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大二起就开始出任务了,趁这次休战,停下来休整一下。”罗隽语重心长,“在战区待了这么多年,不光是你,还有你手下的队伍,心理生理上都需要缓和调节。”
“明白。”陆赫扬说。
“接管城西基地是根大梁,挑不挑得起来,多少人都在看着,别让我失望。等你升了准将,我就能安心退休了。”
陆赫扬笑了一下:“还早。”
“又是还早,给你介绍omega你也说还早。”罗隽拍拍陆赫扬的肩,上下打量他,没忍住笑了声,“臭小子,长这么高,早知道你过了十八岁还会高一截,当初我就该好好考虑要不要录取你。”
陆赫扬笑着对罗隽行了一个军礼。
当听到护士们在讨论早上7楼那位忽然出现又很快离开的空军上校时,池嘉寒只想叹气。
下午,他去了7楼。许则刚从手术室出来,消毒,换衣服,准备回学校。
许则看起来一切如常,问池嘉寒:“怎么了?”
“没怎么。”池嘉寒站在alpha更衣室门口,看许则有条不紊地收拾好东西,关上柜子。他问,“来得及吗,要不要我的车给你开。”
“来得及。”许则走出来,“下班时间路上堵,坐地铁更快。”
池嘉寒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那我先上去了,晚点我也要回学校。”
“好。”
等池嘉寒离开后,许则往外走了一步,又停住,转身回到更衣室,去柜子里拿被落下的手机,同时发现通讯器没有关。许则将通讯器关闭,合上柜门,才看到钥匙还插在门上。
他很少这样丢三落四€€€€几乎没有过。
许则又去洗了把脸,跟护士签退道别。六台电梯中有三台是空的,许则抬头看了看,走过离自己最近的6号空电梯,去乘靠近角落的4号。
中途没有人上电梯,很快就到了一楼。许则垂眼看着地面,门缓缓打开,视线里随之出现一双黑色训练靴,浓绀色的作战服。
许则顿时怔了怔,他一点点顺着那双腿往上看,最后视线停在陆赫扬的鼻尖。陆赫扬的眼睛被帽檐的阴影压着,显得很深,看不清眼神,但许则意识到自己正被注视着。
他想往前走,可陆赫扬实在很高,训练服不像早上穿得那么正式,解了一颗扣子,露出喉结,就这样站在电梯门前,似乎没有要让一让的意思。
宋宇柯在一旁不明所以:“上校?”
上校仍然没什么反应,许则低了低头,朝靠右的方向往外走。两人的衣袖很轻微地蹭到一些,在即将擦肩而过时,陆赫扬忽然开口:“许医生。”
声音就响在耳朵上方一点的位置,许则顿住脚步,他没有向上看,即使这样也能感觉到双方的身高差距比高中时要大。他想问一句‘什么事’,但嗓子发紧,许则便侧了侧头,表示自己在听。
“许医生也是预备校毕业的吗?”陆赫扬问。
许则僵硬地点点头:“嗯。”
“高三时和贺蔚是同桌?”
