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相识以来这是商行箴头一回对他动怒,纵使在存了满心诡计之前时聆就预见过被识破后商行箴会作何想,可当商行箴真的厉声对他说出那三个字,时聆的心脏还是无法抑制地颤栗了一下。
商行箴抬臂,时聆立马偏过脸躲闪,结果对方只是朝他身后被摔在床上的曲谱指去,冷声问:“用不用给你时间解释,这本书哪来的?”
距离太近,时聆感觉自己快要在商行箴的灼热视线下融化,哪怕他并未抬头。
他闭紧了嘴没有回答,到这个地步已经没必要说谎,多此一举;更不能抬脸与商行箴对视,他怕暴露了自己眼中的得逞多于畏惧。
他彻底将自己置于犯错者的立场,左手捂住自己被书本砸得发麻的大腿外侧,垂下眉眼盯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
无声的回应如同佐证了猜测,商行箴尽力压着自己的火气,迈前一步,问:“瞒着我回齐家了?什么时候的事?”
对方的逼近让时聆不由自主往后退,跌坐至床沿时,他不得不抬头,期盼光暗能在自己眼中编织成祈求:“不是回。”
灯影浮在时聆深棕的瞳仁里,盈盈流淌着,商行箴发现自己到这时候竟然还难分辨时聆表露的情绪是真是假。
他定在床前,膝盖抵住床褥,用虎口卡上时聆的脖颈,略施力道就轻松地把人摁倒在床上,后背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床头灯,那些晃荡的光色终于从时聆的眼中消失了。
掌心能感觉到时聆喉结的轻微滑动,商行箴没想把人掐死,施加的力度甚至连那天掐时聆脸时的一分都不如,但是掌控时聆的脆弱让他感觉很好受。
冲着这张脸,他丢下最后的问题:“回齐家干什么?要见谁?”
箍在脖子上的手让时聆出口的每一句都像带上了哽咽,他攀着商行箴的手腕,力气小得好像随时都会松开:“不是回……”
灯影似乎又在他眼中积聚,轻晃一下就淌了下来,时聆透过一片水雾凝视身上的人:“那个地方不属于我,我只是过去拿走落在那边的东西……我讨厌那个地方,我更喜欢这里。”
商行箴心头一震,明明洇湿的只有时聆的眼尾和鬓发,他却感到自己的指尖也被烫到了。
掐住对方脖子的手蓦然一松,时聆从他身下小心地挣开,匍匐到床的另一侧背对他蜷起躯体。
眼睫的湿润全蹭到了枕头上,时聆语调很轻,字字句句都被闷进了被子里:“我趁着学校午休的时间过去的,就去了不到十五分钟。这本曲谱是我中考后的暑假跟着张觉去打零工攒钱买的,很贵,我舍不得把它丢在那里。”
分不清火气是哪一刻突然被浇灭的,商行箴翻身坐在床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有多贵?”
“三百多。”
三百多。
商行箴想到时聆以前资质平平的指导老师,稍微给点好处就甘愿放弃自己的学生;想到那次带时聆逛商场,时聆看过吊牌的价格后将试过的衣服放回陈列架;想到程思韵私下跟他说,时聆七千块的琴用了整整六年。
《帕格尼尼》就在手边,商行箴拿起,刚才摔出去的那一下让封底多了条浅浅的折痕。
他企图把折痕压平:“那份合同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我不知道。”时聆语气很疲惫,“我把书拿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它夹在里面,我不知道它有什么用,我也不想费心神将它送回去。”
借贷合同丢失不是什么大事,反正锐鑫银行那边会有存档,商行箴抽出那几张纸攥在手里,封底的折痕是抚不平了,他放弃动作,将书本放到床尾榻:“合同先放我这。”
时聆并不在意:“你要去吧。”
商行箴回过头,将时聆网在自己的视野中:“去齐家为什么不跟我说?”
时聆仍然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他重复着那一句:“我不知道,我怕你会打我。”
商行箴问:“我没打过你吧。”
时聆把大半张脸埋进枕头,没有作声。
商行箴道:“过来。”
时聆不动:“你刚才弄疼我了。”
商行箴问:“脖子疼还是大腿疼?”
