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吃饭的时候聊天,自然不能说沉重的话题,就聊些读书时代的趣事。
池郑云说,他大学有位教授年近花甲,依旧与夫人十分相爱,浪漫不减,每月都会去林间小屋度假,每周都会互赠鲜花和情书,每天都会在饭后牵着手散步,这令他羡慕与向往,他也希望能与自己心爱之人如此相伴到老。
就差直说“黎川我就是在疯狂暗示你”了。
“……倒也不用这么心急。”我只能这么说。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也笑了起来。
“是有些……方寸大乱,迫不及待。”他竟露出了一些羞涩的神态,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甚至不好意思看我,侧眼看着桌上的烛台。
看到他这副模样,我笑着笑着,忽然生出了几分感伤,便渐渐笑不出来了。
我们都一直在求而不得。
在所谓的爱情面前,我们都卑微到失去自我。
他是这样,曾经在杨复面前的我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也许,比他还要局促忐忑,而这一切都被杨复清楚地看在眼里,就如同我此刻看着池郑云一般。
我怎么能笑曾经的自己呢。
而那时候的杨复……在心里是怎么想的?在暗暗地比较着我和边西川吗?
边西川对他而言是高不可攀的月亮,而我唯一的好处就是他随手可得。我甚至是倒贴。
那个时候的我无比主动,可笑地使着浑身解数勾引他,大概就衬托得边西川更高贵纯洁了吧。
而他现在好似已经移情别恋爱上了我,其实不过是已经习惯了我。说得难听点,养条狗这么多年,都有感情了。他在我的身上投入了很多成本,现在放弃,自然是不甘心的。
餐桌上沉默了一阵,池郑云察觉出了气氛的异样,抬眼看向我,问:“给你压力了?抱歉。”
我摇了摇头,低着眼吃东西。
他大概是想追问或说点什么的,但终究陪着我沉默。
不像杨复。无论是发疯的杨复,还是正常的杨复,倘若处在这样的情境中,不会老老实实闭嘴的,会一直说一直说,很不识趣。
池郑云和杨复是截然不同的人。
倘若没有杨复……倘若没有杨复,我可能根本不会认识池郑云。
我会一直待在那个偏远贫困的乡村里,直到因为各种意外死去,或者侥幸活了下来,却又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境遇了,大概率是很糟糕的。
或许我可以凭借优异的成绩得到镇高中的免费就读机会,可我仍需要为许多的杂务分心担忧,或许只能考上一所普通大学,毕业后做一份普通工作。
是杨复造就了我。
曾经的杨复对我而言,不止是我爱慕的对象,或者该说,这层身份只是他对我而言的意义中最轻的那个。
可是……一切都被毁了。
饭后,我和池郑云一起简单地收拾了餐桌。厨房里很干净不用怎么管,他显然是真擅于此道,之前做饭的时候边做边收拾,很熟练轻巧。
该讲的客气还是要讲,我总不能现在就往卧室里躲着,那也太那什么了。于是,收拾完之后,我客气地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至少得熬到八点钟吧。
现在才刚过六点。
池郑云煮了一壶茶端过来,给他我各倒了一杯。
他看着我端起茶吹气,说:“抱歉,让你不高兴了。”
我摇了摇头:“和你没有关系。”
“我不想给你压力,只是……”他腼腆地笑了笑,说,“在你的面前,我很容易忘乎所以,像花孔雀一样。我在别人面前不是这样的。”
我有意大煞风景,当即就问:“在边西川面前呢?”
他的笑淡了下去,扶了下眼镜,直视着我,缓缓地说:“我在他面前,和在其他人面前是一样的。黎川,我只对你是不一样的。上次也和你解释过,我和他不过是很多年前、还不曾认识你的时候,小孩子青春懵懂。”
我低头喝茶。
这杯普洱茶香味很浓,喝起来口感醇和,应该挺贵的吧。
我品茶的水准就到此为止了。
事实上,我大多数时候喝茶只会有五种评价:不好喝,还行,好喝,有点苦,有点甜。
杨复倒是很会品,认真起来能说出一二三,很能唬人。
为了谈生意学的。
他很久以前回家向我吐槽,说很多领导/老板爱装逼,非得在办公室里摆套茶具,装模作样地搞这搞那,故作高深地拿茶当话引子,显得自己很有文化很有内涵似的,害得他不得不也研究研究这东西,否则接不上话就哦豁了。
可是后来,他也深陷其中,在家里摆了一套茶具,有事没事就坐那里一脸装逼深沉地泡茶喝,还叫我过去一起品喝,跟我分析这茶怎么怎么那茶怎么怎么。
喝茶装逼总比他喝酒好。如果不是看在这点上,我才不在那陪坐。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池郑云换了话题。
我说:“不知道。”
他说:“其实你开的那家事务所挺好的。只是……我担心杨复会找上门去。”
不用担这种心,杨复肯定是会找上门去的。
我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还是留在国内发展?”
