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喜欢的人是他,那该有多好,谁都不会痛苦了,皆大欢喜。
但不是他,就不是他。
不是他把我捡回去百般呵护着养大,是杨复。
造化就是这么弄人,一个对不上,所有人都深陷漩涡。
他可能是见我很久没说话,轻声开口:“生日快乐,黎川。我刚打给你,只是想亲口对你说这句话。不好意思,是不是又给你造成困扰了?真的很抱歉。”
他真卑微,像极了我。
“……你在哪里?”我问他。
或许他没想到我会有所回应,或许他已经做好了永远无望单恋的心理准备,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回答我:“酒店。”停了下,可能是怕我误会,解释道,“我奶奶在家。你知道,她不喜欢看到我。我在高中附近那套房,因为出国,我妈把它租出去了。”
真惨,和我一样无处可归。
“哪个酒店?”我问他。
他又过了几秒才回答我。
也许是我的错觉,也是不是,我听到了他声音不太对劲,好像在压抑着欣喜和激动,好像有些小心翼翼的颤抖。
本来我还有点犹豫,这下子不犹豫了。
真的,他太可怜了。那么,能少一个人这么可怜,都算是件好事吧。
结束通话,我深呼吸,尽量伪装出冷静的语气,说:“燕姐,我不想回去,现在心里有点乱。我有个朋友从国外回来了,我和他约好吃顿饭,聊聊天,散散心。”
她将信将疑地瞥我一眼,问:“什么朋友?”
我说:“男的,高中同学。”
杨复肯定没告诉她我是个恶心的该死的男同性恋,不然她肯定不会同意把她表妹介绍给我,可能她还会打杨复一顿。
她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去摸手机,犹豫道:“我问下你哥……”
我急忙按住她的手。
车速降了下来,缓缓停到路边,然后,她转过头来,疑惑、质疑、防备地看着我。
我松开她的手,与她四目对视,慢慢地说:“你了解他,他那么霸道,肯定故意不同意。”
她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那倒是,他那狗脾气……哎,到底什么事儿啊?闹这么大?那个,是叫边西川吧?什么关系啊?”
“我不想说。”我说,“反正就是我很讨厌他,但杨复觉得我这样不好,非要我跟他处好关系。”
她可能觉得我挺幼稚的,毕竟她什么内情都不知道。她沉默了一小会儿,忽然问:“姓边……边帆你认识么?听过这名字么?跟那个边西川有关系么?”
“他爷爷吧。”我说。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说:“算了算了,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儿……你那朋友在哪儿?我送你过去。不过你可别坑我啊,那不是什么坏朋友吧?杨复说是说不打女人,但他现在很可能已经不把我当女人了啊!”
她这么说,令我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但转念一想,杨复不会真对她动手,杨复只会打我而已。那丝迟疑眨眼就消散了。
我说:“我们那一届的高考状元。”
毫不夸张,她的眼神和语气顿时肃然起敬:“真的假的?”
我可以大胆地推测,她学渣的程度可能和杨复不相上下。
“真的。”我说,“你不信的话,等下看着我和他见面,网上能找到他照片吧应该。我高中的官网上应该有他,我找给你看。”
她谨慎地说:“行,你先给我看下他照片,我等下对一下。不是不信你啊弟弟,你要是出什么事儿,杨复真要发疯的,他一发起疯来……哦,他不让我跟你说这些。你当没听到啊,忘了忘了。”
我:“……”
有点想问她杨复不让她跟我说的是什么。但到底没问。和我没关系了,再也不会有关系了。
我低头用手机上网打开我高中的官网找了下,真有池郑云的照片。学校把出过的高考状元都摆上面了。
我把手机递给燕姐看。
她划拉着手机,把照片放大看了好一会儿,由衷感慨:“现在的小孩儿真是一个比一个长得好……多大了?”
“……和我同届。”我说。
“也19?”她犹豫地啧了一声,思索再三,慎重地分析和结论,“太小了,怕他家里找我麻烦。”
“……”我把手机收回来,说,“燕姐,你不要告诉杨复,好不好?我现在很难受,真的不想回去,等下又和他吵起来了。”
“那也瞒不住啊,”她说,“等下他回去没看到你,不马上露馅?”
“他回去了你再说吧。”我说,“只是让你现在别跟他说。我和朋友聊聊,可能就没事了,就不会和他吵架了。”
燕姐考虑了十来秒,说:“行吧。”
“谢谢。”我说。
她笑了笑:“没事儿,好好儿的就好。把你朋友地址告诉我。”
我把酒店名字告诉她,她一边调导航一边问:“怎么在酒店?”
