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池嘉寒口中得知这些的时候,许则想到陆赫扬曾经说过的,要解决唐非绎很简单,但不能只解决他一个人,他身后还有很多产业,牵扯到很多人。
“当初换了新市长,还以为会有什么手段,原来是蛇鼠一窝。”池嘉寒把菜里的葱挑出来,“好歹是首都,在联盟理事长眼皮底下也这么猖狂,魏家是想翻天了。”
许则看着保温盒里的饭:“是因为联姻吗?”
“一开始魏家确实因为联姻得到了很多好处,但理事长没可能一味纵容,所以听说魏家今年跟联盟政府里的另一拨官员走得很近,而且魏凌洲还跟唐非绎勾搭在一起了。”葱终于挑完了,池嘉寒开始吃饭,“我觉得理事长应该什么都知道,不过以他的站位,联盟政府不可能突然下沉来插手首都的事,所以魏凌洲唐非绎那帮人要被彻底解决,还需要很长时间,涉及的东西太多了。”
“除非他们真的搞出了很严重的后果,有些事情很微妙的,也许就差一根导火线,让理事长觉得烫了,说不定他会往下瞥一眼,管一管。这次明显是有人故意放出证据来试探态度,我感觉不一定是顾家干的,太留情面了,项目竞争需要稳准快,这种更像是在下一盘大棋。”
池嘉寒说完,嘴里塞着饭对许则一笑:“只是一些猜测,不一定准确。”
但许则知道准确度至少有95%,池嘉寒是在高官家庭中成长起来的,每句话背后的所见所闻都有绝对依据。
“别发呆,吃饭了。”池嘉寒在桌子下轻踢了许则一脚。
他现在不在许则面前提陆赫扬了,陆赫扬贺蔚他们已经完全不来学校,两个s级专班里的学生也越来越少。大家都被推着往前、分别,而许则和陆赫扬是其中最理所当然要分道扬镳的两个。
许则已经顺利通过了三所志愿学校的初试和复试,只剩最后的面试。池嘉寒觉得许则目前的状态出乎意料的平稳,每天埋头学习,作息规律€€€€是他认识许则以来,对方过得最像正常人的一段时间。
放学,许则坐在保镖车上,盯着车内后视镜。那辆棕色面包车依然跟在车后七八米远的位置,不远不近。
这是被尾随的第几天了,许则记不太清,他确定对方是唐非绎的人,但不知道唐非绎为什么突然弄这一套,只跟踪,没有其他任何实质行为,好像是故意让人心里不舒服。
保镖们对此也没有作出反应,保持静观其变的态度。
吃过晚饭,许则坐在椅子上,对着墙壁练习面试题。他不太擅长面试,所以尽力逼自己投入,手机响起时许则愣了会儿,才从状态里脱离出来,伸手去拿。
陌生号码,不是备注过的任何数字,许则按下接听。
“最近过得还好吗,17号?”
听到第一个字时许则就拧起眉,他将题本合上,问:“什么事。”
“你违约的六十万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吗,印象里17号一向是很守信用的人,怎么这次会耍无赖呢?”
许则知道唐非绎没有道理现在才打电话来提起违约金的事,他不想浪费任何一秒钟与对方周旋,只再次问:“什么事。”
“听说我们17号很厉害,初试复试都高分通过了,那面试应该也没问题吧?”唐非绎悠悠道,“不过最后好像还有一项背景调查来着?”
几乎是无意识的,许则站起来,一手按在书桌上,他感到手心在迅速出汗。
“我准备把俱乐部跟你的转账流水,还有你在拳馆、酒吧、赌场工作的照片都整理一下,发给你心仪的学校,让他们对你有更深入的了解,你觉得好不好?”
从自己没有赔违约金而唐非绎却一直按兵不动时就该想到的,这件事不可能轻易揭过。
“你要怎么样。”
“简单,我们见个面。”唐非绎笑了声,“放心,聊聊天而已,要是你害怕,可以带保镖来。考虑好了就告诉我,我把地址发给你。”
许则没有回答,将电话挂断。
俱乐部被查封的风头还没有过去,许则不知道唐非绎现在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总之不会是好事。
应该告诉陆赫扬的,在上次收到匿名短信打算隐瞒却被陆赫扬识破后,许则艰难地下了决心。做不到的事情太多,总是藏着不说,时间久了,不仅会把生活弄得一团乱,也会让陆赫扬感到疲惫。
可是偏偏那么巧,他和陆赫扬暂时失去了联系。剩下的唯一关联是身边的保镖,但他们并不知道陆赫扬的情况,许则也不会问。
在书桌前站了很久,许则给保镖打电话。
“怎么了?”