他注视着我,说:“先说好,我不是要在人情上绑架你,但确实是看你。如果你愿意和我离开,我们就去欧洲,去瑞士。那里金融业发达,对高级人才的需求很大,是你专业发展的最佳舞台。而我,和那边一家跨国企业高管保持着密切的公私往来,对方不止一次地邀请过我前往那边发展。我很犹豫。我母亲、继父自然是不希望我自立门户,只是如果我下决心坚持,他们倒也不会做出过激的行为,最多就是和我冷战。但……倘若如此,我就是孤家寡人了。你知道,我在这方面向来优柔寡断。可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会下定决心。”
他和我一样缺爱。
我忽然在这瞬间冒出了一个想法,悟到了为什么他会偏执地追求我。
他是不是……就是看中了我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啊?
这样的话,一旦在一起,我和他之间不会插入任何第三人,他可以完全地享有我的爱,仿佛我俩抱团一起排斥全世界。
我将这个想法说了出来,问他是不是。
他看了我很久,最终笑了,问:“难道你不想要这么唯一的亲密关系吗?”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这种并不健康的画地为牢的关系对我们这种缺爱的人而言,确实是具有着非凡的诱惑力。
在此之前,我只是想利用池郑云。
我现在需要他人的帮助,而我能求助的人不多,且不希望连累到无辜的人被杨复记恨,譬如行云和唐骏铭。
池郑云不一样,反正杨复已经恨他到了一定的地步,虱子多了不痒。
可是,我忽然的动摇了。
也许我并不应该利用他,我现在处于十分迷茫糟糕的状态,很容易被蛊惑人心。
我明明很清楚这是不应该的,但是,我和他都是那么寂寞的人。
“……时候不早了,我今天太累了,想早点休息。”我说。
也许我真的需要休息下,主要是把混沌的大脑修修。
我刚才的想法简直是在发癫。
我洗完澡,时间还早,不到八点。我正要回次卧,撞上池郑云从隔壁书房出来,手里拿着东西,对我说:“这是我的旧手机和副卡,之前办套餐时送的,一直没用,你先用着,可以联系有需要的人,又可以避开杨复的轰炸。”
我接过来,道了声谢。
他很细心,我确实现在需要一个杨复不知道的新号码来联络外界。
“累了就早点休息,有需要的话随时叫我。”他说。
我点头。
我回到次卧,把门反锁,安上手机卡,开机。我无意窥探池郑云的隐私,正犹豫是否问下他要不要把这个手机格式化,发现这是已经格式化了的,只在通讯录里存着一个手机号,是池郑云自己的号码。
行吧。我省事了。
我注册了一个新的微信号,输入池郑云的号码,加了他的好友。
然后我发现了一件很尴尬的事情……他的朋友圈里一片空白。
可我以前经常能看到他岁月静好中透露着爱而不得的忧郁的更新。
也就是说……他以前是分组对我可见的吗。
尴尬尴尬。当不知道。
我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缓解气氛,一刷新,池郑云最新对我可见:晚安(?ω?)?
我:“……”
我急需转移注意力,想了想,暂且打开我自己的手机,把行云的号码翻出来,用新账号加他,并用旧账号和他说了下新加他的是我本人。
他很快就通过了好友,问我怎么换号了。
我敷衍地说换个心情。
他发过来一串省略号。
我叮嘱他,如果杨复找他,他不要说漏嘴这个新号,就说联系不上我,其他的也都一问三不知。
他问我不是和杨复和好了吗,怎么突然这样?
我好几个月前在律所被杨复迷晕了带回家,因为受到了杨复的威胁,怕行云非要救我,就骗他说我回心转意和杨复和好了。
可能因为我恋爱脑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他真的信了,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显然也对我很失望,一直没再回家,也没联系我。
这时候,我不能说我之前是在撒谎,怕万一他跑去找杨复算旧账。我只能说我越想越气,所以又和杨复吵架了。
他又发过来一串省略号,但两秒后就撤回了。
然后他问我现在在哪。
我说在安全的地方,别问了,好好学习,不用担心我。
行云:很难不担心[汗]
我:[疑问]
行云:我很担心。明天放假,你在哪,我过去看一下才放心。
我:我在一个朋友家里,不方便你过来。
行云:那个叫池郑云的人吗?
我愣了下,没想到他这么敏锐。
他接着更加敏锐地问:为什么你特意用“安全”来形容这个地方?杨复令你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