天简单处理一下工作应该就能准时下班了。”
“嗯。”骆凡道。
房间陷入沉默,白谦易只好又随便找个话题:“你最近有钱老师的消息吗?”
骆凡:“没有。”
白谦易:“这阵子我再帮你打听看看吧,要是他知道你的近况,一定也会开心。”
骆凡:“谢谢哥哥。”
“谢什么,这么重要的人当然要找到。”白谦易笑道,“你的艺术兴趣是他教的,演艺生涯是为他开的,命还是他给的……说他是你的白月光都不为过吧?”
白谦易说完,心里莫名发酸。
……要是他能是拯救骆凡的那个人就好了。
这念头一出,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怎么会这么想?
“钱老师是我的恩人。”骆凡轻声道,“我的白月光是其他人。”
“谁啊?”白谦易下意识就问,问完又知道自己多嘴了。
然而骆凡却没有直白地答,只淡淡问:“你说呢?你明明知道。”
这句话,比直球还更直击人心。
*
第二天,白谦易逃也似的上班去了,人生头一遭迫不及待想上班。
他就怕多和骆凡待一秒,骆凡会无预警来个告白,杀得他措手不及,到时候他可不知该如何反应。
白谦易埋头于工作间,暗自祈祷时间能过得慢一点,最好老板使劲奴役他,让他今天就能又出差又加班。
然而上天并未听到他的哀求,老板可怜他刚经历火灾,英勇救人,所以没到下班时间便早早让他走了,还说明天再放他一天假。
我该去哪……该回家吗?
白谦易茫然地走出写字楼,准备先去街上溜达一圈再说。然而他才刚踏出写字楼,便听身后一人叫住他。
“白谦易!”
白谦易回头,发现是一个好一阵子未见的人。
“李常棣?”
李常棣朝他挥挥手,笑得很客气。
*
下午四点半,酒吧才刚开门,李常棣和白谦易是第一组客人。
“放心,这里是清吧,不是那种很乱的地方。”李常棣道,“只是想和你聊聊。”
数月未见李常棣,李常棣仿佛变了一个人。
白谦易还记得前两次见到李常棣,李常棣都是人群中的焦点,张扬而自信。但这一次却不同,李常棣的打扮内敛许多,与寻常律师无异,讲话也温和了,不再一上来就要和白谦易勾肩搭背。
“最近好吗?”李常棣点了杯酒,“之前就听说你回来上班了。”
“就那样吧,上班、下班。”白谦易也点了一杯酒。
酒吧里放着节奏缓慢的音乐,气氛闲适舒坦。
过去白谦易和李常棣待在一起时总是不自在,今天却没有一丝尴尬。
可能我变得更坚强了吧,白谦易心想。
喝了半杯酒,李常棣放下酒杯,面有歉意地看向白谦易。
“白谦易,我今天约你,是想和你道歉。”李常棣认真道,“之前赵京禹的事情我很抱歉,明明想介绍你们两个,我却还和赵京禹有关系。”
“哦,那事啊。”白谦易发现自己都快忘了那个菜花男的存在了,“没事,我也不是很在意,你不要放在心上。你和他还有来往吗?”
“哪有可能。”李常棣苦笑,“我都快被他害死了。”
原来那日白谦易隐晦地暗示李常棣赵京禹有性_病后,李常棣随即就去做了检查。这一查,他发现自己也染病了。
李常棣看似玩得很花,但知道分寸,一直很小心。少数几次玩得比较大,还特别选了赵京禹,只因为他和赵京禹是老同学了,以为对方干净。
“以为同学之间知根知底,没想到最后栽在他手上了。”李常棣自嘲地笑笑,“竟然还想把那种烂人介绍给你,我真是脑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