“唐非绎约我见面,他有我在俱乐部打工的照片,可能会影响背调。”
许则简单地将事实说明,没有撒谎,他抱着一种很见不得人的想法,他觉得保镖会把这件事汇报上去,那么陆赫扬或许也会知道。
就算陆赫扬打电话来说一句“我不想管你的事了”,也没关系,许则只想听听他的声音。
“可以去。”没有停顿,没有迟疑,保镖当即给出答案,像是提前接到过关于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指令。
许则怔了怔,陆赫扬曾叮嘱他离唐非绎远一点,这次自己却被许可与唐非绎见面。他忽然意识到唐非绎的目的或许和违约无关,甚至可能跟自己都没有关系€€€€他的目标是陆赫扬。
而陆赫扬他们应该也猜到这一点,所以才会同意自己赴约。
周五,唐非绎将地点发给许则,看上去是一家正常的餐厅。放学后,许则回到家不久,保镖来敲门送晚餐,顺便将定位器和窃听器交给他。许则把它们放进裤袋,很快吃完饭,开始看题。
手机响了一声,是短信消息,许则打开看,陌生号码,三张图片。
房间里安静下去,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许则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洗手间,他好像没有特定的目的,先是在镜子前立了会儿,然后洗手。洗到一半,许则按掉水龙头,忽地转身跪到马桶前干呕,他才吃过晚饭没多久,很轻易地就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了。
喘着气缓了会儿,许则双眼通红地起身,摁下冲水键,回到洗漱池前。他一遍遍地漱口、洗脸,直到口腔变麻,整张脸都发红。
最后许则满脸是水地走回房间,给唐非绎打电话。
“我吃过饭了,不去餐厅。”他的语气冷静,但声音有点哑,“你开车来我家。”
唐非绎倒是没有犹疑:“行啊。”
半个多小时后,楼下响起一声车喇叭,许则拿上钥匙和手机,出门。
即便失去了一个庞大的地下俱乐部,唐非绎似乎依然没什么变化,看向许则的目光里充满了不怀好意的打量:“你现在被养得不错啊。”
“我来开车。”许则说。
“看来是真的很怕。”唐非绎推开门下车,轻佻笑着,“怎么,怕我把你带去卖了?”
许则沉默地坐上驾驶座,扣好安全带,关车门。他没有考过驾照,但会开车,因为在俱乐部打工时经常开面包车去送货运货。
老城区离郊区近,车往外开,周围的建筑慢慢变得稀少。唐非绎抱手靠在椅背上,十分悠闲的姿态:“看你这样子,怎么感觉是你有事要找我?”
车里空调开的还是冷气,寒意顺着皮肤蔓延,许则抿着唇,将方向盘握得很紧,手腕不可察觉地在微微颤抖,他问:“你杀过警察吗。”
完全意料之外的问题,唐非绎的眼神动了动,哼笑一声:“陆赫扬让你问的?他不会觉得拿着我承认的录音去报警,就能把我抓起来吧?玩得这么小儿科,不像他啊。”
“十年前,潞山别墅,你有没有用狙击枪杀过一个刑警。”
说完这句话,许则皱着眉闭了一下眼睛,闭眼的瞬间,那条陌生短信里的三张照片从脑海中闪过。
第一张照片,和上次收到的关于邵凭的监控视频截图一样的日期,但画面中多了一个人,是走在邵凭前面的唐非绎,他手中的那把枪在旁边的空白处被特意用红笔标明型号:ASG370狙击步枪。
第二张照片,仍然是同一日期的监控截图,几个穿着防弹衣的刑警正持手枪上楼,为首的alpha是许€€。
第三张照片,是许€€的尸检报告,颈部中弹,子弹横穿过喉管,炸碎颈动脉,当场死亡。通过鉴定子弹的直径与型号,确认为狙击枪弹,所匹配的枪型中包括ASG370狙击步枪。
许则还记得照片里许€€在防弹衣下穿的那件衣服,是一件很旧的灰色衬衫,乔媛说了好多次让他扔掉,许€€一直舍不得,因为是结婚时穿在礼服里的。
不重要,很多事情都不重要,关于是谁发来的短信,在他和唐非绎见面前那么巧合的时刻,明晃晃地用这样的证据刺激他,都不重要了。
许则现在只要求证,要知道真相。
“啊……一说时间地点我就想起来了。”唐非绎的手指一下接一下地敲着腿,“当时那把枪刚到我手上,我就随便找了个警察试试手。”
接着他摸了摸自己的喉结,露出一个残忍又得意的笑:“我记得我打得特别准,刚好命中喉咙。”
在他话音落下时,许则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迷茫,那种大脑迟缓到无法作出任何反应的样子,油门被他一动不动地死死踩着,车速一路攀升。
“陆赫扬告诉你这些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死了一个没名没姓的警察,他自己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你不至于为了十多年前的事要替他报仇吧。”
许则却像什么都没有听到,踩着油门打了一圈方向盘,车子在急速的转弯中剧烈倾斜,碾着碎石卷起尘土,往一条小路上去。
不远处是一条江,太阳快落山了,天色暗下去,车子以恐怖的高速朝江边疾驰,越来越近。在高频率的颠簸中,唐非绎神色平稳,看不出半点惊慌。