我说:“他临时有事回国,家里没人,就住酒店。”
“哦哦,家里人都在国外吧?”燕姐随口接道。
我说:“嗯。”
我也是个骗子。
我是被杨复养大的,他是个撒谎不眨眼睛的大骗子,就养出了我这个撒谎不眨眼睛的小骗子。
调好导航,燕姐一边开车,一边劝我:“你呢,别跟你哥置气,他那人吧,脾气是暴了点儿,比较自我,但都是为了你好。他疼着你呢!有事儿没事儿就川儿长川儿短,看到个什么东西就说这东西好、川儿肯定喜欢。知道的是他表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老婆呢。
有段时间你不是闹那什么青春期叛逆吗,可把他急得,天天那脸拉老长,就没见他拉那么长过,他还去找了一堆什么青少年心理专家咨询,要把我们笑死了……
有回,和你常哥我们几个人一起喝酒,喝高了,我们愁竞标的事儿呢,你哥他在那儿一个劲儿地问我们‘唉,你们说现在的孩子都在想什么呢’‘唉,怎么办呢’,问他到底什么事儿,他又不说,神叨叨的发酒疯。……”
我比谁都知道杨复是个好人,是个对我很好很好的好人,我给他做牛做马一辈子都还不完的我的大恩人。
我知道他关心我、疼我。
我很清楚地知道他是世界上最关心我、最疼我的人。
是我不知足,是我有病,我不正常,我偏激,我变态,才会把好端端的关系弄到今天这样扭曲畸形的地步。
所以,该结束了。
其实,早就该结束了,怪我太贪婪、心存侥幸,想顺水推舟。我仗着杨复心软,利用他对我的不忍心,把他往火坑里拉,想让他给我陪葬。我真坏,集我基因谱里坏渣疯之大成。
我给池郑云发了短信,让他下来接我。
燕姐把车开到酒店门口,池郑云原本站在一旁,见到了忙走过来。
迎宾员帮我打开车门,我下了车,池郑云已经来到了面前,笑着叫了我一声。
我对他点了下头,回头看燕姐的反应。
她歪着头上下打量着池郑云。
池郑云稍稍弯腰,笑着和她打招呼:“你好,你是……”
“他哥的朋友。”燕姐多看了他几眼,目光移到我脸上,说,“那你跟朋友好好儿聊聊。身上带钱了么?”
说着,她解开安全带,扭过身子去够她搁在后座上的精致小皮包,大概是想拿钱给我。
我忙说:“我带了卡,而且我们不去干别的,就坐酒店说说话。”
她没坚持,坐回来,手肘搭在方向盘上,侧着身子对着我,说:“行。那去吧。有事儿打我手机……你是不是没我手机号?”
我还没回答,她就打开了小抽屉,从里面摸出张她的名片递给我,顺手递了张给池郑云,冲我说:“有事打上面我电话。”
我点点头。
燕姐开车走了。
我看着她车开远,开到了马路上,开进了车流里,从我的视野中消失。
池郑云温柔地叫我:“黎川。”
我回过神来,转头看他,很快移开了目光,看着面前的旋转门,光滑可鉴的玻璃上清楚地映出了人的样子,池郑云正注视着我。
我又开始打退堂鼓了。到底为什么我们大家要编织出一副只可能绞死自己的蜘蛛网啊?
“……我€€€€”
我刚开口,池郑云忽然拉住了我的手,把我拉着往旁边走了下,边解释道:“挡着别人了。”
“……”
我看着其他的客人走进旋转门里,正要再次开口,池郑云松开我的手,说:“我们也进去吧。”
我犹豫了下,把原本要说的话吞了回去,朝门里走去。
他住的是花园套房,落地窗外的视野风景很好,可惜我无心欣赏。
“随便坐。”他招呼我。
我坐到沙发上,欲言又止。
后悔了。我不该一时冲动的。这场景太尴尬了。
但现在我说不清是面对杨复更尴尬还是面对池郑云更尴尬,各有各的尴尬,大概我面对黎跃敏都比面对他俩好一点。
当然,不是说我就会选择面对黎跃敏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想找到一台时光机穿越回十九年前,直奔医院,把刚出生的我自己扔到马桶里淹死,或许那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最佳办法。
我累了。我才十九岁就这么累了,万一我能活到九十一岁,这十九年里我经历过的东西要约乘以五。
还是死了算了吧。
池郑云泡了两杯茶端过来,一杯放到我面前。他坐到我身边,看着我说:“我还以为你今天要和家里人一起吃饭。你表哥出差了吗?还是说,安排的晚饭?”
什么饭都没有,锅都被我砸了。
我摇了摇头,没说话。
池郑云讶异地问:“你这样子……吵架了?”
我转头看他,问:“很明显吗?”
“你应该照下镜子。”他说,“很明显。你看起来很难过。”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我跟他并不是我能坦然说出那些心事的关系,他只是我唯一的朋友,不是我的深度好朋友,这两者的差别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