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言难止 第61章

许则点头:“好。”

等宋宇柯离开后,许则慢慢穿过大厅,走到落地墙边,他对着排椅看了几秒,最后去了远的那一头,在陆赫扬不久前坐过的位置上坐下。

椅子是冰的,就像从没有人来过一样,许则坐了会儿,又听见轰鸣声,抬头,几架战斗机从天空中滑翔而过,往远方飞去。

目送战斗机飞远,许则摸了摸裤子的口袋,拿出一只皮夹。皮夹很薄,只装了很少的现金,一般用来放饭卡交通卡。打开后第一层是透明夹,里面放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架正在飞行的战斗机,仰拍的视角,隔着很远的距离,显得模糊。

那是四年前了,联盟成立六十周年纪念日,首都举行了隆重的庆典,城市中心广场上热闹非凡,许则在室友们的诧异中和他们一起出门到了广场。

“看新闻说会有飞行表演,是空军学校的学生。”室友感叹,“哎呀,同龄人已经开战斗机立军功了,我们还在实验室摇试管。”

“好像有一架最新式的战斗机会在今天公开?不知道飞行员是谁。”

“大人物的儿子呗,听说一直在国外执行任务,今天抽空回来开飞机给大家看的。”

没过几分钟,轰鸣遥遥传来,压过广场上鼎沸的人声。十一架战斗机从城市的另一端呼啸飞近,临近广场上空时开始两两交错着盘旋飞行,唯独正中央那架崭新的蓝黑色战斗机如头雁般领航在最前,旋转时尾翼喷洒出金色彩烟。

飞行声覆盖一切,众人的欢呼,昂扬的音乐,广播的解说,什么都听不见了。许则站在人群中,被挤到站不稳,却始终仰着头,当那架战斗机掠过头顶,许则用手机单独把它了拍下来。

直到飞机飞过去了,许则的目光还执著地、专注地追随着那道金色长云€€€€那么远的距离,从外面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知道坐在驾驶舱里的alpha是谁。

陆赫扬身处百米外的高空,许则却觉得这是那么久以来他们离得最近的时刻。

他不知疲倦地仰头望着,直到脖子都酸痛。即便陆赫扬听不见也看不到,甚至连记都不记得,但许则还是很想问他:现在你自由了吗。

你自由了吧。

“收工了收工了。”

晚上十点多,最后几个士兵做完体检,大家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宿舍。

“明早六点记得来这里集合啊,趁空腹的时候集体把血抽了,通知已经发下去了。”

“知道啦。”

几个人往外走,还没有出门,一个上士就迎面走进来,敬了个军礼:“陆上校刚开完会,明天一天可能都没有时间,哪位医生辛苦一下,现在去给上校做个简单的检查?”

这个时间omega去显得不太合适,唯二的两个alpha医生中,一个已婚已育,急着回房间跟老婆女儿通电话,所有人便看向刚关掉电脑的许则。

许则扶了一下眼镜,还没有太反应过来,就听见上士对他说:“许医生,麻烦你了。”

是完全无法拒绝的场景,许则拎上药箱,跟上士一起出发。车子开了二十分钟,到达一栋楼下,上士带许则走到门前,人脸扫描开门,随后他送许则上电梯,指纹识别后电梯启动,升到四楼。

“上校的房间在这边。”出了电梯,上士往右边走,一边对许则说,“我在楼下等,到时候送许医生你回宿舍。”

“不远的,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

“好的,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找站岗的士兵,辛苦许医生了。”

“不客气。”

到了门外,上士按了一下门铃,门上的显示屏随之亮起,上士看着屏幕:“上校,医生来给您做体检。”

扬声器里传来陆赫扬的声音,好像在某个房间,听起来有点远:“稍等。”

“那许医生我先走了。”

许则点点头,想说“好”,但嗓子似乎发不出声音,他忽然希望上士能一起留下来。

当然上士还是走了,许则看着他进入电梯。电梯门关上的同时,户门打开,许则吓了一跳,转回头,陆赫扬正站在门内,见到他也没有太惊讶,只是微微一愣,然后淡淡笑了笑:“这么巧,许医生来我们基地出外勤。”

他只穿着训练裤,头发半湿。可能是因为上身赤裸的原因,透出一种十分原始和露骨的压迫感。许则屏住呼吸,整个人是僵硬的,几秒后才说:“是的。”

“那要进来吗?”陆赫扬客气地问道。

在门口做检查显然是不现实的,但许则根本没有思考陆赫扬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他点头回答:“要的。”

陆赫扬便将门更推开一点,对许则说:“许医生请进。”