“对。”许则双唇发干,心跳几乎带着整个身体都在震。
“难怪他之前跟我提起你。”陆赫扬看着许则的侧脸,笑了笑,“那很巧。”
“……是的。”许则低声回答。
陆赫扬没有再说什么,往旁边让了一步,走进电梯,宋宇柯也跟进去。直到电梯门快要关闭,隔着一道缝隙,宋宇柯看见那位许医生才终于动了动,往前走。
“这个许医生为什么……”宋宇柯犹豫道,“看起来很怕你。”
“是吗。”陆赫扬将帽檐往上抬了一点,看着紧闭的电梯门,淡淡说,“我也想知道。”
第75章
许则从实验室出来时是十二点多,研究生宿舍在校外,一栋单身公寓性质的独立楼,走过去大概需要二十分钟。
又下雨了,这段时间首都一直断断续续地在下暴雨。伞落在了军医院,许则去实验楼大厅的架子上取了一把公用伞,走出大楼。
科室群里蹦出消息,副主任说收到市政府通知,首都周边有部分山区出现山体滑坡与泥石流,目前正在组织进行人员转移,195院很可能需要再成立几支医疗队去城郊支援,嘱咐大家保持电话畅通,随时待命。
195院作为26个联盟国中体系最完备的军医院,成立的初衷便是作为战时医疗后方,因此制度也最特殊€€€€只对战争伤员、政府公职人员、军官士兵以及其家属们开放,鲜少接收普通病患。这几年战事减少,195院的各项工作相对轻松下来,除驰援前线外,也开始承担其他方面的医疗需求。
许则回复消息后关掉手机,脚步加快了一些。随时待命意味着随时可能出发,他昨天一整天的睡眠时间不足五小时,现在快点回宿舍就能多休息一会儿。
洗完澡,许则将实验数据又过了一遍,然后放下手机,关灯。
非常疲惫,原本应该很快就能入睡的,但当被工作塞满的大脑渐渐空下来,就像手机的后台应用被一个个清空,最后留在屏幕上的,是那张一直不变的屏保。
许则脑海里的屏保是陆赫扬。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感到恍惚和茫然。许则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怀疑自己是在做一个梦,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一天之内能遇到在那么多年里都遇不到的人,两次。
长久以来他不断想起的,都是那年在私人医院外见到的陆赫扬的最后一面,许则提心吊胆,关于陆赫扬的腺体和信息素。他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厚着脸皮去联系贺蔚,询问陆赫扬的情况€€€€但也不敢太频繁,每次都会熬一个月左右再去问。
直到过去八个多月,贺蔚告诉他,陆赫扬在经过整整七次体检和四次体能测试后,确认成绩全部合格,被联盟空军航空大学录取。
许则忘记当时的具体心情,只记得自己在收到消息后不小心摔碎了一根空试管,旁边的同学问他为什么试管碎了还这么高兴。
之后许则停止骚扰贺蔚,因为贺蔚也很忙,更重要的是,陆赫扬的人生不会再和他有关€€€€或者从一开始就是无关的。
许则抬起右手,在手心闻了闻,没有信息素的味道了,只能闻到沐浴露的清香。
早上六点,电话铃比闹钟更快一步地叫醒了许则,是科里的护士。
“许医生,刚收到通知,情况有点急,我们现在就要出发。”
许则立即下床:“好。”
花五分钟洗漱完穿好衣服,许则去路口等,十分钟后救援车到达,同行的是一位外科医生和两位护士,加许则一共四个人。
“院里的直升机都派出去了。”护士说,“山区一直在下雨,好几个地方出现大面积山体滑坡,凌晨已经有九组救援队出发了。”
许则套上白大褂,将手机装入防水袋,问:“我们这组是什么情况?”
“目前还不确定受伤人数,要到了现场才知道。”
近一个小时后,车子开进山区,情况比想象中要糟,四处都是滑落堆积的碎石与泥沙,警察与消防正在清理道路。救援车艰难而缓慢地前进了十几分钟,许则说:“我下车吧。”
“车进不去了,一起走。”外科医生说。
四个人穿好透明雨衣,拿上急救箱与两把简易担架下车,在一位警察的带领下往村子里去。
“总局的直升机呢?”踏着泥泞,外科医生在雨中大声问。
“都调出去了,那边€€€€”警察指了指东南方位,“那边情况更严重,而且每个村子分散得很开,直升机大部分都派过去了。雨天开直升机也很受限,进度会慢一点。”
小路湿泥粘软,他们几乎是半滑半摔着走过去的。村口架着一座老桥,浑浊的洪水淹着桥面往下游冲,大部分房屋已经被泥石流和山洪冲塌,有救援人员正将受伤的村民转移出来,安置在村外的平地上。
医疗队分成两路,外科医生和一个护士在村外为被解救人员处理伤口,许则和另一个护士进入村子,协助进行救援。
踩着水跑过桥面时许则甚至觉得整座桥在晃,抬头,阴沉的乌云重重地压下来,几乎和山顶挨在一起,摇摇欲坠。
“上校,这批物资的数据。”基地仓库里,宋宇柯将一个文件夹递给陆赫扬,“还有这个,刚刚市政府通知我们调三辆直升机支援,需要上校你签个字。”
陆赫扬看了一眼支援名单上的直升机飞行员,拿出笔签字:“天气不好,大家出任务的时候注意安全。”
“明白。”宋宇柯说,“陆军指挥部的会议再过一个半小时就开始了,高速路被山体滑坡堵了一截,没办法通行,我们过去的时候需要用直升机。”
陆赫扬在浏览物资数据,点了一下头:“半小时以后出发。”
“手给我!”