车子带出的风吹散江畔的杂草,许则从始至终盯着前方,面色苍白到不似真人。江面上波涛涌动,在距离岸边仅仅几米距离时,许则猛地踩下刹车,车胎在沙石地上因为紧急制动而滑出两道长长的深痕,停在离岸只一步之遥的位置。出于惯性,唐非绎整个人被狠狠往前甩去,等他勉强缓过劲,发现许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了车,绕过车头来到副驾驶座外。
唐非绎解开安全带的同时,许则拉开车门,拽住他的衣领,以一股惊人的力道将他拖下了车。
局势一时间走向不可控,唐非绎来不及揣摩许则的目的,他下意识反手往身后摸枪,却被许则反应极快地钳住手腕,将他的整只手臂翻折。唐非绎闷哼一声,枪落在地上,被许则一脚踢开。
唐非绎的身手并不差,他立即抬起另一只手,拳头朝着许则的太阳穴去。然而许则最擅长近身格斗,经历过无数场血腥的拳击赛,他的进攻和防守早就像机器一样精准。许则一手接住唐非绎的拳头,一手卡住他的脖颈,翻身一转,两人摔在地上,随后许则飞快起身,跨坐在唐非绎身上,面无表情地朝他的眼睛和鼻子狠击几拳。
血从唐非绎的鼻子里喷出来,许则停了手,攥着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扯起来一点,盯住他,终于开口:“他不是没名没姓的警察。”
“他叫许€€。”
唐非绎粗喘着气,看了许则一会儿,之后竟然笑了起来。
“许€€……别告诉我死的那个警察是你爸爸……”嘴角不断地往外流血,然而唐非绎却越笑越快意,“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发疯……哈哈哈……那你知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死的啊,陆赫扬告诉你了吗?”
诡异难言的预感在心头浮起,许则低声说:“毒品。”
“他果然没告诉你……”唐非绎笑得浑身发抖,“不是毒品,是绑架啊。”
他凑近许则耳边,压低声音:“你知道被绑架的那个人是谁吗,你知道吗?”
“我不需要知道。”许则冷静地回答。无论是缉毒还是绑架,都是许€€的工作和职责,没有区别,他只需要知道杀人犯是谁。
“你会想知道的,许则。”唐非绎躺回地上,明明满脸是血,神情却惬意又快慰,“你肯定会想知道的。”
像被什么击中身体,许则肩膀倏地抖了一下,江水流动的声音在消失,他无自觉地屏住呼吸,一分多钟后,他骤然松开唐非绎的衣领,轻微哆嗦着吸了口气。他的头发被风吹乱,嘴唇张合了一下,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还想杀我吗,敢杀我吗?”唐非绎舔了舔嘴边的血,“大学不想读了,外婆不想管了?有些事情不是杀个人这么简单的,你们这些小孩。”
许则毫无反应,很慢地站起身,身体异样沉重,背好像怎么也挺不直。往前走时他甚至重心不稳地踉跄了一步。最后许则机械地抬起头,看了眼周围,是陌生的地方,好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许则回过头,唐非绎似乎还躺在那里,也可能已经上车了,太昏暗,看不清。
走不动了,许则停下脚步,伸手去摸口袋,摸到定位器和窃听器,他努力地分辨了许久,才认出哪个是窃听器。
许则把窃听器握在手心里,整个人站不住地跪下去,被周身疯长的野草掩盖住。他低下头,将脸一点点凑近掌心,嘴唇动了动,发出低哑的声音。
他很轻地问:“是你吗?”
窃听器不是手机,不会给他即时的回应,耳边只有不停歇的风声。
训练基地的休息室里,陆赫扬静静看着桌上的水杯,几秒后,他摘下耳机。
蒋文坐在沙发对面,沉默片刻,他拿起手机打电话。
“把唐非绎的人放了,带许则回去。”
第70章
许则收到了一份关于十年前某场绑架案的卷宗,在那天晚上他被保镖从江边带回家后。
他很小心地翻阅,怕看到照片里有父亲牺牲的场景,但整沓厚厚的卷宗里,有关许€€的照片都成了空白,似乎是有人知道他看了会难受,所以提前这样做了。
被绑架的是当时参加联盟理事会外长竞选的候选人之一陆承誉的儿子,主谋是陆承誉的竞争对手何议,被雇佣负责绑架行动的是邵凭。
根据从犯的口供,邵凭被交代过,这场绑架案里需要死几个警察€€€€让何议背上人命作为投名状,才能更好地牵制他,双方的合作才会牢固。
而唐非绎,只是跟着父亲的下属去看热闹,又那么凑巧,十几岁的alpha刚到手一把狙击枪,跃跃欲试,于是拿三百多米外那个正在解救人质的刑警当活靶子,毫无顾忌地扣动扳机。
一字一句,许则一直看到凌晨,等他再抬起头,怔了很久,才尝到嘴里的血腥味€€€€他一直咬着舌尖,连什么时候咬破了都没有意识到。
过往的桩桩件件是草蛇灰线,终于串联在一起。
没有见到最后一面的父亲的遗体、致使父亲遇难却始终含糊不明的案件、失去儿时记忆的陆赫扬、唐非绎曾对陆赫扬说过的那句“第一次在后台看见你,我就觉得你眼熟,可是总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