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见长阳 第16章

思及此,洗漱完后的宋思阳忐忑地敲响了褚越的房门。

褚越亦刚洗过澡,头发濡湿,穿着灰色的家居服,上衣的扣子系到最顶格,大夏天也是一贯的长裤。

丝丝缕缕未褪的水汽萦绕在褚越身上,宋思阳不知道为什么顿时有些紧张,连声音都有些干涩,“我来问你补习的事情。”

这是宋思阳从盛星回来后开口跟褚越说的第一句话。

褚越默了两瞬往里走:“进来。”

宋思阳以为自己听错了,微微张大了眼,这一年来褚越从未允许过他进对方的房间,他反问道:“你让我进去?”

褚越已经走到书桌旁,随手打开笔记本,嗯了声,又道:“把门关上。”

宋思阳简直是受宠若惊,他唯恐冒犯了对方一般,脚步放得很轻,一进室内就骨碌骨碌转着眼睛好奇地看来看去。

褚越的房间以低饱和的色调为主,虽冷清低调但又不失贵气,宋思阳最先注意到内嵌的玻璃展示柜,柜子里安装了暖灯,物件琳琅满目,井然有序地摆放着€€€€形状各异的奖杯奖牌、收藏的黑胶唱片、做工精美的艺术杯、排列整齐的书籍、拼好的白色城堡乐高.....

宋思阳蓦然想到当日他想要送给褚越的积木小船,即使早就清楚他和褚越之间横跨着一条深不可测的天堑,在这一刻他仍是惭作不已,拥有这样多奢华工艺品的褚越又怎么可能会看得上他那个几十块钱的廉价积木呢?

见宋思阳呆呆站着,褚越开口将人拉回神,“宋思阳。”

宋思阳连忙颔首,不敢再瞎看,往褚越的方向走。

褚越找出U盘拷贝文件,宋思阳像个好学的学生弯腰凑过去看,“这是什么?”

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宋思阳嗅到了褚越身上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好像是茉莉花的清香,又有点像白玉兰,他不太确定,但被这股香味勾得忍不住又靠近了点。

褚越脸侧就是宋思阳的脑袋,他本该像往常一样不着痕迹地挪开,但身体却迟迟没有动作,甚至放任宋思阳越过他的安全社交距离,答道:“一套中阶难度的课程,还有几部电影,这几天你先把课程一看了,我会提问。”

宋思阳感激地说好,偏过脑袋好求地看着褚越,“那我有不懂的能问你吗?”

黑亮的眼瞳近在咫尺,褚越抿唇,“可以。”

宋思阳得到肯定的答复,高兴地拿过U盘,站直身体,真诚向褚越道谢,他求知若渴,迫不及待想看看课程的内容,说:“我现在就回去看。”

褚越颔首。

宋思阳快步走到房门口,想了想又回头问:“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说。”

“你用的什么沐浴露啊?”宋思阳小动物似的在空气中干嗅了两下,“味道好香。”

褚越神情一顿,难得的有些不自然,半晌才答:“陈姨买的。”

宋思阳哦哦两声,这才开门出去。

褚越将笔记本关了,情不自禁地伸手闻了闻自己的手腕,片刻又放下,有些无奈地哑然轻笑。

又到了褚越一月一检的日子。

张医生一大早就到了别墅,宋思阳去门口迎接的他。

“小宋起这么早啊,”张医生笑问,“吃过早饭了吗?”

“还没有,我等褚越检查好了一起吃。”

张医生打趣道:“感情真好。”

褚越已经在三楼的医疗室侯着,宋思阳把张医生和两个助手请上去。

尽管已经看过好几次褚越体检,但宋思阳还是不敢直视针头扎入血管里的那一瞬间。

每次褚越抽完血肘窝都要青好几天才会消退,对方皮肤又白,痕迹就愈发明显,他和陈姨心疼归心疼,也只能干着急。

张医生边给褚越做检查,边抽查教给宋思阳的急救知识,事关褚越,宋思阳学得很用心,回的答案无一错漏。

张医生夸奖道:“还是年轻好,记忆力真不错。”

宋思阳不好意思地笑笑,他陪着褚越做完了全套检查,张医生突然说:“小宋过来,我考考你,心肺复苏应该按哪里?”

宋思阳不假思索,“胸骨下三分之一的位置。”

“正好褚越躺着,你做给我瞧瞧,”张医生又说:“做个样子就行,别真按啊。”

褚越和宋思阳皆是一顿。

宋思阳看向赤着上半身躺在床上的褚越,咻的挪开目光,“心肺复苏不是得在硬地面吗?”

“演习而已。”张医生催促道:“别扭扭捏捏,赶快的。”

宋思阳只好上前去,他甚至不敢看褚越,低声说:“那我按了.....”

褚越沉沉地嗯了声。

只是做个心肺复苏而已,最为正常不过的急救演习,宋思阳明明都已经将步骤记得清清楚楚,这会儿却有些手忙脚乱的,半天才跪在床上,一咬牙,慢慢地将手掌心贴在正确的位置上。

褚越的胸膛肌肉适中,结实温热,宋思阳一碰上去就跟触了电似的,若不是有张医生在,他恐怕会瞬间将手收回来。

张医生点头,“接着呢?”

宋思阳硬着头皮将另外一只手放在自己的手背上,他哪儿都不太敢看,最不敢看褚越的眼睛,只是盯着自己的手和掌心下那片温热的胸膛。

他感受到了褚越的心跳,和正常人一样蓬勃有力,充满生命力。

他无法想象这颗心脏会有停止跳动的那一天。

宋思阳鼓起勇气地望向褚越,恰好和对方的眼神碰撞在一起,呼吸刹那一凝,近乎慌乱地挪开视线,不留神地往下一按。

褚越闷哼一声,宋思阳吓得缩回了手,“对不起,我.....”