“大腿疼€€€€”时聆刚回答完,马上又改了口,“不是,都疼。”
商行箴没拆穿他,起身绕到床的另一端,蹲下后刚好能跟时聆平视。
远离灯光的这边便只剩下透过窗纱的月光了,卧成一团的时聆显得无比朦胧,仿佛不好好把他掬在手上,黎明过后他就会消失。
商行箴一向我行我素,活了三十一年从来没哄过人,可想着昨晚时聆抱着他的腰冲他笑,被故意支开还会给他带一杯热红茶,他不知不觉就把架子放下了:“你先起来。”
时聆记仇:“滚起来吗?”
商行箴直身站起,要不是抱着哄人的心态,音量再重点就成了下命令:“起不起?”
时聆慢腾腾爬起来了,垂着眼盘腿坐在他身前,伸手勾了下他家居服的扣子。
商行箴撑着床褥俯身,抬手压了压时聆翘起的一缕头发,时聆发质偏软,比曲谱封底的折痕听话许多,拨弄几下就压了回去。
“下次想去齐家拿东西就让老周送你过去,行吗?”商行箴手掌下移兜住时聆的后颈,迫使对方抬头看他,“但是去之前必须跟我说一声,我不凶你。”
时聆盯着他良久没答话,而后忽然伸手抱了他一下,很快就撤开,卷着被子滚回床上,再次把声音闷进枕头里:“知道了。”
闹了这一出,商行箴更没心思处理邮件了,他捧上电脑连同那份借贷合同带回了自己的房间,第二天又将合同带到了办公室。
午休时间,商行箴给高权去了个电话,约人晚上出来吃顿饭,挂线后吩咐秘书订好饭店包间,顺便帮他准备了一套母婴营养品。
晚上商行箴踩准点下班,没让周十五来接,独自载上两大袋东西驱车前往约饭地点。
高权稍晚半个多钟才到,一进包间就拽松了领带:“抱歉抱歉,让你久等,路上被堵住了。”
商行箴看他脑门挂了薄汗,的确像是急的,宽宏大量道:“没事,是我考虑不周,应该挑个离你近点的地儿,不过这里的葱爆海参挺好吃,我早想请你来尝尝了。来,你看看再点几个什么菜。”
高权道了声谢,接过餐牌边翻边倒苦水:“唉,商董你有所不知,我这几天净忙活着上门催收去了,那些老赖也不知哪来的臭德行,裤兜空空还敢鼻孔怼人,要是谁都像你这么守信用,我至于天天唉声叹气嘛,我老婆都快被我整出产前抑郁了。”
上次在雪鲸广场碰见,高权也是在吐槽这个,商行箴笑了笑,先给对方斟上茶水:“别气了,谁工作上没个不顺心的时候。”
他将身后的两大袋营养品递过去:“你太太快生了,我随便挑拣了些礼物,你看合不合适。”
都是些珍馐佳品,高权展袋看了看又合上,笑道:“这哪是随便啊,这是精挑细选吧。”
商行箴没打开看过,但信任秘书的办事能力,说:“合适就行。”
席间高权掐掉借贷人真实信息给商行箴分享了些上门催收的奇闻怪事,商行箴听得津津有味,饭后他拨开狼藉杯盘,向对面递一份文件夹,说:“高行长,有兴趣看看这个么?”
正是高权亲自盖过公章的锐鑫银行借贷合同,一般贷款金额高的他都记得很深,何况借款了八千万的这位齐晟现任执行董事,就包括在他刚刚吐槽过的对象之中。
还有不到三个月齐晟的这笔贷款就到期了,高权吃惊道:“商董,这份合同怎么跑你手上了?”
“意外得到的。”商行箴提纲挈领,“看你表情,这家企业不会也是老赖吧?”
“别提了,”高权一摆手,清楚商行箴跟齐晟没有商业交集才敢把话说开,“齐晟那边只派了个财务姑娘跟锐鑫对接,我看啊,他们新老板就是不把这事儿放心上,我好说歹说跟他们保证只要还上了就给齐晟续贷,他们当初满嘴答应,转头就没信儿了……愁啊。”
商行箴喝了口茶压下耻笑:“不是还没到期么,说不定到时就还上了。”
高权“呵”了声:“你看他像要还的样子嘛。”
铺垫到此结束,商行箴接住高权递还过来的文件夹,说:“高行长,这笔账让绘商来帮齐晟还上,你看怎么样?”