第77章

房内是两室一厅的布局,从装修和布置上来看跟小区住宅没有什么区别,丝毫不像宿舍。这栋楼里住的大多是军官,所以配备这样的住宿条件。

陆赫扬替许则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我已经说了这次体检不用算上我,没想到这么晚了他们还要让你来一趟,辛苦许医生。”

“没关系的,是我的工作。”许则强迫自己专注,以保证不说错话,“只是简单检查一下。”

“那开始吧,需要我做什么?”陆赫扬站到许则面前,头微微歪着,十分放松又配合的样子。

许则下意识看别的地方:“坐在沙发上就可以。”

陆赫扬坐下去,许则把药箱放好,打开,从系统里调出体检表和听诊器外接软件。他站到陆赫扬腿边,戴好听诊器,接着俯下身将听头贴在陆赫扬胸口,一边听一边观察屏幕上的图像波动。

许则为很多人听诊过,有人会低头看他的手如何移动,有人会跟他一起看屏幕,有人会放空,但很少有人像陆赫扬一样,那么平静而直接地近距离注视他的侧脸。

他庆幸被听诊的不是自己。

时间过得异常慢,默数到最后一秒时许则在心里松了口气。他将数据保存到信息系统里,摘下听诊器放好,去拆采集管。平常很容易拆的包装,现在却撕了几次都没有撕开,许则微微皱起眉头,不是不悦,是懊恼。

一只手伸过来将采集管拿走,陆赫扬撕开包装,又递还给许则,并说:“许医生,别生气。”

许则怔了怔,低头取棉签,解释道:“没有生气。”

“我知道。”陆赫扬说。

“要抽一点信息素。”许则合上棉签盒盖,尽量像正常地了解体检对象的身体情况一样,问,“腺体和信息素……都还好吗。”

“还可以。”陆赫扬侧过身,将后背留给许则,方便他操作,回答,“不过大概三个月会有一次易感期。”

许则以为听错,整个人顿住。s级alpha出现易感期的状况一直都罕见,自己因为二次分化,体验过很多次,到了现在,生理上的不适已经是其次,影响工作才是最大的不便,何况陆赫扬身居要职€€€€他原本可以永远不受易感期的困扰。

迟迟没等到许则开始抽信息素,陆赫扬侧了侧头,提醒他:“许医生?”

许则“嗯”了声,放下手,让轻微发抖的手腕放松几秒,然后重新抬起来,用碘酊消毒腺体皮肤,将针头慢慢推进去。

抽取完信息素后许则拔出针头,握着棉签压住腺体上的针孔。客厅里的灯光开的是柔和模式,不算明亮,许则从陆赫扬肩膀和后背的肌肉线条上一点点看过去,没有发现明显的伤疤€€€€空军确实是很少受伤的,受伤意味着战斗机已经被损坏,意味着飞行员很有可能失去继续操控飞机或跳伞的能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高空中受伤的那刻起,就需要做好直面死亡的准备了。

十几秒后,陆赫扬抬起手:“我自己摁吧。”

他的手不可避免地覆在许则手背上,看起来要大上一圈,能把许则的手完全包裹住。被陆赫扬掌心的茧擦到时,许则感觉皮肤痒而麻,他不太自然地将手抽出来,去把采集管放好,接着蹲在茶几边,埋头在标签上写了两个字。

“上校?”等许则把标签贴在采集管上,陆赫扬才说,“我记得之前有跟许医生说过我的名字。”

“只是做个记号。”许则说,“回去之后会统一录入系统,生成单独的识别码,再贴上去,防止暴露名字。”

回答的时候,许则还没有站起来,肩旁是陆赫扬的膝盖,就好像他是蹲在陆赫扬的脚边。许则解释得很认真,很详细,似乎担心陆赫扬会因此不高兴。

陆赫扬垂眼看着许则,告诉他:“我没有生气。”

许则一顿,仰头看了陆赫扬一眼,又很快转回去,说:“我知道。”

“许医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的?”陆赫扬突然问道。

“高中……高三的时候。”许则推了一下眼镜。

他的第一副眼镜就是陆赫扬送的。

陆赫扬将棉签扔进垃圾桶:“能看看你的眼镜吗。”

许则点点头,完全不考虑眼镜有什么好看的。他把眼镜摘下来,向上递给陆赫扬。

他的近视度数不算深,偶尔不戴眼镜也能正常行动。但摘掉眼镜的瞬间,由于一时不太适应,许则眯起眼睛,灯光被睫毛切割成无数道碎影,他觉得陆赫扬在看眼镜,又好像在看自己,让他有种对视的错觉。

等许则视线恢复的时候,陆赫扬把眼镜还给他。许则重新戴上,站起来。

该走了,许则收拾好东西,犹豫片刻,他问:“您易感期的时候一般是怎么度过的?”