张医生连忙上前查看,褚越坐起来拢好衣服,说:“没事。”

宋思阳手足无措地爬下床,心中充满歉意,摸过褚越胸膛的手残留温度,他藏到身后去。

张医生笑道:“你的双肘关节刚才没伸直,还是不熟练,要多练习。”

宋思阳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体检结束,张医生交给褚越一个全新监测心率的手环,“超过正常心率会有警报声,运动过后或者其它特殊情况响一响不打紧,如果无缘无故响个不停就要注意了,有什么问题打电话给我。”

褚越将手环戴上,“好的。”

送走张医生,宋思阳在餐桌上等褚越换完衣服下楼,他已经洗过手了,可掌心的温度却不减反增,甚至整个人都在发热。

褚越入座后,宋思阳更是热得脸都滚烫,只埋头喝着豆浆。

陈姨困惑道:“思阳的脸怎么这么红,”又伸手触宋思阳的额头,“哎呀好烫,不会是生病了吧,张医生还没有走远,要不要让他回来看看?”

褚越闻声也抬头看他,目光幽深。

宋思阳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就是有点热。”

他大口喝完豆浆,说自己到时间看网课,快步上楼了。

宋思阳一路小跑进盥洗室,捧起冷水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又摁了下自己心口的位置,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不禁天马行空地想,难道心脏病也会传染吗?

可惜了,人并不能给自己做心肺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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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宋(嘟囔):你硬硬的。

小褚(强装镇定):?

小宋:我说胸肌。

小褚:…………

第20章

褚越拷贝给宋思阳的课程给予了宋思阳很大的帮助。

宋思阳在学习上自制力不错,本该是用来玩耍的暑假,他却严格将每天学习时间控制在五个小时左右。

除了看网课外,也看褚越给的无字幕全英电影,看得云里雾里,只能懂个大概,但宋思阳乐在其中。

褚越的暑假也并不空闲,姚家时不时会让他出席各种社交宴会,此外他亦有相应的课程要学习,一个星期大概有三天要外出,尽管如此,他也没落下要抽查宋思阳的学习成果的事情。

对于宋思阳而言,褚越比学校的老师要严苛多了。

老师在他磕磕巴巴的时候会鼓励他,褚越连提醒都吝啬给一个,如果他读错发音、回答错问题,褚越甚至还会微微地蹙眉,继而沉声说一句,“想好了再开口。”

比如现在,宋思阳无法用流利的长句子回应褚越的话,张了张嘴成了结巴,褚越的唇角果然又沉了下来。

宋思阳赶在褚越出声前连忙道:“我在想,我在想了.....”

褚越手里翻阅着宋思阳做的笔记,闻言抬眼看面前满脸局促的人,“想到哪了?”

对方越是问,宋思阳就越是紧张,别说流利地对话,连短句都颠来倒去,半天才勉强把话说全。

褚越接受的是双语教育,中英切换自如,宋思阳是典型的中式发音,这一年在鼎华顶着巨大的压力已经有所改善,真要算起来与人交流也不是太大的问题,但褚越这人苛求完美,一点小瑕疵在他眼里都会无限放大,因而对宋思阳的要求极为严格。

好在来日方长,他还有近两年的时间可以将宋思阳彻底扳正。

褚越合上宋思阳记录得密密麻麻的的笔记本,递过去,宋思阳伸手要接,他却往回收了点,轻声道:“多动嘴说,别光动笔。”

宋思阳耻于在人前说英语这个毛病还是没完全改过来,他双手接了笔记本,乖乖点头,“知道了。”

今天这一关算是过了,宋思阳小小地松了口气。

他现在来褚越房间的次数越来越多,已经不再感到新奇和紧张,但还是不敢随意碰对方的东西,只是一直对玻璃柜里那只毛绒花栗鼠很感兴趣。

灰色短短的身体,蓬松的大尾巴,脑袋顶着白条纹,太过于可爱的外形,以至于跟柜子里的其它物件格格不入,换个说法,宋思阳觉得这只花栗鼠跟褚越冷清的气质太不相符,对方看起来并不是会喜欢这类玩具的人。

宋思阳的目光太过明显,褚越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唇瓣微抿。

那是他母亲姚云在去世前送他的最后一件礼物,在褚越仅存的记忆之中,姚云不常笑,整日待在昏暗的房间里,像是一株即将枯萎的百合花,美则美矣,却掩盖不了淡淡的腐朽气息。

可她送给褚越这只毛绒花栗鼠时却笑得很明媚,那时褚越年纪太小,已然忘记母亲对他说了什么,可他记得母亲的笑容和温柔抚过他头顶的手。

那是将要远去的春风对孩子最后的告别。

没多久姚云就撒手人寰。

褚越并不责怪母亲,如果死去能比活着幸福,那么死亡并非洪水猛兽,而是令人向往的甜蜜乡。

活着的人只需要用自己的方式怀念着逝去的柔风。

褚越从未跟人透露过这只花栗鼠的来历,可在这一瞬间,在宋思阳好奇且温软的目光里,他的犹豫刚冒头,声音已然先行一步,“我妈送的。”

宋思阳的神情错愕一秒,语无伦次起来,“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像个唐突了伤心人的冒失鬼,连道歉的话都觉得苍白,好在褚越并未露出恼怒的意思。

宋思阳不知道褚家那些弯弯道道的事情,只晓得褚越六岁丧母,他忽而也想到了自己的家人,与褚越在某种层面产生了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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