高权笑容愣住:“啊?”
有人主动帮还债,不论对被拖欠的银行还是没偿还能力的贷款人来说都当然是好事,但高权不解:“你怎么……”
商行箴笑得随和:“就是得麻烦你配合我一下。”
这顿饭吃到了饭店将近打烊,商行箴兴致高,喝了点小酒,招来代驾送自己回赋月山庄。
他披星戴月穿过庭院,进门前先抬头看了下二楼露台,还亮着灯。
孟管家正要给他留玄关的灯,说:“小聆应该睡下了,屋里没声儿。”
商行箴没有被戳破的尴尬,反而挺坦然:“他今晚练琴了吗?”
孟管家说:“练了,今天练的曲子可激昂了,不像炫技,像生闷气。”
早上出门就爱答不理,难道是因为还等着一句道歉?
商行箴摸不清小孩脾气,所以他摸上了二楼,又摸进时聆的房间。
卧室静悄悄的,但里间还泄着光,商行箴脱下带酒气的外套搭在书桌前的椅背上,放轻脚步绕过隔墙,怎知被抓了现行,时聆露在被子上方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他。
未等他想好措辞,时聆闭上了眼,将闹别扭的态度表现得明明白白。
商行箴又像昨晚那样在床边蹲下,问:“怎么还不睡?”
时聆失去了牵他抱他的那股热乎劲,闭着眼说:“等你帮我关灯。”
商行箴昨晚有多生气,今晚就有多感激时聆阴差阳错给他带来了那份借贷合同,他难得的好脾气,说:“时聆,你今天还没喊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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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嘶宝贝儿
夜色深沉,时聆的心思同样深不见底,他一翻身,又把后背留给了商行箴。
耳闻动静,身后响起离去的脚步声,时聆暗自腹诽,生意人真吝啬,多一分多一秒都不愿意给。
随着电灯开关弹跳,屋里陷入黑暗,时聆等着接下来刻意放轻的关门声,却只等来重新接近的步伐。
床褥微微下陷,他猛地睁眼,还没来及翻身,他被一双有力的臂膀勾住腰身捞了起来,脊梁贴上床头的软包靠板,眼神聚焦后最先看到的就是商行箴迫近的脸。
“叔叔。”时聆投降了,想起刚才商行箴使在他身上的劲儿就后怕,这人是扛过大炮吗,力气怎么这么大。
“不是不肯喊我吗?”商行箴问。
明明没被凶,时聆却像挨了训,小声道:“现在肯了。”
“在生什么气?”商行箴问,“昨晚不还抱了我才睡吗,今天早上就开始装冷酷,老周逗你说话都不怎么搭理。”
靠太近了,时聆隔着凉被用脚掌抵住商行箴的大腿侧,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把人推远:“他逗我说话,又不是你逗我。”
发现对方的小动作,商行箴一把扣住时聆的脚腕,隔在之间的薄薄一层被子也不妨碍他丈量时聆脚腕的围度:“那我现在又算是什么?”
时聆不挣扎不逾矩,任由对方把他掌控:“你今晚去哪了?”
“约了朋友吃饭。”商行箴如实道,说完觉得自己现在就跟秘书汇报工作没差。
“哦。”时聆说,“秦玄哥他们吗?”
“不是,”商行箴带了点试探的意味,“那天带你逛雪鲸广场碰见的那个。”
时聆双目放空想了会儿,装傻:“没留意。”
“没留意算了,不重要。”商行箴放开时聆的脚腕,“大腿还疼不?”
“如果我说疼,你又要扒拉我裤子查看吗?”
“什么叫‘又’?”
“你前晚不是趁我睡着脱我裤子吗?”
“你怎么不说我费力把你从车里抱上二楼?”商行箴在时聆昨晚被书本砸过的地方轻轻一拍,“有这力气记仇应该不疼了,不用惦记我扒拉你裤子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