救援人员抬起横梁,许则趴在废墟上,朝被压在墙下的小男孩喊。
小男孩艰难伸出手,被许则一把抓住,将他整个人拖上来。他的腿应该是骨折了,有伤口,沾满血和污泥,怀里还抱着一只棕色的小狗。
许则跪在担架旁,为男孩简单清理伤口,包扎好。雨一直没有停,许则不太清楚现在是几点,天空阴沉得可怕,很黑,像晚上。
“你们先走,我再搜一遍。”救援人员边往另一处废墟跑边对许则喊。
“别害怕,马上就去医院了。”许则将小狗放到担架上,男孩的手边,对他说。
男孩听话地点点头,许则和护士抬起担架,往桥的方向转移。刚走了没几步,许则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像火车驶过隧道。他回过头,发现身后那座庞大的山体有一部分在动,黑压压地朝他们靠近。不远处的救援人员在短暂的怔愣过后迅速跑起来,大叫着:“快点!快跑!”
来不及了,许则放下担架,把男孩背到背上,对岸的救援人员也准备冲过来接应,然而仅仅只过了几秒,河里的水位暴涨,直接冲垮石桥,截断了唯一的出路。
“去那边。”许则环顾一圈,立即作出反应。
几个人集中站到一处较高的废墟上,救援人员的对讲机里传来对岸同事的声音:“已经在联系直升机过来了,你们注意安全!”
护士抱着小狗挨在许则身边,雨衣早就破了,不知道扔在哪里,所有人的衣服和头发被雨水浸透,风吹过时寒意森森。
废墟像一座孤岛,被泥石流与洪水一点点包围,越来越小。
开完会回来时,陆赫扬让飞行员往山区这边绕。
“一直下雨,山里又没有合适的位置降落,直升机救援很困难。”宋宇柯往下看,“能见度很低。”
陆赫扬戴着耳机,里面是基地的飞行员在汇报救援情况。
“具体坐标是多少?”陆赫扬问。
飞行员报了一串数字,陆赫扬对比了驾驶舱屏幕上显示的当前定位,说:“很近,你不用动,我们去一趟。”
“怎么了?”宋宇柯问。
“两个医生,一个救援人员,一个小男孩,被困在村里。”陆赫扬顿了顿,“还有一只小狗。”
他输入坐标号,切换目的地导航,同时对宋宇柯说:“跟基地总台报备一下行动内容和路线。”
“好的。”
许则抱着男孩坐在废墟上,尽量让他的双腿保持平直。泥石流在前进了十多米后似乎暂时停下了,但面前的洪水还在涨,大概很快就会淹到脚下,这片废墟撑不了太久。
“会有人来救我们吗?”满脸脏兮兮的小男孩忽然问同样满脸脏兮兮的许则。
“会的。”许则回答他。
几秒后,天空中传来隐约的笃笃声,许则抬起头,看见一辆灰黑色的直升机越过远处的山头,闪烁着航行灯驶近。旁边的救援人员立刻打开信号灯,举高,示意具体位置。
“没有位置降落。”飞行员说。
“保持平稳,尽量降低高度。”陆赫扬解开安全带,对宋宇柯说,“把座舱门打开。”
“好。”
直升机旋翼搅起剧烈气流,水汽打在脸上,许则隐隐看见一个alpha拉开了座舱门,另一个alpha从驾驶舱跳下来。视线十分模糊,许则把男孩交到alpha手里,在直升机巨大的噪声中喊道:“他的腿骨折了,小心一点。”
对方似乎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将男孩抱过去。许则的双手得空,他抹抹眼睛,视野变得清晰一些,能看到alpha转身时的侧脸。
宋宇柯站在座舱里,从陆赫扬手中接过小男孩。接着陆赫扬也进入舱内,俯身把护士和救援人员拉上来。
最后他向那个站在雨里、满身污泥原貌全无的医生伸出手:“许医生,手给我。”
雨水呛进鼻子,许则咳嗽几声,他再次擦了一下眼睛,一直平静的表情开始变得有点茫然,但还是毫不犹豫向陆赫扬伸手,被轻松地拽上直升机。
起身时许则忽然往前栽在陆赫扬身上,陆赫扬被撞得后退一步,刚要去扶许则的肩,腰却猛地被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