他并不是军区的医生,这个问题也许不太合适,可许则还是问了。

不过陆赫扬好像对“您”字很感兴趣,他笑了一下,问:“我们不是同龄人吗?”

“是的。”许则想了想,“但您是长官。”

“高中的时候,你是贺蔚同桌。”陆赫扬双手撑在沙发边缘,稍稍抬起头看向许则,“我们应该有说过话?”

许则看着茶几上的医疗箱,开始觉得如果贺蔚没有跟陆赫扬提起过自己就好了,他们会完全变成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而不用像现在,他对陆赫扬来说只是高中时期一个面容和名字都很模糊的校友。

“说过一些。”许则无法对着过往撒谎,撒谎说他们从没有任何交集。

陆赫扬点点头:“抱歉,我记性不太好。”

许则关上医疗箱,忽然很淡地笑了下,那种难以形容的笑,有点遗憾又有点出神。他说:“嗯,你记性不好。”

客厅里安静下去,意识到自己说了奇怪的话,许则在原地愣了会儿,说:“您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陆赫扬没有回答,站起来。沙发与茶几之间只有半米多的距离,两个成年alpha站在其中显得有些拥挤,许则很清晰地感受到陆赫扬身上的热量,他本能往后退,但小腿立即挨到了茶几边缘。

“要喝口水吗。”陆赫扬拿起茶几上的水杯。

是问句,但许则像服从某种要求或命令一样,在短暂的犹豫过后,他接过水杯,说:“好的。”

仰头喝水时许则的睫毛自然地垂下去,在眼下打出两道细密的阴影。他好像是真的渴,双唇含着杯沿将大半杯水喝到底,喉结滚动,发出轻微的吞咽声。

“谢谢。”话是对陆赫扬说的,但许则没有看他。许则舔了舔湿润的嘴角,把杯子放回茶几上。

他不知道该将眼神投向哪里,只能朝阳台外看,能看见一簇茂盛的树顶,枝叶摇晃,让他想到自己的旧房子,那个小房间外,也有这样的树。

手环在进房间之前已经被调到最高,许则还是闻到了陆赫扬的信息素,很淡,可是已经够他想起很多东西。

脸、身体、眼神,组成陆赫扬的这些因素在许则的脑海里始终深刻明晰,但只有闻到属于他的特定味道时,所有场景才变得完整,那个被夜晚的暴雨、午后的阳光、白色的栀子花、悸动的心跳声所填满的夏天。

陆赫扬没有说不客气,在许则晃神的瞬间,他问:“许医生介意我闻一下你的脖子吗?”

从不会拒绝陆赫扬,也从不会深究陆赫扬的目的€€€€这个习惯到现在依然没有变,以至于许则在未经思考的情况下就下意识点了头,同意这个奇怪的要求:“不介意。”

离得很近,陆赫扬一抬手就能碰到许则,他轻按住许则的侧颈,低头,鼻尖靠近许则后颈接近腺体的位置。温热的气息贴在皮肤上,许则蓦地缩了下肩膀,愣愣睁大眼睛看着前方€€€€这样的动作对他来说过于熟悉,像他们以前接吻的姿势。

停留的时间十分短,陆赫扬直起身,搭在许则颈边的手也放下去。他往右侧退到一步之外的正常社交距离,而许则还动也不动地立在那里,灯光落下来,白大褂衬得他头发异常黑,白皙皮肤下透出比之前更明显的血色。

“易感期一般用抑制剂和一些特殊药物。”陆赫扬延迟到现在才回答许则的问题,然后对他说,“今天辛苦许医生。”

许则的目光动了动,迟缓地反应过来,俯身拎起医疗箱,低声说:“没关系的。”

“跟你一起进来的上士有没有安排车送你回宿舍?”陆赫扬走过许则身前,去房间里拿之前脱下来的黑T,重新穿上。

来的时候经过了医护宿舍,许则估算从这里走过去大概需要五分钟,很短的路程。他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没有说自己待会走路回去。

陆赫扬走出房间,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什么,他看着许则的眼睛:“许医生?”

被这样一看,许则无法含糊其辞了,他躲开陆赫扬的眼神,说:“走回去只要几分钟,很快的。”

陆赫扬没说什么,穿过客厅去打开门,许则立刻自觉地走出去。出门后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原以为只能看到即将关上的大门,不料陆赫扬就在他身后。

“我自己下去就可以的。”许则说。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